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消失的故鄉
古木村的村委，是一座客家圓樓，環形，泥瓦結構，四層樓高，後邊因為種種原因一直處在半荒廢狀態。
後邊這半荒廢的客家圓樓成了小學堂，葉小龍這一代人的小學時光就在這圓樓里度過，葉小龍上初中后的第二年，古木小學被取消，接着圓樓也就成了村委選舉跟辦酒席的地方。
客家環形圓樓，內部籃球場大小的空地，在村鎮幹部的安排下，已經擺上了平時辦喜酒用的長板凳，黑壓壓一片，凡是在村裏的村民，無論老少全被通知到位。
昨天古木村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說是省里來的扶貧代表，也就是王家的丫頭王媛，準備代表證府徵收村裡所有人的耕地，什麼要鬧集體吃大鍋飯的謠言一出來，村民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昨天晚上就沒幾家人睡得踏實的。
睡不踏實，是因為經過這幾天王媛所做的一系列事情，以及行事做風，已經讓村民們感受到了王媛的決心，知道這省里回來的扶貧丫頭是來真的，一個不好自己可能菜都種不到來吃，今天非得好好聽聽王媛這丫頭怎麼個說法。
葉小龍進了圓樓，沒跟自己父母坐到一起去，而是倚着走廊柱站到了一邊。
正對門的前方，村鎮幹部將四張八仙桌拼到一起，算是工作枱，坐正中間的王媛見人到齊，開始了她的動員報告。
什麼全村平均年收入每戶只有六千元，完全符合貧困村的特徵，什麼要想有改變現狀最好的辦法是土地集體化，統一安排致富項目等等，台下的村民根本就聽不進去，也不知道誰打頭，整個客家圓樓里立時就哄亂了起來。
在世世代代種田為生的村民眼裏，耕田就是命、就是活下去的本，誰想收了他們手裏的耕田山林，就等於是要了他們的命，不管王媛官話說得怎麼有道理，一幫村民就是不同意，甚至王志富這個剛從鎮公安派出所回來的人，還起鬨說王媛是惡勢力派來的特務。
情況遠要比葉小龍想像的糟，阻力也遠比王媛預期的要大。
這個本是個很簡單的會，亂鬨哄的開到了大中午，征地的事情村民們油鹽不進，毫無進展，甚至到最後連村幹部們也是默許不同意，最後能通過的只有修路建橋，以及土胚房改造工程，想動他們的地，沒門。
“會就開到這裏，都散了吧。”
王媛揉着太陽穴，一臉疲憊加心累。
葉母跟着人群起身準備離開，臨走進給自己兒子打了個眼色，是想要葉小龍趁虛而入跟王媛多說說話，土地征不成就征不成，這並不影響葉小龍跟王媛談對象。
土胚房改造，將泥瓦房換成紅磚小洋樓，一層就能補貼三萬塊，裝修每層還能補貼五千塊，能將這麼好的一個政策帶進這山溝溝，王家丫頭也算有幾分真本事，如果自家龍娃討過來當老婆，也是一份讓人羨慕的本事。
“是不是我真的太一廂情願了？”
王媛拿着她厚厚的皮革記事本，假裝不經意的問旁邊的葉小龍。
葉小龍笑着安慰道：“連華西村都沒有聽說過的人，你還指望他們能聽懂征地是為了他們好？照理說，你幫我們村修了路建了橋，還帶來了土胚房改造的政策，應該是兩筆很好看的政績吧？”
王媛回頭看住了葉小龍，“連你也覺得我只是來鍍金的？”
葉小龍搖頭，“我只是心疼你，覺得你這麼一個姑娘跑到這山溝里來受這份罪，挺不容易的。”
王媛收起了心頭閃過去的暖意，認真道：“這裏是我的家，這是我長大的地方，我承認我申請來這裏扶貧有一部分政治因素在，但我希望的絕對不是這麼膚淺，這也根本不是我的本意。”
葉小龍點頭承認，“這點我看出來了。”
王媛看着河面的鐵索弔橋嘆了口氣，“路跟橋修好了又怎麼樣？磚房蓋好了又怎麼樣？如果不能改變固有的生產方式，不用幾年新的政策出來，所有人都會被要求往城鎮化轉移，到時候古木村只能是一片荒林，你難道就希望自己的故鄉這麼消失不見嗎？”
葉小龍被逗笑，“這些大道理王代表你跟我說沒用，說吧，特意陪我散步有什麼特別指示？”
“指示談不上，只是現在的情況跟我之前的計劃出入很大，我的第二套扶貧方案，是真的需要你的幫忙。”
王媛誠懇地轉身看住了葉小龍，“整個村子裏，我就發現你跟他們不一樣，我準備加大對你的扶貧力度，加大你的豬場養殖規模，另外你家有五十五畝梯田，我家有六十畝梯田，加上一些不長竹子的荒山，大概有一百五十畝的樣子。
我準備用扶貧基金幫你承包下來發展種植業，只要你的種植業跟豬場上了規模，就能給村民里創造就業崗位，只要你這個先富的榜樣樹了起來，到時候肯定有村民跟隨，那時我再實施我的征地計劃，只是可能花費的時間要比我預期的長上些。”
葉小龍的眼睛亮了，自己正愁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好事去積攢功德，眼下王代表送上門要捧自己當全村首富，這不正是積攢大功德的大好機會嗎？
葉小龍剛自己眼裏的心動收起，意外的搖了搖頭，“以我這三年的經驗來看，養豬可不是什麼好項目，不瞞你說，我都準備這批生豬出欄后就不養了。”
王媛沒急着否定，而是以請教的語氣尋問道：“養豬具體有什麼風險跟難處？從村幹部們統計上來的收入情況來看，你現在已經是村裏的首富了。”
葉小龍笑着解釋道：“頭一年，每頭生豬的利潤能有五百來塊，一欄賣出去，確實能有一萬來塊的凈收入，但後邊跟風的人一多，單價降下來了不說，縣食品局銷不了那麼多豬肉，這導致大大延長了生豬出欄的時間，那段時候天天都在虧飼料錢。
到第二年的時候，村鎮幾個養豬的都在咬牙生熬，就看誰先熬不住，大夥又是硬生生虧了一波進去，然後年底國外的豬瘟傳進了華夏，坑殺了一批瘟豬，看似我要走運了，可是縣食品局提高了檢測標準，像我們這些鄉下的小養豬場，人家根本就不派車來調購。
現在看着豬肉飛漲到了三十塊錢一斤，但對我們這些養殖戶來說，還是在天天虧飼料錢，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去挖魚塘養草魚了。
至於村首富，這麼跟王代表你說吧，我養了三年豬，生豬賣了十二欄，但我手裏只有五萬塊，連個彩禮錢都還是父母出五萬，向鎮長牛叔借了兩萬，到最後這十二萬鍾家還嫌少，一腳把我給踢了，所以……”
葉小龍轉過身認真看住了王媛，“你要我承包地我沒有問題，問題是王代表你考慮好了種什麼，銷路這些問題沒有？說白了就是，我們這樣養的生豬根本沒有任何競爭力，王代表你得想點好東西給我種才行。”
王媛一時間被問住了，記事本里準備叫葉小龍種臍橙的計劃，也就收了回去沒有說出來。
“帶我去看看你的豬場吧。”
王媛只能這麼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