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初萌戎心
自從那摩耶和以一碗雞糞炒米治癒怪病,對於九泉山附近的村民而言,這位異域高僧顯然是個神奇的存在。他能以各種奇思妙招不葯而治各種疑難雜症,而事後粗淺易懂的解釋又總能讓人恍然大悟。
短短時日,那摩耶和便成了四里八鄉人人稱道的“醫佛”。還有人將其稱為“佛手”,與當今三大名醫秦越、林謙和、劉墨並稱為“神手四醫”。
“佛手”之名遠播,慕名前來求醫或是看熱鬧的人潮竟然踏破了波若寺的百年門檻。寺里每日人山人海,香火繚繞,耗費頗多,樂慈大師趕緊派了弟子普慧入城採買。
這日一早,普慧帶着小師弟普覺一起下了山,從農家借了一頭歪軲轆的驢車,吱呀吱呀搖搖晃晃地前往寧都城裏趕集。
一起同行的還有秦伊。秦伊此次入城,一來是想回去看看秦越等人是否安好,二來是想向秦越引見那摩耶和。
那摩耶和雖為僧人,但與秦越劉墨等人的那些正統的行醫治病法則相比,其行醫風格頗有些“歪門邪道”的意味。那些村民稱他為“醫佛”,秦伊對此不以為然,深覺得應該稱其“醫怪”才是。然而又對他佩服得是五體投地,只因他那些怪招總是屢顯奇效。此等怪才,她爹肯定高興結識。
其實,她心裏還有一個說不出的目的,那就是希望那摩耶和能夠前去何府為子鈺治病。雖然那摩耶和直言對先天心疾愛莫能助,但秦伊心裏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即便是拋開往日的情誼,她身為醫者,也不能眼看着子鈺受心疾折磨而無動於衷。
然而,她也隱隱有些不安,如果兄長譚震知道了,會不會責怪她忘了家仇?忘了母親是如何在何大郎主的追捕下墜崖身亡的?
沉思中,聽得普覺問道:“姐姐,寧都城裏是什麼樣子的?”小和尚對第一次入城興奮不已。
“寧都,是大寧最繁華的地方。”秦伊笑着說道,思緒卻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七夕。
那時,她對寧都充滿了憧憬,也像普覺一樣問過她爹,她爹就是這麼回答的。然而,就在那最繁華的地方,開啟了她意想不到的人生。
如果緣分只停留在那時,他只是一個心疾發作的病弱公子,他只是一個不近人情孤傲冷漠的富貴公子,他只是一個逃避追捕的陌生刺客,而她,只是一個尋常的醫家女,隨父祭祖后便離京而去,他們彼此擦肩而過,各自踏上自己的天涯。
如果真的是這樣,是不是就沒有了後面的那些恩怨情仇?可即便是這樣,那些過往的恩怨就當真不存在了嗎?
秦伊默默地長嘆一聲,雖不知該如何理清這些恩怨,但逃避不是解決之道,只能以坦然的心態去面對,面對那些忘不掉的人,面對那些躲不開的事。
驢車一路搖晃得厲害,所幸歪斜的車軲轆依然堅挺,速度也不算慢,午後不久便入了城。
秦伊被晃得頭暈眼花,渾身難受,再不願在驢車上多待一刻,執意在街邊下了車,打算自己走回學館。
普覺看着她暈頭轉向的背影,不大放心道:“姐姐,還是讓我和師兄送你吧。”
秦伊轉過頭,笑着揮了揮手:“我認得路,一直朝北走就到學館了。”
普慧目瞪口呆道:“伊妹啊,那是南啊。”
“南?哦哦,這邊是北,我朝這邊走。”
普慧和普覺互望一眼,頗感無語。
告別了普慧和普覺,秦伊快步地走着。眼前是寬闊的街道,林立的店肆,人群熙攘,車水馬龍,寧都城依然繁華如昔。
路過鹽市、太社、太廟,接着便是各司府衙,往常這裏甚是寂靜,少有閑雜之人來往。然而今日卻在街道一側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也不知是什麼日子,這些人是在做些什麼?再一打量,皆是些青壯男丁。
聽得一高個子少年對身後一人道:“你這三寸矮蘿蔔來湊什麼熱鬧?那衛國地處北方,個個人高馬大,就你這樣才到人家肚臍,還怎麼打仗?也就只夠給人撓痒痒的!”
他身後那矮個子少年臉色一板,又羞又惱地反駁道:“你見過衛國人嗎?像你這麼說,那衛國人豈不是有屋頂那樣高?吹牛吧你!”
“不吹牛也比你高!”
“哼,你就是吹牛!”
秦伊心裏一陣驚訝,衛國?難道衛國又來犯境?忙一打聽才知,衛國在邊境重鎮屯兵十萬,虎視眈眈大寧青州府,卻並不進攻,不知意欲何為。為了以防萬一,寧帝下令兵部即刻徵兵募醫,以備不時之需。
募醫?秦伊心裏忽然湧起一個念頭,便迫不及待地往前跑去。
此時,徵兵司的大門外,左右各擺着一張書案,旁邊各自張貼着一張榜文,左邊寫着一個大大的“兵”字,右邊則寫着一個大大的“醫”字。那左邊徵兵的隊伍一眼看不到尾,右邊的隊伍卻寥寥無人,很是冷清。
秦伊走向右邊的隊伍,排在最末一位。她前面一人回過頭來看了看她,立刻驚訝道:“姑娘,這裏是徵兵司,不是綉坊排隊買布。”
“我知道,我就是來應徵的。”
“應徵?我沒聽錯吧?姑娘,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是要隨軍上戰場的。”
秦伊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就是要隨軍上戰場。”
那人聽罷,瞠目結舌,下巴都要掉了下來。二人的談話引來前面幾人竊竊私語,就連左側隊伍的應徵者也都紛紛好奇地看了過來。
“怎麼了?”
“那裏有個姑娘要應徵。”
“這姑娘莫不是腦子不大好使,還以為這裏在賣大餅吧?”
“歷朝歷代,還從來沒有女子來應徵的?”
秦伊聽着耳邊的議論,心裏不免有些忐忑,世俗的觀念根深蒂固,女子從醫本就比男子少,更遑論成為軍醫的。迄今為止,多少太醫校尉、太醫司馬皆是出自鬚眉,師伯劉墨就是其中一個,但是還從未聽過有女軍醫的。
可是,從軍是她最好的歸宿,讓她覺得離譚氏祖輩們更近一些。心裏的念頭一旦生根,便迅速發芽,再難消除。
眼看就要到自己了,秦伊在心裏盤算着怎麼應付即將面臨的問話。卻不料,那征醫官只是掃了她一眼,就扯開嗓子叫道“下一位!”
秦伊忙道:“大人,我還沒登記呢。”
征醫官揮了揮手,“姑娘請回吧,念你年少,我就不計較你擾亂秩序之過了。”
“大人,我真的是來應徵的。”
征醫官嚴肅道:“姑娘可知軍醫為何?這不是簡單的行醫治病,而是要隨男兒們浴血沙場。姑娘請先自問,如何能夠承受風餐露宿迎風冒雨之苦,如何能夠承受跋山涉水顛沛輾轉之累,如何能夠不拖累大軍又保他們身強體壯?”
“我不怕吃苦。”
“這不是你能不能吃苦的問題,而是這苦你根本就無法承受。姑娘若是熱心醫道,不妨去學館一試,倘若學有所成,他日征為太醫署醫女,也是大有可為的。”
征醫官所言十分懇切,從古至今還沒有女子從事軍醫的先例。秦伊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站在案前不肯離去。
征醫官再次勸道:“姑娘,請回吧。”
秦伊無奈,只得鬱悶地轉身,剛走出幾步卻聽左側隊伍傳來一陣叫嚷,“放開我!放開我!我哪裏不符合要求了,憑什麼不讓我從軍?今天你們若是不招了我,我就天天坐在你們徵兵司門口!”
秦伊驚訝地望着那被兩名高大的侍衛架起的少年,就如一隻瘦弱的雞仔,心裏頓生一股好笑的憐憫。
“徐小公子?”
“哎,伊妹啊!”徐津驚喜道,奈何正被人架着,頗顯狼狽。
“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徐津不耐煩地踢着腳。
侍衛們無奈,只得將他放到一邊,拱手拜道:“公子得罪了。公子還是請回吧,別再為難我們了。”說罷,轉身就要走。
徐津不依,作勢就要去抓人家胳膊,“嘿!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誰為難誰?”
秦伊將他攔了下來,“好啦,你沒看見他兩人都快被你折磨哭了嗎?”
徐津揉了揉鼻子,哼了一聲,“誰讓他們不准我從軍來着?”
“你要從軍?”
“嗯!嘿,伊妹,你那什麼表情?連你也笑話我?算了算了,也不多你一個,想笑就笑吧。”徐津擺了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秦伊笑問道:“怎麼忽然要從軍了?富貴日子過得無趣,想要體驗一下軍旅生活?”
徐津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在你們眼裏,我就只是個會吃喝拉撒的紈絝?”說著,神情有些落寞,“我總不能一輩子都依靠徐府。我爹因為凌王求情,惹怒了主上,如今被革職在家,大母又重病不起……如果有一天徐府真的倒了,我就什麼都不是了。”
“你說什麼?凌王殿下怎麼了?”秦伊一把抓住他衣袖,焦急地問道。
徐津沮喪道:“伊妹,這幾日你都去哪兒了?凌王殿下因與逆黨同謀,意圖不軌,昨日剛剛被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
“什麼?凌王怎麼可能意圖不軌?那些逆黨呢,可曾抓住?”
“還沒有,不過朝廷正在四處通緝。”徐津同情地看着秦伊,知道她是擔心譚震的安危,雖然他對譚震沒什麼好感,卻對譚氏的遭遇深感惋惜。
“朝廷怎麼會知道他們?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
面對秦伊的疑問,徐津慌忙擺手道:“我對天發誓,絕對不是我!而且我也不相信凌王會有不軌之心。”
徐津空有長公主之孫的身份,卻什麼都做不了,什麼也幫不了。皇命之下,連他爹都難自保,他又能做些什麼呢?這讓他感到深深的恐慌,他不能在紈絝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了。於是,他才決定來從軍。可是,正因為他是長公主的寶貝孫子,寧都城裏出了名的“霸王”,所以人家根本不敢收他,這讓他很是無奈與氣悶。
“那我爹呢?我爹怎麼樣了?”秦伊又問道。
“你放心,秦太醫倒是無礙。”
“不行,我得先回學館看看。”秦伊說罷,轉身焦急地跑開。
徐津在她身後問道:“伊妹,還沒問你來這裏做什麼呢?”
“我要從軍!”秦伊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你要從軍?你這是唱戲不看曲譜,比我還離譜啊!”徐津搖了搖頭,轉身繼續走向徵兵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