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山廟
天色漸漸昏暗,驟然下起雨來,那是一些夾帶着寒氣的秋雨。
起初只是零星的小雨,飄飄揚揚、綿綿如絲。不多會,那雨勢漸大,變得淅淅瀝瀝,連綿不絕。
這青州郊外的荒山,頓時山水一色,雨霧繚繞,若隱若現。
那滿臉爛瘡疤痕的書生坐在地上,望着地上那冒着煙氣的篝火驀然發獃,彷彿心情也和這世道一樣兵荒馬亂。荒山大雨滴進心裏,淹沒一堆瑣事。卻再也滴不進,那滿是縈繞腦海中的困惑里。
“老人家,我們在此歇息之後,便去那裏?”
“世人都求滾滾紅塵...”苦瓜臉的書生似是看出了同伴的困惑,略一遲疑,半帶輕笑道:“可我就喜歡在這凄風苦雨里經歷人生。”
“老人家,此話怎講?”
“天有風雨雪霜,地有崎嶇不平,人有旦夕禍福。人生一世,經歷頗多,想不通的事,便不必去想,即使去想,也只是徒增煩惱。”
聞聽此言,那滿臉爛瘡疤痕的書生露出迷茫而意外的神色,口中喃喃:
“想不通的事,便不必去想....”
“正是。”
那滿臉爛瘡疤痕的書生默然片刻,面上欣然而有喜色。
“老人家說的果然有道理!有些事想也是白想,不如順其自然。”
苦瓜臉的書生聞言一笑,卻不答話,只是用手中的半截粗壯的樹枝將地上篝火撥的更旺。
兩人從包裹里拿出一些乾糧,就着大葫蘆的清水,吃了頓晚飯。
吃完后,都覺有些疲勞,正要躺下休息片刻。
破廟外邊忽然一陣嘈雜。
這荒山野廟,竟然來了一隊奇怪的人馬!
漫天雨幕里一支隊伍似是從煙雨繚繞虛無中走出。
那苦瓜臉書生緊忙站起身,警惕的來回側目打量。
那隊伍漸走越近,苦瓜臉書生這才看清,那隊伍里大多都是些挑擔背筐的青年漢子,穿着不是寬衣博袖,就是麻衣短打。
漫天風雨中那些漢子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大多滿臉愁雲,行色匆匆。有些體質稍差,稍顯不堪些的,已經抖成了個鵪鶉。
“這山雨這麼大,這趟貨物怕甚是麻煩。”
“咦,那邊好像有座破廟!”
“真他,他娘凍死我了,不如,大家進去先歇息一番。”
隊伍領頭的是一個面容剛毅,皮膚黝黑的漢子,他赤着精壯的上身,披着一件蓑衣,上面全是雨水,正在定睛打量着眼前這座荒山破廟!
破廟內火光搖曳,透過破門爛窗,其中景象依稀可見。這破廟內有些地方已然是斷壁殘垣,破舊不堪,只殘餘一座正殿,似是荒廢多年,落滿了蛛網和灰塵,不知究竟是歷經幾多風雨。
雖然從破廟的建築風格,破落陳舊的程度來看,這荒山破廟,好像已經矗立在這裏上百餘年。但奇怪的的是,大殿內供奉的那尊神像,歷久歲月,卻依舊完好無損。
面容剛毅的漢子打量着擺放大殿正中供奉的那座神像,苦思冥想半響,依舊辨不出的究竟是什麼山神的雕塑。
“這供奉的是?”
“怕是附近山民供奉的山神吧!”
“好像...確實...”
一眾人定睛細看,眼前的‘山神’雕像!這雕像好似能工巧匠,用沉重的斧頭輕輕砍伐,用尖刻的雕刀精心鑿刻,用粗礪的砂紙細細打磨,端的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只是那‘山神’雕像的樣貌卻有些怪異,他竟然如蜘蛛一般,生有八手。那八隻手內,有手握盾,有手拿斧,有手持槍,有手舞棍,而且,那頭顱竟然不是人身。如同蟻蟲一般,兇悍猙獰,獠牙外露,凶神惡煞,醜陋無比。
崇山峻岭內討生活的勞碌山民,恰恰最崇尚鬼神,往往會依據所信,雕塑些稀奇古怪各路神仙香火供奉。這面容剛毅的漢子腦袋裏七葷八素,繞是他如何苦思冥想,都看不出這蟲首八爪的雕塑,究竟供奉的是哪路大仙。
他的目光一轉,卻看見這荒山破廟中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兩個書生早在旁邊升起一攤篝火正在此歇腳。
“這!?”
這篝火在靜謐的黑夜中閃耀着光輝,那苦瓜臉書生似乎早瞧見了他們,正警惕萬分的緊盯着他們這一行人,好像把他們當成了,殺人越貨的劫匪山賊,領頭的精壯漢子略略頷首,斂去面上的雨水,宛然一笑,抱拳作揖道:
“在下青州兗縣‘祥元商行’謝老三,兩位書生莫慌,我等並不是歹人,而是那行山涉水的正經腳夫。”
“薛長玉!”那苦瓜臉書生躬身還禮,又指着一旁滿臉疤痕的書生說道:“這是在下表弟,范統!”桃褍徽聞言一滯,我叫飯桶?
那苦瓜臉書生說罷,他嘆了口氣,臉上愁苦之色愈加濃重。
“我與舍弟,突遭風雨,卻突驟發現這座山野小廟,便前來歇息!”
“我等也是如此。”謝老三點頭附和,笑着說道:“兩位先生,能否借點火光,行個方便。”
“出門在外本該互相幫襯....”那愁眉苦臉喚作‘薛長玉’的書生連連點頭,“幾位老兄,自便。”
“真是叨擾二位先生了!”
這販夫走卒本就是靠出賣腳力維生,生性粗鄙,不敬鬼神,卻對這兩位讀書人禮數有加。
源於大齊前朝皇帝沉溺酒色,奢糜腐化。殘忍暴虐,荼毒四海。有書生冒死諫言,要求懲治貪官污吏,卻因此得罪了一群小人,最終慘遭殺害。被那昏庸皇帝挖取心肝,斬斷四肢,砍了腦袋。
那寧死不屈的書生本就出自青州書院,於是便有些茶館酒肆的說書人,敬佩書生品德高尚,捨生忘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不屈氣節。
就成日在酒樓茶肆,街頭市井,編排一些懲惡揚善的評書故事,來歌頌那寧死不屈的書生,自此青州周圍的百姓、山民都對那鐵骨錚錚的書生敬佩不已。
有道是愛屋及烏,青州地處邊疆,很多郊外的百姓並不似城中百姓,那樣懼怕那青州的朝廷兵丁。青州自古民風彪悍,甚至有些荒蕪山村的山民,全村白日耕作,晚上攔路打劫,以掠奪錢財之事當作副業。但這些百姓,卻唯獨對文人、書生,心深尊敬。
幾名腳夫把那侵濕的貨物放在火堆之前,一個日頭曬的黝黑的腳夫,脫下了被雨水侵透的衣衫,拿在粗糙的大手裏,彷彿是想到火前把衣物烘乾。他黝黑的臉皮忽然一紅,有些不好意思道。
“兩位先生,我能....”
“大哥,請便。”
“這位先生,不知可否...”
“無妨!”滿臉爛瘡新疤的書生,順着聲音看了過去,那是一個身形壯碩的青年,端着一個滿是雨水的小碗,手上拿着一塊干硬的饢餅,書生一愣,“大哥,你這是?”
“這是一種晒乾的饢餅乾糧...”那面容憨厚,皮膚黝黑的青年,聞言一笑,“只是有些干硬,把碗裏的水燒開,用水泡泡便能吃下,先生吃點嗎?”
“多謝,剛才已經吃過晚飯。”
.........
夜色愈加深沉,荒山夜雨更急,黑沉沉的夜,彷彿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凄風苦雨中,連星星的微光藏匿不見。
不大的荒廟裏,有人鼾聲如雷,像是進入了沉睡。也有人胡言亂語,像是痴人說夢,還夾雜一些磨牙聲。
篝火熊熊燃燒,滿臉爛瘡新疤的書生翻來覆去的輾轉難眠,耳邊只有山風瑟瑟呼嘯,窗廊上倒映的影影綽綽,木柴燃燒的噼里啪啦聲。
書生默不作聲把篝火添得更盛。
“小友,睡不着?”
“嗯,有些不習慣!”
“無妨,再趕幾天便能到我舊日所留的房屋。”
說完,那苦瓜臉的中年書生彷彿有些睏倦,躺在地上的稻草之上的身子,慵懶的翻了個身,背朝着地下的篝火,彷彿愜意無比,不多會就陷入酣睡再無聲息。
“呼!”
一陣山風刮開了虛掩着的房門,夾雜着枯枝爛葉和泥土氣息的山風一股腦的湧進來。滿臉爛瘡新疤的書生,急忙起身把虛掩的破門關緊,又拿了幾根木頭,把門牢牢抵實。
她這才心滿意足了躺了下來,幾日的風餐露宿,一躺下便覺得腰酸背痛,陣陣睡意襲來,正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聽到一絲門外的動靜。
“咚咚咚....”
沉悶的敲門聲突然響起,這破廟木門外,好像有人在敲門。
“是誰?”
“轟隆!”
一束束閃電劃破寂靜的夜空,照亮了山川大地。緊接着一聲聲響徹雲霄的驚雷接踵而來。
嘩啦~~~
閃電再度亮起,一個怪異的影子被瞬間映在門廊窗戶上。
門后,彷彿站着一個有着奇大腦袋的怪異之人,令桃褍徽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