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飄雪
漸漸的,不尋常的秋雪停了,天邊出現了第一縷陽光,如一滴橘紅色滴入一片墨池之中,慢慢地擴散開來,形成了美麗的漸變。
寧靜坐在熟睡的聶澗楓身邊,俯着身子靜靜看着昨晚和她心魂交融的男人,臉上露出的是對未來的美好瞎想。
同一時間,白馬筱撫着秋雪燒傷的手,兩人露出的卻是對未來的迷惘。
昨晚一過,秋雪化鬼也滿三年了,她是否會變成像張志明這樣的惡鬼呢?如果是,她是不是也會像他那樣,帶回學校,然後度化呢?
一人一鬼都不說話,但都知道彼此在想什麼,只是心照不宣。
陽光漸漸出現,照在他們的臉上時,秋雪突然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院子,一下子笑了。
白馬筱好奇地隨着她看過去。只見一晚的雪后,外面已經積了一層不薄的雪,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起了粼粼金光,就如燦爛的黃金城,絢爛奪目。
可如此壯麗的雪霽日出的景象,秋雪的眼睛卻始終牢牢地釘在院子裏,臉上是幸福快樂的微笑,這笑容是白馬筱見過最美麗的笑,那一眉一目都透露着幸福的笑,是任何人都模仿不來的。
院子裏,那盛開着的秋菊綠牡丹,本就是綠漸變白色的顏色,在白茫茫的雪中,更是只露出點點星綠,一眼望去,皎潔的白色中那一點一點的綠色猶如一點一點的生命氣息在沙漠中綻放,就像秋雪所穿的衣服顏色。
原來,她喜歡的就是這樣茫雪星綠的景色。
秋雪轉過身,在白馬筱側臉上深深一吻,“謝謝你,小竹子。我看到了我想看的東西,我自從十二歲以來,就一直夢想再看到的場景,今天,你讓我看到了。謝謝你……”
怪不得昨晚她看了秋雪卻不離去,原來她喜歡的並不是秋天的雪,而是雪積在只在秋天盛開的綠牡丹上。
只是,這一切會不會太晚了?
這時,駱勇與符劍聲完成了善後,回到房間裏。
秋雪轉過身,看着他們,笑着說,“我看到了我的夢想,就算魂飛魄散也心甘情願了。”
猜到會發生什麼,白馬筱急忙去抓她的手,卻抓了個空。
所有人都愣了,白馬筱又抓了兩下,卻再也觸碰不到她,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正漸漸散發著金色的氣息,好像整個人都要化為碎屑,如塵土一樣飄走。
“秋雪?”
“小竹子……我……我要走了……”她用正揮發著的手撫上白馬筱的臉頰,可他卻已感受不到,“謝謝你……我一定會記住你的,白馬筱……”
說完,一陣風吹過,將她吹成了散落的金屑,在白馬筱身邊繞了一圈,飛出了屋子,追着風,飛向遙遠的天邊……
所有人都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但駱勇仍疑問道,“她明明死後滿三年了,應該已經不能轉生才對。”
符劍聲笑了笑,看着窗外的天邊,“看來自然的規律,人類仍沒有完全掌握……還有很多我們學不到的東西。”他拍了拍駱勇的肩頭,“慢慢學吧,年輕人……”
只留下望着窗外的白馬筱,久久不能回神。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與鬼的區別,人一旦死了就是死了,即使變成了鬼,一切也都毫不相同,而人與鬼的關係也永遠不會有結果。
人鬼殊途,一點也不假。
天漸漸全亮,轉眼已近正午,旅客們才陸續醒來,自然什麼都記不得,旅館的牆壁也被駱勇和符劍聲兩人連夜修補好。
一行人完成了任務,打算等聶澗楓恢復了體力再退房回校。午飯時見到眼睛紅紅的老闆,白馬筱心裏不是滋味。從此以後,老闆真就是一個人了,希望他能早日脫離幻想,好好活下去。
這幾天人人臉上掛滿了沉重,唯獨寧靜開心地照料着聶澗楓,像個新婚的小媳婦,對此聶澗楓顯得心事重重。
被鬼附身才和寧靜做出那樣的事,符劍聲表示要暫且隱瞞,聶劍楓要負上那個惡鬼的責任,所以這幾天他一直愁眉苦臉的,寧靜以為他體力仍未恢復,並沒懷疑。
接下來的幾天,老闆的氣色明顯好了很多,或許那晚的秋雪后,老闆也知道了女兒的心愿已了,現在也放下了。倒是白馬筱有些彆扭,待在房裏一天都不出來。駱勇本就是個冰凍人,這一下駱勇反而清凈不少。
兩天後,聶澗楓已勉強可以走路,符劍聲決定,回到學校再讓他完全恢復。
出發之前,符劍聲偷偷去找了那個老闆,那個駱勇口中靈力極強的老闆。
老闆釋然的坐在院子裏的鞦韆上,看着幾天前被雪掩埋過的綠牡丹,似乎顏色比以往更加的乾淨,鮮艷。
“謝謝你們,幫我女兒解脫。從今往後,她應該會毫無牽挂了吧。”老闆背對着符劍聲,語氣是舒暢和解脫。
“你其實一直都能看見她。只是你不想讓她牽挂你是嗎。”符劍聲來到他身邊,在他旁邊的鞦韆上坐下。
“鳳王社怎麼樣了?”
“早就不存在了。你走了之後,就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了。不想回鳳凰大學看看嗎?”符劍聲沒有看他,而是和他一樣目視着前方,南方,鳳凰大學的方向。
“不想,女兒去世之後我沒有了牽挂,我想退休。”
“你能安心退休嗎?前段時間蘇醒的千年鬼屍是你解決的吧?否則無錫這裏的居民早就一個接一個失蹤了。”
“我只把他趕出了無錫。”
符劍聲的眼神從遙遠的前方,漸漸飄到了腳下,他本以為那鬼屍已經被解決,如今又要開始頭痛。不過他本就不該對此抱希望,旁邊這個人在這裏這麼多年,都沒有干涉過那隻惡鬼,一個高級靈者和一隻惡鬼相處了一年多,這放在任何一個國家的靈者身上都不可能發生,除了日本。
日本的鎮鬼機構——“居合會”,向來是靈界中特殊的存在,他們崇尚的是靈術,而不是鎮鬼。
兩人各懷心事的坐了一會兒,老闆抬起頭,語氣變得隨和起來,“你們把我的旅店搞成這樣,若是你能出手,也不會有這樣的損失。”
符劍聲站起來,“這一趟我本就不該來,我不能永遠幫助我的學生,他們需要的是歷練。”他離開了後院,走至轉角處,他回過頭說:“你的旅店該修了。每堵牆上都有裂縫。”
老闆低頭看着手上的懷錶,表內是秋雪的照片。
他不是不想干涉那隻惡鬼,畢竟是他害死了女兒。
但他能感覺到,能幫女兒完成心愿的只有那個人,只要放手不管,遲早會引來那個人——那個他預見到,卻叫不上名字的人。
如今他果然來了,並完成了女兒的心愿,他的預見從沒有出錯過。
他叫什麼來着。
白馬筱。
“通靈白馬……”他喃喃地念叨着,彎下腰輕輕拂過綠牡丹,“白馬非,有意思。”
出發的時候,他們身後多了一個人,這人穿着臟破的皮夾克,眼神空洞,就好像透過了眼前的一切,望着遙遠的地方。
這就是昨晚躲在衣櫥里,那個可疑的探險者。
白馬筱也沒多注意,只是這個人的眼神中,似乎有什麼正在躍躍欲出,彷彿是飢餓的獅子用最後的力氣,抓撓眼前的牢籠。
渴望,絕望,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