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來到葯山腳下，馬車已經不能前行，需要步行而入。珀溪下車打量了一下周圍，遠處的山依舊是巴蜀特有的既高嵩又險竣，眼前同樣是樹木林立，茂密繁盛。
軒轅道康給了一顆葯讓珀溪吃下去，說是山裏有軒轅溫美佈下的毒氣，吃下藥后才能順利通往。珀溪原本想說不需要，後來想想還是沒有多說，跟他們一樣把葯吃了下去，沒必要的時候還是做個普通人吧。
與蜀王宮周圍的林子不同，剛一入內，她就感覺到了生命力的旺盛，強弱並存，這才是密林該有的樣子。
沿着山間小徑彎彎繞繞走了個把時辰，才看到了一處屋舍，看起來乾淨利落。尤其顯眼的是屋子被柵欄圍了起來，柵欄低下種滿了某種一樣的藤類植物，葉子鮮紅，爬滿半人高的柵欄，讓整間屋子特別顯眼。靠近時，一股濃郁的似香似臭的味道撲面而來。
當大家準備進去的時候，跟珀溪寸步不離的虎仔們嗷嗷叫着不肯跟着進去，離門口遠遠的止步不前。
“呀，我給忘了，小白們應該是怕“紅葉藤”散出的味道。”獨孤清看了看那柵欄周圍的紅葉藤說道。
珀溪瞭然，這裏畢竟是深山，軒轅溫美擅長用藥，種的那些紅葉藤應該是用來驅趕野獸入侵的。
於是，獨孤清便讓孫默和幾個贏政安排的侍衛帶着虎仔們在門外候着。
大概是聽到了外面有人聲，有個帶着面紗的女子開門走了出來。看見站在門口的人，她沒有很意外，能到得了她門口的沒有幾個人。
“溫美，我們來看你了。”獨孤清大聲跟那女子打着招呼。
“進來吧。”軒轅溫美冷冷的聲音傳入大家耳中。
等到他們都進去主屋的時候，珀溪看着屋子的擺設，大致跟自己想的差不多。看慣了百里愁之的藥房，再見軒轅溫美屋子擺放着的瓶瓶罐罐，各種五花八門的藥材，她沒什麼好奇怪的。
獨孤清經常來，所以熟門熟路的拉着珀溪就坐下，看着軒轅溫美，笑道：“溫美，跟你介紹，這是我認的妹妹，叫珀溪。”說完又對珀溪說道：“這就是我說的冷美人，軒轅溫美。”
珀溪和軒轅溫美眼神對望了一下，都沒有說話，只是各自朝對方點了點頭。
“姐姐，她可好？”軒轅道康看了看內室問着自己的姐姐。
軒轅溫美看了下弟弟，大家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到她淡淡的回道：“嗯。”她又抬眼看了看珀溪，問道：“你們來是有什麼事？”
通常軒轅溫美是不歡迎有外人來葯山打擾她的，但是既然是獨孤清和自己弟弟帶來的人，又見珀溪給人非同凡響的氣質，看着也順心，便沒覺得不開心。
珀溪也不矯情，從腰間取下一個小袋，又在案榻上鋪墊了一塊白巾后，掏出裝着“丹頂”的藥瓶拿出並且把葯倒在白巾上問道：“聽說這是軒轅公主研製出來的毒藥？”
軒轅溫美看見那鮮紅色的“丹頂”時，有一瞬間的憤怒在她眼裏出現，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這是我研製的沒錯，可是這葯應該已經被我銷毀，世間不再有，你是如何拿到的？”
“實不相瞞，我是為了母親的死而追查這顆葯的來歷，不想這麼湊巧卻是公主研製的。所以想問問公主，這葯除了你，還有誰可以擁有這種致命的毒藥？”
軒轅溫美眉頭突然沒有了淡然的神色，反而出現了抵觸着什麼的眼神。她心裏已經癒合的傷口好像又被生生掰開了。她以為自己已經和過去那些痛苦道別了，沒想到哪怕有一點點與他關聯的事物都還能刺激到她。但是她很清楚，這種刺激不是留戀，而是憤怒。
她拿起那粒“丹頂”，輕聲道：“確確實實說，這應該是我已故的師傅研製出來的毒藥，被我銷毀之前，在巴蜀也算是排名前十的致命毒藥。”
十年前軒轅溫美的師傅離世前，把她畢生研究著寫的百毒藥方集傳給了她，之後她日夜鑽研，慢慢也熟練了怎麼用裏面的藥方製藥。甚至她加以改善藥方，研製了更多不同的毒藥和相應的解藥出來。
“我聽說你是三年前左右把葯銷毀的，可這葯是兩年前在殺害我母親的刺客身上找到的。這就證明還有別人有這個葯，可是既不是從你這裏出去的葯，那還有誰可以制出這種毒？”
軒轅溫美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冷冷的道：“是陌上炫。”
“陌上炫？那個王八蛋怎麼會有藥方？”獨孤清一聽陌上炫的名字火氣不自覺就上來了。
“是我年少天真不懂事落入他卑鄙的陷阱，讓他從我這裏取得的藥方。”軒轅溫美淡淡的自嘲。
“這麼說，我母親的死跟陌上炫有直接關係？”
珀溪溫和的心此刻被注入了復仇的恨意。但是，陌上炫為什麼要派人千里迢迢趕赴趙國刺殺母親，不，不是，應該是刺殺自己，母親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她和陌上炫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他刺殺自己有什麼好處？
“我知道他的冷血無情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但是沒想到他把手伸到趙國這麼遠的地方。”
“可是溫美，你怎麼會跟陌上炫認識，你又怎麼知道他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
獨孤清認識溫美有十年了，那時候兩人因為軒轅道康認識，又剛好同歲，比較聊得來。溫美原本善良活潑。直到三年前突然有一天就搬離了巴王宮來到這裏，從此只解毒，不制毒。溫美從來不說發生了什麼事，別人也無從得知。
“姐姐你燒了百毒藥方集是因為陌上炫，對嗎？”
軒轅道康心痛的看着姐姐，原本姐姐和陌上炫是有婚約的。但是他五六年前無意中看見過姐姐和陌上炫在一起爭吵着什麼，其中姐姐質問陌上炫是不是刻意從她這裏騙取了“丹頂”的煉製藥方，陌上炫沒有否認，並且要求姐姐把百毒藥方集交給她。最後姐姐自然是沒有給，兩人從此似乎再也沒有聯繫過了。
他一度以為姐姐會嫁入蜀王宮，可最後並沒有發生他以為的事，一直也不敢問姐姐是怎麼回事，現在看來姐姐對陌上炫應該是有什麼解不開的恨意。
“我跟他斷絕關係以後，他知道我這裏還有師傅留下的百毒藥方集，確定我不可能給他后，我以為他也就放棄了。沒想到三年前他派人來這裏試圖偷取，我才知道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要得到百毒藥方集，於是我便把百毒藥方集徹底燒毀。如果我不燒毀，被陌上炫這樣的人得到，後果不堪設想。”軒轅溫美性子是變得冷了，但是心還是柔軟善良的。
“溫美公主說陌上炫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又對他這樣反感，難道你知道陌上炫做了什麼？”珀溪覺得溫美對陌上炫的了解可能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清楚。
“當年我以為我會成為他的王妃，他常來巴地找我，對我極盡溫柔，承諾會愛我一生，永不相負。那時我不過才十五的年紀，本就認定了他，自然沒什麼懷疑的。他知道我有制毒的本事，誘騙我幫他制出了不同程度藥性的毒藥和解藥，他說不會用來害人，只是偶爾會派上用場而已。”
軒轅溫美深沉的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直到我十八歲生辰他提前接我去了蜀王宮，說要給我畢生難忘的驚喜，等我過了十八歲生辰他就立馬來巴地下聘娶我。也就是那次，我發現了他用大量的毒藥控制了不少人，死於非命的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了。看見在他王宮地下室被折磨而死的屍體，我才知道自己竟然間接幫他傷害了那麼多的性命。”
軒轅溫美想起當年看到的那個堆滿人體白骨的畫面，還是陣陣噁心，噁心陌上炫的殘忍，噁心自己手上染滿了鮮血，哪怕不是她自己願意的。
“這個陌上炫真是個邪惡的魔鬼，什麼事都想用毒藥來解決，我真是……”獨孤清還沒說完，內室傳來了哐當一聲打斷了大家的談話。
溫美和弟弟對看了一眼，着急的起身進了內室。珀溪和獨孤清也起身跟了進去，看見有個面容憔悴的女子被溫美姐弟倆扶起躺回睡榻。軒轅溫美幫她把着脈，一會後，大概是沒有大礙，她告誡那女子道：“你現在還不適合下榻走動，需要繼續躺一段時間。”
珀溪看着那女子，似乎在哪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反倒是獨孤清，看多了幾眼后驚呼：“她不是陌上炫的寵妾珞姬嗎？她怎麼會在這裏？”
軒轅道康嘆了一口氣，說道：“她是我幾年前安排在陌上炫身邊的細作。”珞姬是軒轅道康父親在世時訓練的為數不多的細作，因為忠誠度很重要，所以上任巴王只選絕對忠誠的人加以培養。
三年前軒轅道康問珞姬是否願意犧牲自己去蜀王身邊當細作時，珞姬義無反顧應了下來。可進入蜀王宮后，也並不容易查探到蜀王正在密謀的事，因為沒有蜀王的命令，像她這樣的姬妾不能隨意出自己的閣樓。所以她其實用武之地很少，知道地下室的存在還是蜀王丟棄她時讓冷命帶着她通過地下室的密道去煉毒庫房，她才知道的。
“細作？你不是說要避開陌上炫，盡量不招惹他嗎？為什麼……”
獨孤清現在才發現，原來軒轅道康並不是表面看到的那麼單純，他可以不動聲色就把美女間諜安插在陰險的陌上炫身邊幾年，可見，他是有費心在做巴地的王。
“我雖然不知道陌上炫是怎麼傷害姐姐的，但是我怕他再對姐姐做什麼，加上巴地勢弱，我可以不招惹陌上炫，但是我總要了解他有沒有要對巴地不利的計劃。只是我沒想到會害她至此！”
“主子不用愧疚，是珞姬願意的。”珞姬虛弱的對軒轅道康微微一笑。
珀溪皺着眉頭，事情怎麼會那麼多錯綜複雜，這無關緊要的珞姬怎麼搖身一變就成了巴王安排到蜀王宮的細作。看着珞姬飽受折磨的樣子，甚是同情。
“珞姬姑娘難道是被蜀王發現了身份所以被他折磨了嗎？”
“不是，他沒有發現我的身份，他丟棄我不過就是以為我害他不能跟小溪姑娘親近，他人前道貌岸然，人後其實喜怒無常，我不過是他玩膩的女人，所以也就無所謂的把我丟到了他煉毒的地方去當試毒人了。”
“試毒，他煉製毒藥，還拿人試毒？”獨孤清再次刷新對陌上炫的認知，真的沒想到人性可以泯滅天良到這種地步！！
“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珀溪看着蒼白着臉，連說話聲音都大不了的珞姬。既然被丟到了那麼邪惡的地方，哪能那麼輕易就出得來的。
“是我聯繫的鳳代承，我告訴他想要找到劉暢和虎仔，也許蜀王的寵妾可以問一問。鳳代承以為我是幫你們心切，其實是珞姬那時候已經失蹤，我是想通過鳳代承找到珞姬的下落。我的人跟蹤他們到了關押試毒人的地方，原本想直接進去救珞姬，沒想到珞姬就被人攙扶着出來了。這才把珞姬接回了巴地。”軒轅道康解答到。
“沒錯，是鳳世子在煉毒的地方找到我，問我知不知道蜀王宮地下機關在哪。而我是知道的，但是我那時候已經中毒很深，隨時可能沒命，於是我要求他救我出去，我就告訴他。”
珞姬說話太多，一時精氣上不來，停了好一會後才接著說：“鳳世子不敢隨便救我出去，因為少了人，蜀王很快就會知道有人來找我。我想着的確不容易，加上我若是逃了，很可能會暴露巴王安插細作在他身邊的事。又聽鳳世子說他是為了救巴王的朋友，我便知道是那天跟巴王一起來蜀王宮的人，於是我便告訴了他如何打開地下室的機關。”
“那你怎麼就可以自由出了那個地方，想出來應該不容易才是？攙扶你的人你認識嗎？”珀溪隱隱覺得有些東西就要水落石出了。
“不，我不認識，但是是他救的我，他給我吃了一顆藥丸，說是可以緩解我中的毒，讓我逃出去后儘快想辦法自救。他說他會找一具屍體易容成我的樣子頂替我這個還活着的人。在那裏，屍體到處都有，倒是不難找到。”
“易容，難道是……”獨孤清靈光乍現的想到一個人。
“是大叔，大叔應該是發現了蜀王宮的秘密，所以才易容了別人當成是自己，讓蜀王以為他死了，他應該是為了查探更多的真相，所以才一直不露面。”珀溪肯定的說道，如此看來，大叔的確是安全的，這下她真的可以放心了。
“哇，劉暢這個傢伙，太有才了，真是沒想到，他整天弔兒郎當的，竟然這麼詭計多端，我以為他真的死了的時候我是真難受，不過那會……”一想到自己那時明明難受，卻還要不受控制的“稀罕”着陌上炫，獨孤清突然恨得後悔沒把蜀王宮一起燒了去。
“這麼說，劉暢還沒死？”軒轅道康一臉驚訝，這出乎意料的結果他怎麼也沒想到。
“忘了把這事跟你說，死的那個不知道是誰，反正不是劉暢就對了。”獨孤清隨口解釋，大家也並不在意劉暢死沒死這個話題了，因為已經確定是真沒死。
“難怪他讓巴王派來的人幫忙送信到鳳凰鎮的一家客棧，想來他應該是通知你們，他還活着，又知道了我間接幫了你們，所以順帶也把我救了。”
“原來送信的是巴王的人，我還想着是不是大叔自己找的什麼可靠的人幫忙。”珀溪一直以為劉暢即便活着也還是被控制着，沒想到他早就有一個自由身份潛伏在蜀王宮內部查探消息。
“不管怎樣，以劉暢的古靈精怪，肯定能化險為夷的，我們反倒是不用太擔心啦。”
“嗯！”
珀溪憂心着，兜兜轉轉的，線索又兜回了蜀地，而且還是跟陌上炫有關，看來，還得跟陌上炫糾纏下去，否則母親的死還是得不到水落石出的結果。陌上炫的陰謀也必須儘快粉碎，否則還有那麼多正在受苦的人要什麼時候才能得救。如果陌上炫的陰謀成功，巴蜀兩地的百姓如何能在這樣兇殘的主人下面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