第三章 祖母
雲絛在院子裏頭愣了一會兒,始終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的那些話,小姐這到底是怎麼了,脾氣秉性跟原來一點都不一樣了,如今竟然還要去找三小姐算賬?
她咽了口唾沫,最終跟上自己家小姐。
聽雲堂,這是顧家主母何氏的屋子,她生下了大少爺顧好眠與三小姐顧湘,憑着那雷霆手段將府裏頭的小妾治得服服帖帖的,這些年來顧疆元就只得了顧謹一個庶女。
三小姐顧湘隨着母親住,也在聽雲堂。
大哥顧好眠隨着父親去了關西塞外,已經有半年多時日了。
顧謹來的巧,正是她們母女二人吃飯的時辰。
何氏聽到三小姐來了的消息着實嚇了一跳,她撂下筷子,看向那來稟事的丫鬟:“不是說二小姐病了嗎,怎麼自己過來了?”
那稟事的小丫鬟皺了皺眉,琢磨道:“奴婢瞧着二小姐那氣色挺好的,大約是好了?”
三小姐顧湘扔下筷子,瞧着有氣鼓鼓的。
“該不是我今兒摘了她種在院子裏頭那些菊花,找我算賬來了吧?”
何氏寵溺地看自己女兒一眼,笑道:“她哪兒有那能耐,頂多過來說兩句自己的院兒里又沒有銀子花了,來跟我要銀子的。”
顧湘得意一笑,又拿起筷子來去夾盤子裏的山珍海味。
一塊鱔魚絲還未入口,紛紛揚揚的花瓣就從她們頭頂上飄了下來,黃的紫的落了一桌子,倒是好看。
“啊!”
顧湘咋呼了一聲,放下碗筷就伸手撥拉落在自己頭髮上的花瓣。
何氏也是一驚:“這是怎麼回事兒!”
一屋子的小丫鬟都不敢做聲,這時卻有一道清音傳來:“謹兒的病好不容易大好了,特意來給母親請安。”
顧謹走進來,帶了滿屋的菊花香,那言語還是依言軟語,那神情也是恭順神情,只那顆皮囊下的心,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顧謹。
顧湘抓了一把桌子上的菊花瓣,指着顧謹問:“這是你弄的?”
顧謹一笑,不等何氏示意就在那椅子上坐了下來。
“聽說妹妹今兒在院子裏頭摘菊花,說是要泡茶?妹妹錯了,這秋菊泡茶喝不行,拌飯吃最香!”
顧湘咽了口唾沫,回頭去看滿桌子的菊花瓣,語氣裏頭又驚又怒:“你瘋了不成?”
滿屋子的小丫鬟都被顧謹此舉驚得說不出話來,主母與嫡小姐吃着飯,她一個庶女來砸場子,真瘋了不成?
顧謹不慌不忙,自拿了茶壺茶盞為自己續上一杯茶水,聽雲堂裏頭吃穿用度從來都不是自己那院子比得上的,這一杯茶水入口,嘗到的卻是人生百味。
她放下茶盞,緩緩開口,卻忽然收了方才威儀,只笑道:“謹兒病了好些日子,今天身上爽利多了,本是想要來給母親請安的,卻不想沿路看見那些菊花。”
顧湘瞪了她一眼:“你那花兒就是我摘的又怎麼了,我就是瞧不慣你種的那些花,就是想摘了泡茶,你有本事告訴父親去!”
顧疆元遠在邊關,戰事吃緊書信不通,顧謹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聯繫不到他父親。
但她卻並不着急,只笑着說:“妹妹泡茶沒錯,錯在你摘了我種的花,再退一步,就算那些花不是我種的,也是一份生靈,妹妹該心存良善才是。”
顧湘聽了這話,一雙手氣得顫抖起來,她指着顧謹,直罵:“好啊好啊,如今父兄不在家,你倒是長了本事,敢這樣同我說話!”
何氏在一旁兀自驚着,乍聞自己女兒說的話卻也嚇了一跳,“湘兒!”顧湘雖是嫡女,又有自己這個母親庇護,可那顧謹說到底都是她的庶姐,這般說話,豈非要落下那以下犯上的口舌?
想到以下犯上這個詞,何氏眼眸忽然一亮,心裏頭來了主意。
“你這小孽障,今兒是主母在此用膳,你冒冒失失闖進來,不只毀了這一桌飯菜,還動輒吆三喝四,你真是以下犯上!”
以顧謹庶女身份,冒犯當家主母!
顧謹微微斂目,要是放在從前,她定然會低眉順目,絕不敢冒犯嫡母與嫡女,但如今不同。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顧將軍府里的小庶女,而是經歷了宮廷風雲,看遍了宦海沉浮之人!
“母親要這麼說,那謹兒就知錯了,謹兒自請去祠堂罰跪。但……妹妹也算是與長姐頂嘴,不知又要如何罰?”
何氏一頓,竟然真讓她扯到自己女兒身上了。
不待何氏說話,顧湘就急了眼。
“你這小賤人還有臉自稱長姐?當日若不是你娘那不要臉的進了我家門楣,我便是顧家嫡長女!你還說我頂嘴,我便是打死你也使得!”
“湘兒!”
何氏本想順着顧湘的話茬子羞辱顧謹,卻被逼無奈呵斥了顧湘,只因那庭前來了人。
顧謹順着何氏的目光往外看,忽然一怔,她險些忘了,自己還有個祖母。
顧家老太太在汴梁城裏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乃是當初兵馬大元帥的嫡女,后又嫁給了顧老將軍,老將軍故去以後便是她的兒子顧疆元挑起了邊關大梁,遍京城裏的人都說顧家老太太是那女中豪傑,將門虎女。
顧謹年幼之時有一段承歡膝下的日子,後來老太太身子骨不大好了,她這才搬回了自己的院子,雖然時常得祖母眷顧,可惜嫡母強勢,往往遠水救不了近火,這些年裏便是祖母在家裏也沒免了受欺負。
但顧謹心裏頭卻是感激祖母的,她年幼之時耳濡目染,在祖母身邊聽了幾耳朵兵法,成為了她日後皇宮裏頭爾虞我詐里保命的真言。
“呦,怎麼驚動了母親過來?”
何氏從來都是個兩副面孔的人,顧謹面前她是那強悍嫡母,老太太面前卻又成了個乖巧兒媳。
老太太看了一眼屋裏頭的情景,登時就明白了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動聲色,自去屋裏頭坐下,聽何氏委委屈屈哭訴一番。
“母親,兒媳知道您素來是疼愛謹兒的,可嬌子如殺子,她今天敢如此衝撞兒媳,實在是以下犯上,還請母親不要偏袒才好。”
顧謹在一旁冷眼看着,說的分明是她的事兒,她卻渾似個局外人。上輩子,何氏和顧湘就是這樣哭哭啼啼地在顧疆元和祖母面前裝可憐,聲稱朝堂動蕩想要保住家族就得有所犧牲,這便將她送給了陸承修,從此她一生孤苦,家族遭禍。
上輩子看不清楚,這一世她卻看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