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光,謂汝 第二章 深海
靈邑國有一片海,色澤深藍帶黑,廣闊無垠,無邊無際,位於西城樓之後。海水深不可測,冰冷刺骨。內有大魚,長相奇異,巨大無比,吞噬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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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蘭的光影透過木質的帘子撒進了屋內,昏暗的房間內只見一桌一椅一塌,再是層層疊疊的紗布掛滿屋子,每一條紗布上畫著不同女子的模樣,或坐或立,曼妙身姿,花枝招展。
“沙沙——”“沙沙——”微風吹起柔軟的紗,紗布四處蔓延,隨風搖曳,畫上的女子翩然起舞,嫣然一笑。
層層疊疊的紗幔之後坐着一個帶着人面具的男人,穿着月牙色的衣裳,袖口綉着一隻深藍色長相奇異的魚。男子低頭撥弄着琴弦,鬢邊碎發輕輕搖晃,看似一副美妙絕倫的“畫”。然而此情此景在這幽深的深海里卻是讓人覺得膽戰心驚。
海水冰冷的氣息使這個房間猶如在冰天雪地之中。
忽聞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踏風而來,再聞“錚——”的一聲,琴聲止,那腳步聲也停住了。
霎時靜謐無聲,寒意侵骨。
“噗……哈哈哈哈,司霧啊,我今日帶長魚出去,你猜怎麼著?”沉默許久,是個女人開了口,聲音清脆歡快,話語間用素手撥開白紗,一步一步走到了屋的最深處。
“哦?”被稱作司霧的男人抬起頭,面具里的那雙眼睛裏微微發著光,似乎對她的那番話有些感興趣。
女人叫睢橪,眉目如畫,只隨意挽了個髮髻,插着一隻珊瑚簪,便是美到動人心魄。她上身着白煙色的衣裳,下身着着水綠色羅裙,裙擺千褶,裙四角綉四隻靈魚,靈動自然,每走一步,那魚就像是在碧波上遊動。
“是呢。”睢橪一笑,嘴角漾起了漣漪。她立在不遠處瞧着司霧,見他起身向她走來。
“我的好乖乖,同我講講唄?”司霧拉着睢橪的袖子,這一開口先前的那股寒冷之氣便蕩然無存,甚至還夾雜着略微的撒嬌。
睢橪捂着嘴笑出了聲,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把面具摘了,你便同我來!”
屋內的白紗輕搖,畫上的女子似乎是活了過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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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靈魚徘徊在海底的天空裏,渾身發著幽幽的藍光,它就是司霧袖口綉着的那隻魚,也是睢橪口中的“長魚”。
不一會兒,司霧便慢悠悠的來了,取掉了面具的他,眼圈發黑,面色泛白,唯有唇上有一絲的血色。那衣裳被風帶動着吹起,晃晃蕩盪的,顯得他十分瘦弱,像個行走的衣架子。
“長魚。”司霧抬起頭看着長魚,那靈魚幽幽的飄了來,飄過司霧身旁,最後停在了一個石床旁,從嘴裏吐出了一個泛着白光的骨架。
然後長魚就晃了晃身子看着司霧,只見司霧的整張臉都黑了,回過頭看着睢橪,支支吾吾道:“這……這是怎麼回事?乖乖?”
“喏……”睢橪笑着指着那具白骨,“本來我想帶着長魚上岸看看的,哪知剛巧趕上靈邑國的帝姬被人追殺——應該算是追殺,她身後有好多的白紀兵,最後追到西城樓,她居然就跳了下去……”
“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她若是直接墜入深海里肯定是會死的呀,我就讓長魚把她先吞了。”睢橪撐着下巴看着那具白骨,若有所思的道。
司霧此時不知該作何表示,有些惱怒但是又知道自己並不會對睢橪破口大罵,便微微噘着嘴:“可就算是被長魚吞了再吐出來,她現在也被吃的只剩骨架了,還是死了的。”
“你當我沒想到?長魚那肚子吞下去是東西軟的一會兒就給化沒了,硬的倒是能留些時日,我本想讓長魚先吐個泡泡再把她吞了,誰知我話還沒說完它就已經把人……”說著,睢橪瞧了一眼長魚,長魚注意到了睢橪的目光,悻悻的掉頭遊走了。
“所以呢,好乖乖,現在要怎麼辦呢,突然平白無故多出來一具白骨。”司霧摸着下巴問睢橪。
“當然是把她救活了。”
救活?!我的乖乖啊,我與她不曾相識,我為何要救她性命啊?!司霧滿臉寫着不願意,睜大了眼睛望着睢橪。
“對,你不是會活死人肉白骨的術法嗎?”
“可我為何要救她啊,我並不認識她。雖說我畫張皮肉個骨很容易,可我這幾日有些犯懶,不想動……”司霧一想起這幾日平平淡淡的就有些不太高興,乖乖已經三日沒有親他了,他心裏有些煩躁。
“司霧——你知道我之前在靈邑國待過一段時日,這小帝姬我其實是認識的,但是她不認識我,我呢與她的父母曾經交好過。如今先王上被鄙亦殺死,取而代之,靈邑國已物是人非,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睢橪拉起司霧的手,像是在懇求他。
她曾在靈邑國生活了許久,經歷了一些事情后,心灰意冷,跳入了深海之中,誰料沒死成,被司霧救了,從此便在這裏住下了。
前段時間知曉靈邑國的先王上被鄙亦殺死後,她便時常會回想在靈邑國的一些日子。好的回憶起來自然是心頭都是甜的,不好的無論過了多久回想起來心頭也還是隱隱作痛。
鄙亦是一位有野心的君王,可他的野心是可怕的,駭人的,是那一種為了自己的目的能夠不惜耗盡千人萬人的性命的。
如若靈邑國實實在在的落入他的手中,那靈邑國命不久矣了。
現如今小帝姬沒有死,也就是說靈邑國還有一絲的希望。
司霧見着睢橪說完這些話沉默了許久,便心知不妙,從前在深海之中救活她時,她也曾這般。
若不是走投無路,誰又會選擇跳入這萬惡的深海之中。
司霧撅着嘴,半晌開口:“好啦乖乖,我幫你救她便是了。”
此話一出,睢橪便開心的抱住司霧的脖子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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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後,睢橪燃起回魂香來,便就在那掛滿層層疊疊的紗幔屋裏。而司霧則從裏屋取了個奇異的種子來,置於骨架的心口之處。
一時間屋內似乎颳起了一陣大風,將紗幔吹的肆意飄揚,那些畫上的女子也紛紛抱怨不知出了何事。
屋內燭火忽滅,半晌便覺得有一鬼影飄飄悠悠的來了白骨身旁,那就是零奼羽的魂魄,腹部還有一個大窟窿,不過也沒事,鬼魂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嚇我一跳……”司霧瞧着那半透不透的鬼影忽的出聲道。
“你快些畫皮。”
燃完回魂香的睢橪望着零奼羽的魂魄,輕聲嘆了口氣:“幸好你的魂魄還在此處,不然就麻煩了。”
零奼羽不做理睬,幽幽的飄去了自己的白骨旁,望着那赤裸裸的骨頭裏扎着一顆種子,恍然失魂。
“謝謝你們……”零奼羽看着白骨道,嗓音沙啞,像是深山裏老鴉的聲音,枯燥至極,十分難聽。
“不用謝我,是乖乖讓我救的你。”司霧看了看零奼羽。
“你叫什麼名字?”睢橪問道。
“零……奼羽。”
靈邑國最後一位帝姬,傳說是第一個看見花樹的人,也是葬送整個國家的人,雖說這些消息都被先王上壓下去了,但是也難免有些多舌的人八卦着。
不過按如今的形式來看,那倒是被人說中了。睢橪蹙着眉想着。
零奼羽此時似乎像是忘記了什麼東西,痴痴獃呆的,不知是還沒反應過來,還是被嚇傻了,總之,這不該是一個剛剛遭受到家破國亡的帝姬的反應。
“唉,我看她的記憶是被長魚的口水給沖的淡化了,你把她的魂魄放進泡泡里先養着吧,這肉身一時半會也長不出來。”司霧在這些懸挂着的紗幔中慢行,左顧右盼的尋找着一張新皮,可似乎都不太適合。
睢橪對着掌心輕輕吹了一口氣,掌心便形成了一個圓圓滾滾的彩色泡泡,再將那泡泡輕輕的對着零奼羽的魂魄一彈,她的魂魄便進了那泡泡中。
“你畫的這些皮好像都不太適合她,”睢橪回過頭來看了看司霧,“不如等過幾日她記憶多少恢復了些,與她相處一段時日之後再做出新的皮給她吧。”
司霧畫的這些皮雖然都十分的漂亮,可大部分都是照着人間那些青樓女子畫的,到底沾染了一些風塵低俗的氣息。
“也好。”司霧想了一會,覺得睢橪說的十分有道理,零奼羽是帝姬,該用些上好的皮。最好是能夠還原到最初的模樣才好。
不過,就算是隨隨便便的一張皮畫在那白骨上,也都會變得不凡吧,那些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氣質,是怎麼也都覆蓋不掉的。
司霧施了靈術,將那白骨封存好,轉眼便見睢橪一臉愁眉苦眼的樣子。
“我的乖乖,你又怎麼了?”
“無事,只是腦中忽然閃現出了一些舊事。”
“那你同我講講?”
睢橪輕輕搖了搖頭:“過去的便就過去了,不是什麼深仇大恨,再提就是我的矯情了。”
幽藍色的光撒入昏暗的房間,一時間竟讓人有些微微傷感。
睢橪細細想着,她是從何時來到了此處的呢?記不大清了,只知道那是個夏季,獨身一人的她坐着一條長長的火車穿過了一片從未見過的地方,最後不知是什麼原因她就莫名其妙的下了火車。
轉過身後,不見火車,不見人影。只留下她一人在這麼一個陌生的環境裏。
那時的靈邑國還是四季分明,春花秋月,夏蟬冬雪。
她曾經以為會像自己曾經看過的穿越小說一樣,最後還會穿越回去,哪知道,自己這一過就是幾百年?認識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人,靠着自己那點醫術頗有了些成就。可惜最後,自己還是走投無路,心灰意冷,跳入了被人們稱作“惡海”的深海之中。
靈邑國已然非靈邑國了,人亦不是當初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