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朔北風
朔北一入了十月就冷起來了。
大漠戈壁,黃沙肆虐,是那全然不同於汴梁繁華都城的地界。
中軍大帳里,司馬大元帥顧疆元正在查看輿圖。
其人不惑多些的年紀,卻因了朔北的風沙而多了幾分滄桑,消瘦的身形掩不住威風凜凜,下巴上的胡茬卻能看得出這幾日的勞心傷神。
忽然,那帳簾被猛地掀開,來人不經通報,急沖沖就進了大帳。
“父親,咸王發來了急報!”
這人叫做顧好眠,一身將軍鎧甲之下,是少年人的雄姿英發。
顧疆元案前燃了燭火,照亮了少年人的眉眼,那遠山英眉,朗目星目,雖身在朔北兵營里,卻好像讓人看見了青山巍峨,看見長江浩蕩,看見漫天星辰只余了這一人。
他是塊不曾被風沙打磨過的美玉。
顧疆元被兒子的這一聲低乎嚇了一跳,心道顧好眠向來穩重,少有這般大呼小叫的時候,加之那“咸王急報”幾個字便讓他心神一定。
“王爺信里說什麼了?”
顧好眠喘了幾口氣才平靜下來,只把手裏的軍書遞給了自己父親。
“末將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元帥自看吧。”雖說上陣父子兵,但顧疆元這人重規矩,軍營裏頭不以父子相稱,方才顧好眠情急之下喊了“父親”二字,此時卻已經反應過來了。
顧疆元接過他手中的軍書,一雙拿刀提劍的手竟忍不住有些顫抖。
他擔心這軍書里寫的是他憂心數日的壞消息。
他帶兵多年,少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這次卻一個疏忽失了缺月池,與咸王多年來的合作恐怕要毀於一旦,若是咸王信中說要撇清干係,那顧家在朝中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帳中有些昏暗,顧疆元拿近了燭火細看,軍書一展,布帛上字跡端莊,寫信的人不慌不忙。
字不多,只寥寥數語,為防結黨營私之名連稱呼署名也無。
“軍報已截,缺月需奪,可行水戰之事,久旱逢甘霖,事必成!”
顧疆元看罷,長吁一口氣,數日來壓在他心頭的陰雲盡散。
“好啊,咸王果然是個值得託付之人,本以為此番失利他會自顧不暇,想不到竟然出了一條妙計!”
顧好眠聞言連連點頭,這軍書他自然看過了,心中所想比顧疆元還要驚異些,軍書裏頭寫的那條妙計看起來平平無奇,也無兵法妙用,卻勝在摸透了圭氏的心思,實在是絕妙!
顧疆元將軍書放到燭火之上,一場千里送來的及時雨在火光之中滋啦而滅。
卻有一份喜悅,滋生在顧疆元父子的心裏。
“好眠,立刻去知會諸位將軍,來我中軍大帳議事!”
“是!”
……
中軍大帳之外,一派頹廢之氣。
朔北戰亂十數年有於,幸得顧疆元大元帥率兵平亂,邊關百姓才得安穩一時。
可圭氏如今越發狡猾,有王子赫連齊親上陣,竟然使出那調虎離山的陰謀詭計,害得元帥馬失前蹄,一戰失了缺月池這一關防。
北疆征戰十數年,從前的少年郎成了那青年將領,如今的軍營里又添了新軍。人人皆知顧元帥帶兵有道,是那武將世家裏頭的佼佼者,如今連他也失了關城,莫非真是大貞氣數已盡?
本該巡營的兀自坐在軍帳外頭打盹,本該操練的就歇在沙場上吃北風,人人不願多說一句話,這等喪氣的時候他們心裏頭涌升了不相干的念頭。
他們思念故土了。
從前看着北疆關防如鐵騎,任憑圭氏人馬使出牛勁兒也踏不進來一步,看着元帥英姿勃發,與將士們笑談兒郎豪氣,他們守邊防辛苦,卻覺得其樂無窮,一腔熱血有處揮灑,便是人間熱事!
可如今……如今他們的士氣被消磨了,再也提不起來。
顧好眠出了中軍大帳,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倚着軍帳打盹的兵。
“你小子,怎麼也跟着他們躲起懶來了?”
那小兵揉揉眼睛,一副神情活像死了爹娘。
“少將軍說的倒是輕巧,缺月池失了,您和元帥這等勛爵之士不過回汴梁城過安穩日子,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尋常兵勇可要受那圭氏的氣了!”
一句話,說出的是萬千將士的心聲。
“胡說八道!”顧好眠忍不住踹了他一腳,卻又覺得也不怪這些少年郎。他生性爽朗,少有那陰雲不散之時,咸王的兵報來之前卻也同他們一樣頹敗了幾日。
但好在,如今一切都有了轉機。
“缺月池失了元帥又沒說奪不回來,你小子倒先顧念起天下百姓生死了,放心,必不讓圭氏的馬蹄再進一步。”
那小兵聞言眼神一亮:“少將軍這意思……缺月池可奪?”
顧好眠笑了笑,卻沒把話同他說明,而是趕忙往各軍帳知會將軍們議事了。
“巡邏去!”
小兵頓時提起了精神,他忽然覺得,朔北的風沙捲起了心裏一腔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