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五十四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方正剛吵醒了。方正剛睡眼矇矓看了看床頭柜上的電子鐘,發現才凌晨三點,先還以為哪裏又出了啥急事。摸起電話一聽才知道,竟是偉業國際執行總裁陳明麗打來的,說是已經到了文山,現在就在他樓下了。

方正剛嚇了一大跳,“哎,陳總,出啥大事了嗎?這深更半夜的!”

陳明麗說:“當然出大事了,否則,我也不會這麼一路開夜車過來!”

方正剛道:“你可也真夠瘋狂的啊,過來前也不和我打個招呼!”

陳明麗說:“還有更瘋狂的呢,方市長,你這七百萬噸鋼鐵我決定接盤了!”

方正剛大喜過望,“這……這可太好了,陳總,是白原崴派你來的吧?”

陳明麗破口大罵,“別提這混賬王八蛋,是我自己要來的,你見不見?”

方正剛陷入了雲裏霧裏,卻也沒顧上多想,“見,見,陳總,你上來吧!”

匆忙穿好衣服,陳明麗便“咚咚”上樓進來了。他剛把門關上,陳明麗就一頭撲到他懷裏,抱着他號啕大哭起來。方正剛毫無思想準備,被搞蒙了,一時間真不知該咋辦才好?這場面要是被哪個別有用心的人看見,他可又說不清了,現在他是待罪之身啊!可他也不能把一個傷心欲絕的女總裁往外推啊,何況人家女總裁是來為文山新區這七百萬噸鋼接盤的,沒準正是為了這七百萬噸鋼的接盤決策才和白原崴鬧翻的。方正剛便大哥哥似的拍着陳明麗的肩膀,好言好語地勸。

陳明麗很快恢復了理智,主動從他懷裏抽開了身子,“方市長,真……真不好意思,弄……弄了你一身眼淚!我……我今天是太傷心了,也不知怎麼就……”

方正剛道:“沒關係,沒關係,誰都有感情衝動,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讓陳明麗在沙發上坐下來,倒好水,才問,“到底發生了啥啊?讓你這麼傷心?”

陳明麗喝了幾口水,抹着淚說:“方市長,你早先提醒得對啊,那個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不但有白原崴的影子,乾脆就是白原崴和林小雅開的私店黑店夫妻老婆店!我被白原崴騙慘了,搭進去了十八年的青春,落了一場噩夢啊!”

方正剛怔住了,“咋會是這樣?白原崴和林小雅竟然是夫妻?我雖然懷疑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的後台老板是白原崴,卻決沒想到林小雅是他老婆!”

陳明麗憤憤道:“人家連孩子都有了,要為老婆孩子創建一個新的資本平台啊,這個歐羅巴就是他們的平台,不但和我沒啥關係,和偉業國際也沒關係!”

方正剛心裏有數了,“陳總,你別激動,慢慢說,反正我今天也不睡了!”

陳明麗便說了起來,從當年和白原崴一起創業,到白原崴和林小雅在巴黎生子之後秘密結婚;從湯老爺子及其基金和偉業國際集團歷年來在資本市場上錯綜複雜的矛盾鬥爭,到這次謀划搞掉白原崴,進行股權革命,改組董事會的設計。

方正剛聽罷,立即評價道:“好,湯老爺子這股權革命方案周密可行啊!”

陳明麗說:“是的!所以,我才來找你了!方市長,現在的關鍵是,我必須得到國有股權的支持!湯老爺子會在省里做一些工作,你們文山市方面也得做工作,去找省國資委。我可以承諾:未來新一屆董事會將接手這七百萬噸鋼!”

方正剛搓着手,興奮地道:“我要找可就不找省國資委了,直接找趙省長或者裴書記!陳總,有個情況我現在可以向你透露了:讓偉業國際接盤整合,打造文山市乃至漢江省的鋼鐵航空母艦,可是裴書記和趙省長早就有過的設想啊!”

陳明麗叫了起來,“這就更好了,方市長,咱們現在就走,去省城彙報!”

這可是方正剛沒想到的,“我說陳總,你是不是瘋了?這才凌晨四點啊!”

陳明麗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也把他往起拉,“我沒瘋,就算瘋也只能瘋一回了!這種股權革命或者說政變必須爭分奪秒,不能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機會!”

方正剛想想也是,只好跟着瘋狂一回了,“好,陳總,咱們走!不過,你稍等片刻,這麼大的事,我得和石亞南打個招呼,起碼讓她知道我去了哪裏!”

陳明麗已在向門外走了,“方市長,那你可快點,我在樓下車裏等你!”

方正剛點頭應着,忙撥起了電話,連撥了幾次,終於把石亞南從睡夢中吵醒了。把情況和石亞南一說,石亞南也樂了,“陳明麗送來的可真是及時雨啊!”

方正剛說:“對我們來說是及時雨,對白原崴就是一場災難!這個資本惡狼還等着文山陷落呢,現在他要大權旁落了!石書記,我馬上去省城向老趙和省**彙報,你天亮后最好也打個電話給裴書記,把有關情況說一說。讓省國資委用國有股權支持一下他們內部發生的股權革命,拿下白原崴,把陳明麗扶上馬!”

石亞南問:“正剛,這麼一來,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咱還談不談了?我本來說好明天要見見那位首席代表林小雅女士的,市委辦公室都安排好了!”

方正剛笑道:“我的書記姐姐,你是不是沒醒透?繼續談嘛,該見照見,千萬別暴露了這場革命的內幕!現在事情很懸乎,就算加上國有股權,陳明麗也不敢說就穩操勝券!湯老爺子的海天基金正讓陳明麗高價受讓他手上的股份呢!”

石亞南明白了,“好,正剛,就按你說的辦吧!如果你向趙省長和省**彙報不順利的話,我再去向裴書記彙報!請轉告陳明麗,就說我石某先謝謝她了!”

方正剛應着“好,好”,掛上電話,匆匆下樓上了陳明麗的寶馬車。

開着寶馬車一路往省城進發時,方正剛身不由己成了這場革命抑或政變的同謀者,起碼是陳明麗的同謀者,勸陳明麗不要輕易接受湯老爺子的趁火打劫,“陳總,你想啊,湯老爺子為了搞掉白原崴可是處心積慮啊!春節期間就向我提出過希望文山國資局能和他們一起參戰,否掉你們二十億的轉債發行方案哩!”

陳明麗說:“這我知道,股東大會讓老爺子和手下孩兒們鬧得一塌糊塗!”

方正剛道:“所以你就不要太急,可以借力打力,他也想借你的力嘛!”

陳明麗說:“方市長,如果我和湯老爺子雙方都這麼想,這場革命就搞不成了!來文山一路上我認真考慮了,這次我就是拼了,寧予狐狸,不予惡狼!”略一停頓,又說,“我這麼做對你也比較有利。在寧川喝咖啡時我就說了,你對這七百萬噸鋼的責任心和使命感真的感動了我,我一直就想幫你渡過這個難關!”

方正剛開玩笑道:“這麼說,妹妹你對我這個落魄市長還有些愛情啊?”

陳明麗很認真,“也許吧,起碼印象很不錯!正剛市長,你可不知道,那晚白原崴回絕我的建議后,我是多難過!都喝醉了,心想你也許會在決鬥之後,義無反顧走上政治祭壇,或者以別的什麼形式鋌而走險,進行一場政治自殺!”

方正剛也認真起來,“我不會輕易政治自殺,陳總,你也不要被憤怒搞昏了頭,就在經濟上接受湯老爺子的訛詐。不予惡狼,也不予狐狸,起碼不要輕易就給。在國資委的國有股權搞定之前,不要找他商量任何事,不給他任何信息!”

陳明麗想了想,“那我們能不能暗中做做高管層或其他社會法人的工作呢?”

方正剛立即否決,“不能!在這一點上湯老爺子是對的,白原崴和林小雅的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虎視着這七百萬噸鋼,試圖一口吞下,這種時候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他們的高度警覺!包括你今夜的文山之行,都有可能壞事!”

陳明麗道:“今夜的事沒人知道,白原崴前天去了北京,明天中午才回來!”

正說到這裏,陳明麗的手機突然響了。陳明麗一看號碼,“是湯老爺子!”

方正剛樂了,“今夜無人入眠啊!你先不要接,就讓它響一陣子!這老狐狸肯定和你一樣瘋狂,這一夜也在為這場股權革命活動啊,也許他自己想通了!”

手機響了一陣子,方正剛和陳明麗全不理睬,停了幾秒鐘又響了起來。

陳明麗真聰明,做出一副睡意矇矓的樣子接了,“誰呀?半夜三更的!”

湯老爺子道:“哎呀,陳董事長,今夜你竟然還有心思睡覺啊?為了把你扶上馬,老夫我可是忙乎到現在!連於華北副書記都驚動了。華北同志對拿下白原崴,改組董事會,由你出任新董事長明確表示支持哩!和我說了,白原崴這個奸商早就該拿下了!還批了田封義一通,說這個腐敗掉了的黨委書記沒起作用!”

陳明麗裝傻,“可沒您和您戰略夥伴手上的股份支持,我也成不了事啊!”

湯老爺子道:“陳董事長,瞧,我都稱你董事長了,還不證明我和我的朋友們改主意了嗎?就是你說的,長期合作吧!我的朋友們認為,白原崴以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的名義看中的買賣應該還不錯,偉業國際接盤后必有大利,況且又趁機搞掉了白原崴,何樂而不為啊?我們現在的條件是,一人進入董事會,一人進監事會,另外白原崴不得再出任新董事會的副董事長,最多做個董事吧!”

陳明麗壓抑不住地笑了起來,“教授,您老真是太仁慈了!我認為,白原崴不是能否出任副董事長的問題,而是應不應該再進入新一屆董事會做董事的問題!這位白原崴先生應該名正言順去做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的董事長嘛!”

湯老爺子哈哈大笑,“好,好,成交!那你儘快去趟文山,來個速戰速決!”

陳明麗也不再隱瞞了,“教授,實話告訴你吧,我已經得到了來自文山的支持!”合上手機,卻又狐疑起來,“正剛市長,這湯老爺子的轉變也太快了吧?”

方正剛想了想,“會不會湯老爺子那邊已發現了白原崴的什麼新動作啊?”

陳明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這種時候白原崴去北京幹嗎?!”馬上打了個電話給湯老爺子,“教授,有個事向你通報一下:白原崴現在可在北京啊!走時和我說,是和一個大客戶談今年的鋼鐵產品供貨,你說他會不會做股權文章啊?”

湯老爺子明確道:“這正是我所疑慮的!據已在北京的孩兒們急報,白原崴去的這家客戶公司是中外合資的京華工程機械製造公司,實力雄厚,一直有參股上游鋼鐵企業的戰略意向。白原崴完全有可能將其發展為他的戰略合作夥伴!”

陳明麗簡短說了聲,“明白了!”合上手機,對方正剛說,“老爺子到底是老狐狸,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味!萬一白原崴將北京戰略夥伴引入集團,股權結構就會發生有利於白原崴的變化,我們就都白忙活了!真得和白原崴搶時間哩!”

方正剛打趣說:“陳總,你還要怎麼搶時間,我們已經夠瘋狂的了!實話告訴你,這種瘋狂在我的經歷中還沒有過哩!”又說,“你是不是也有些衝動了?讓白原崴做個董事也不是不可以嘛,你咋比湯老爺子還絕?我真是有些吃驚啊!”

陳明麗道:“正剛市長,你不要吃驚!別以為這麼做是出於仇恨,我是為工作考慮!如果白原崴進了董事會,湯老爺子又在董事會裏豈不打翻天?還有,高管層又怎麼辦?股權結構這麼微妙,誰敢保證白原崴不會再給我來場政變?”

方正剛被說服了,由衷地道:“陳總,你真不簡單啊,比我想像得厲害!”

這時,天已矇矓亮了。高速公路上的標誌牌顯示,距省城還有九十公里,距寧川還有一百五十公里。陳明麗又說:“正剛市長,到下個服務區換車吧,你直接去省城,我回寧川!我現在還是白原崴的執行總裁,得把最後一班崗站好!”

方正剛笑道:“好,陳總,你二十四小時開着手機,我會隨時和你聯繫!”

在距省城五十四公里的省文高速公路最後一個生活區,方正剛下了陳明麗的車,準備上自己的二號車。下車前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對陳明麗說:“陳總,你這最後一班崗可真得站好啊!心裏就是再痛苦,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來!”

陳明麗點點頭,“正剛市長,你放心好了,在演戲方面女人比男人更出色!”

和陳明麗分手時,方正剛看了下手錶,剛六點鐘,進了省城估計也到不了七點鐘。趙安邦這時候不會到辦公室上班。再說這次彙報很突然,又沒預約,也不知省長大人上班后是否有已定的重要活動?能不能抽出時間見他?便決定再瘋狂一回,乾脆不約了,就趕在趙安邦到省**上班前,到共和道八號家裏堵。

趙安邦見他突然上門頗感意外。待得他把情況彙報完后,趙安邦明白了,思索說:“正剛,這就是說,白原崴當初不給吳亞洲的亞鋼聯輸血,看着甚至逼着文山陷落,並不是為了偉業國際集團爭利益,而是為了他和林小雅啊!如果是事實,白原崴就不但背叛了陳明麗,客觀上也背叛了我們國有股份應有的利益!”

方正剛說:“是的!所以,我和石亞南希望我們國有股權支持陳明麗!”

趙安邦笑了笑,“這個陳明麗我知道,並不比白原崴好對付啊!正剛,你別以為陳明麗取代了白原崴,你們下一步和偉業國際集團的重組談判就容易了!”

方正剛說:“是,趙省長,這我知道!陳明麗的厲害我已經多少領教了。不過和白原崴比起來,陳明麗做董事長對我們更有利。現在陳明麗心痛欲絕,主動倒向了我們國有股一邊,而且對文山新區這七百萬噸鋼一開始就有接盤意向!”

趙安邦頭腦很清醒,“更重要的是,我們在偉業國際集團有37%的股份,陳明麗哪怕難對付,哪怕在重組中佔了些便宜,這便宜也有國有股一份。白原崴和林小雅的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就不同了,和我們國有股沒啥利益關係嘛!”

方正剛樂了,一句未經思索的話脫口而出,“趙省長,您真是明白人啊!”

趙安邦“哼”了一聲,“我從來就沒糊塗過!”這時保姆把早餐端來了,趙安邦又說,“方克思,一起吃吧,邊吃邊談。我今天事不少哩,十點還得去機場參加一個重要外事活動,接一位歐洲國家的總統!你去辦公室還真找不着我!”

方正剛根本沒心思吃,守着桌上的牛奶、麵包動都不動,忐忑不安地繼續彙報,“趙省長,我來時和石亞南商量了一下,意見比較一致,鑒於目前這種特殊情況,最好能儘快請咱省國資委派人出個面,代表國有股權提議改組董事會!”

趙安邦擺擺手,“就請陳明麗出面提議吧,我們的國有股權投票予以支持就是,最好不要卷得太深!改組董事會也好,變更董事長也好,還不全是白原崴和陳明麗內部矛盾激化造成的嗎?別讓白原崴以為是我們發動了這場股權政變!”

方正剛笑着更正說:“是股權革命,打倒白原崴,解放偉業國際集團嘛!”

趙安邦也笑了,“是解放你們新區的那七百萬噸鋼吧?否則你也不會上我的門嘛!哎,方克思,你們演的這一出到底是美女救英雄呢,還是英雄救美女?”

方正剛開玩笑道:“怎麼說呢?趙省長,算是難兄難妹,相濡以沫吧!”

趙安邦指點着方正剛直笑,“謙虛,方克思,你這同志可難得這麼謙虛啊!”

方正剛不敢開玩笑了,“趙省長,您是不是馬上給省國資委打個電話?我也好過去找他們談啊!這種事不能拖,說干就得干,一跑風漏氣革命就會流產!”

趙安邦這才交了底,“方克思,你放心吧,你們難兄難妹的這場革命不會流產,也不會失敗!去年偉業國際由省里接收過來調整股權結構時,咱們省國資委女主任孫魯生就想過爭取陳明麗,可陳明麗不幹啊,迷信白原崴啊!這樣吧,我一到辦公室就給魯生同志安排,你只管和魯生放開談好了!她可是白原崴的老對手了,在資本市場上幾次交手,馬上又要兼任偉業國際集團的黨委書記了!”

方正剛的心這才放定了,狼吞虎咽吃了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不速之客。

劉艷來吃飯時已是一片狼藉,便開起了玩笑,“方克思,你要逼我減肥啊?”

趙安邦笑道:“哎,劉艷同志,你就減一次肥吧!這麼多年了,方克思經常到四號華北同志家打秋風,就是不認咱們的門,今天也算看得起我們了嘛!”

方正剛恍然悟到,自己這不速之客把劉艷的早餐吃光了,一時間既後悔又尷尬,只好自嘲道:“趙省長,劉廳長,我不是覺得吃你們領導一次很不容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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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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