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迎歲噩耗
時近年關,寧都的百姓們都在歡天喜地地準備迎接新年,然而對於某些人來說,所有的幸福與希望都淹沒在了這舊歲之中,自此之後,便是無盡的絕望與黑暗。
這些人,比如何府眾人,比如謝瑤,再比如秦伊。
“姑娘來了。”何府管事連叔親自迎出門外,晦暗的臉上難掩悲戚之色,“我去知會大公子。”
“不必了,我來看望瑤姐姐,不必煩擾其他人。”
連叔怔愣了一瞬,隨即道:“那好,姑娘隨我來。”
秦伊隨連叔進了大門,問道:“連叔,何老怎樣了?”
連叔惋惜地搖着頭,“所幸太醫們救治及時,命是保住了,只是再想站起來是不可能了,哎!大公子近日也病倒了。”
秦伊抿着唇,卻不接話。
連叔有些納悶,這姑娘是怎麼了?往常不是這樣冷淡啊。連叔嘆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道:“如此沉重的打擊,尋常人都受不住,何況大公子身子本就不好。哎,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實在歹毒,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秦伊這才問道:“可查出是什麼人指使?”
連叔回道:“那戲班的班主,其父曾任益州刺史,因巨貪暴斂被家主查出上報朝廷,主上大怒,判以斬首示眾。那班主彼時年幼,被赦無罪,但卻一直懷恨在心,此次就是藉機報復。”
秦伊長嘆一聲,默然無語。將何府的慘絕過往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這樣的報復無異於誅心,比之殺人放血,更加傷人萬分!死,或許是一種解脫,而活下去,才是最難的煎熬!
二人來到暢茵院,連叔懇求的語氣道:“姑娘,老郎主和大公子都已病倒,二公子如今半瘋半傻,小公子又驚嚇過度高燒不退,偌大的何府就靠二郎主一人支撐,也沒有多少精力來照顧少夫人。少夫人一直不吃不喝,又不肯跟謝夫人回娘家,哎,還請你幫忙多多安慰安慰吧。”
秦伊心裏一沉,點了點頭。
連叔又重重地嘆了一聲,蒼老乾枯的雙手推開門扇。秦伊走了進去,卻見謝瑤正披頭散髮地坐在榻上,雙眼空洞無神,臉色慘白,彷彿丟了魂魄的布偶。
“瑤姐姐。”秦伊喉頭哽咽,心中湧起酸澀,急步走了過去。
謝瑤卻是一動不動,秦伊握住她的手,輕喚道:“瑤姐姐,你餓不餓?想吃些什麼?”見謝瑤不回,又道:“我幫你梳妝好不好?”
謝瑤仍無反應,秦伊心疼地撫摸着她瘦削的臉頰,指尖所及卻是冰涼無比。兩日前,這張吹彈可破的臉上綻放着世上最幸福動人的笑容,而如今卻是這般毫無生氣。
半晌,許是終於被秦伊指尖的溫度喚醒,謝瑤緩緩地轉動了一下眼珠,輕聲問道:“為什麼?”
秦伊望着她滿臉的迷茫與無助,不解道:“姐姐要問什麼?”
“為什麼打碎它?”謝瑤直直地盯着秦伊。
“打碎什麼?”秦伊環視了一眼屋子,卻沒發現任何異樣。
“記不得初見是什麼時候,或許大概是還在娘胎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彼此的存在了吧。”謝瑤緩緩說道,“我十八年的人生中,只滿滿地裝着一個人,此生別無他求,只想嫁他為妻。終於,我等來了那一日,他穿着大紅喜袍來迎娶我,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多幸福嗎?彷彿天下所有的幸福匯聚在我一人身上。呵,像做夢一樣。”
謝瑤微微笑着,眼神迷離,彷彿正沉浸在那日的幸福中。秦伊雙眼濕潤地看着她,不忍打斷她的回憶。
“可是,為什麼要打碎它呢?為什麼?”謝瑤依然微微笑着,語氣卻是那樣無辜與無奈。
秦伊一時無語,無措地望着謝瑤。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打碎它?為什麼要打碎它……”謝瑤皺起眉頭,笑容漸漸消失,她不哭也不鬧,就這樣一句一句重複問着,如同一個身陷迷途的孩子不停地詢問上天為何會給出這樣不公的安排。
“我……”
秦伊心中悲苦,她又何嘗不想問問上天,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給了她和子鈺的相遇相知,卻又剝奪了他們的相守?為什麼要打碎她的希望?可偏偏她還不能像謝瑤這樣問出來,她也無人可問,只能這樣悶在心裏,熬過一日又一日。
最痛苦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眼睜睜看着希望破滅卻無回天之力!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謝瑤仍在聲聲苦問着。
“瑤姐姐!”秦伊抱住她,淚流滿面,“瑤姐姐,我知道你痛苦,你告訴我能做些什麼,我能為你做些什麼讓你不那麼痛苦?”
謝瑤的眼中滑落兩行清淚,她咬牙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嚎出聲,一字一頓道:“我好恨!好恨!好恨!恨……”隨着每一個“恨”字,她瘦弱的身軀不住顫抖着,如同寒風中瑟瑟而落的枯葉,無力阻擋已然來臨的墜落。
“嗯,我知道,我知道。”秦伊深知,此刻言語的安慰是那樣蒼白無力,只能緊緊抱住她,讓她感受到自己有力的懷抱,至少能讓她覺得她不是一個人在掙扎在煎熬。
謝瑤就這樣任秦伊抱着自己,下巴抵在秦伊的頸窩,不消片刻,淚水便已浸濕秦伊的半肩衣衫。“嗚嗚嗚……”謝瑤埋首發出低低的哽咽,伸手環抱住秦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哭聲漸大,心中的委屈與怨憤終於開閘泄洪,謝瑤一口咬住秦伊的肩頭,一邊拚命地咬着,一邊從苦極的心底發出聲聲嘶吼。
秦伊眉頭緊皺,咬牙強忍着,肩頭雖痛,卻不及心痛萬分!
傍晚時分,秦伊拖着疲憊的身心回到學館,秦越見狀,臉色十分難看。
“明日過完年,凌王殿下會派人送你去波若寺,待為父處理完學館事宜,就去與你會合。”頓了頓,秦越又道:“寧都將有風雲變動,遠離這是非之地,為父是為了你好,這也是你義兄的安排。”
秦伊搖了搖頭,“瑤姐姐如今這樣,子灝也還病着,爹,我不能就這樣走了。”
“你留下來也是徒勞。”
秦伊黯然神傷,沮喪道:“但至少,我心裏會好受些。”
秦越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屋外又開始飄起雪花,紛紛揚揚,只一晚便將整個寧都城覆蓋在皚皚蒼茫之下。
翌日,舊年曆的最後一天,秦越吩咐眾人在學館門前搭建粥蓬,贈粥施藥。經歷過何府的事情,秦伊、之煥、霏茉都心事重重,就連前來幫忙的徐津也是無精打采。
長長的乞討隊伍排出了街巷,霏茉正在盛粥,木勺上滴下的粥湯不小心燙傷了手背,她“啊”了一聲,慌忙縮回手去。
“師姐,沒事吧?”一旁的秦伊慌忙上前詢問。
“沒事。”霏茉敷衍了一句。
“我來盛吧,師姐去敷些葯。”
秦伊說著,想要接過木勺,就在快要靠近時,霏茉卻忽然將木勺丟進了粥桶,轉身離去了。秦伊愣了一愣,詫異地望着霏茉遠去的背影。
這時,對面的路邊,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男子正蹲在那裏喝粥,蓬亂的頭髮下,一雙探究的眼神正打量着秦伊的一舉一動。那眼神帶着若隱若現的凶光,就像猛獸盯着即將捕獲的獵物。
除夕夜,大雪無聲無息地下了一夜,而秦伊又在黑暗中坐了一夜。天明時分,她開門而出,迎着寒風站在廊下看着茫茫雪景,卻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這時,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在寂靜的清晨中,聲聲驚心。
“姑娘,二公子和少夫人,去了!”
何府家丁的這句話,猶如驚天霹靂!秦伊只覺腦子一片空茫,雙膝一軟,跪坐在地。
昨晚,因不堪瘋癲之疾的折磨和那日當眾的屈辱,子桓在少有的清醒時選擇了終結自己苟延殘喘的生命。謝瑤萬念俱灰,隨夫而去,臨終前留下一封書信和一個玉鐲送給秦伊。
“吾之一生,為愛一生,黃泉碧落,相隨不棄。望妹勿悲勿泣,直面本心,勿留死憾!瑤,絕筆!”
秦伊捧着謝瑤的遺言,肝腸寸斷,淚如泉湧。淚水將那字跡暈染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完全模糊,再也不見那片芳蹤。
瑤姐姐,前日你還抱着我哭泣,如今卻是天人永隔,我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聽不到你的笑聲。想想那日你大婚時的盛顏,是你這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也是你生命中最後的一絲光芒綻放。
“瑤姐姐,你們終於在一起了。”秦伊淚流滿面地笑着道。說罷,看了一眼那灘模糊的字跡,淚水再次潰堤而出,既是為了謝瑤,也是為了自己。
待哭幹了眼淚,秦伊就呆坐在屋裏,不吃不喝也不睡。秦越苦勸無用,看着那帶着謝瑤氣息的玉鐲如今戴在秦伊手腕上,心裏就泛起陣陣悲憫與痛心。他想讓霏茉來陪着秦伊,卻不知怎的,霏茉如今避而不見,反倒是可歆姐妹聞訊後主動前來探望。
那綺兒原本對秦伊有些敵意,但卻本性善良,如今見秦伊失魂落魄,反倒十分體貼關心,總是變着法地說唱逗笑,即便秦伊沒什麼反應。
這日,徐津前來探望,遇見姐妹二人,徐津配合綺兒,巴巴地逗了好一會兒,秦伊終於微微笑了笑,雖然笑得比哭還難看,但至少讓三人感到一絲欣慰。
離去的路上,徐津極盡討好,綺兒不耐其煩,噘着嘴道:“徐小公子,你總這麼纏着我是想幹嗎?”
“綺兒,不許無禮!”她姐姐可歆訓斥道。
綺兒不服氣地哼了一聲,瞪了一眼徐津。
徐津也不生氣,撓了撓腦袋,幾分羞澀道:“綺妹,你我年紀相仿,我爹說等再過個兩三年,就去李府提親。”說罷,傻呵呵地笑了起來,完全不似往常的霸王氣度。
“提親?”綺兒瞪大了眼睛,“你想也別想,這輩子別想,下輩子也別想!”
“為什麼?”
“因為,我要找的那個人,我得是這麼看他,”她伸手做了個斜向上的動作,“而不是這麼看他!”又做了個斜向下的動作。
徐津的腦袋和目光隨着她的芊芊柔夷一上一下,想了想,不解道:“我是比你高啊!”
“笨喲!”綺兒十分嫌棄道,“我心裏的那個人,是個大英雄!是個鐵骨錚錚的好兒郎!頂天立地,一身正氣!你是嗎?你呀,頂多是個狗熊,不,你還沒狗熊壯實呢!”
“綺兒!不許胡說!”可歆真想封了妹妹的嘴,這綺兒一向單純直爽,絲毫不怕得罪人,她私下也不知教訓過多少遍,可綺兒就是屢教不改!
“徐小公子,舍妹有口無心,我定會好好管教,還請你不要記恨。”
徐津擺了擺手,“無礙無礙。”卻又對綺兒道:“那我也可以成為英雄啊!”
綺兒咬着唇看了看她姐姐,就是不回話。
“你說話呀!我若是成了英雄,你是不是就可以這樣看我了?”徐津學着綺兒方才的手勢,做了個斜向上的動作。
綺兒搖了搖頭,一本正經道:“徐小公子,你根本不是自己想上進,真正的男兒是心中自有抱負。如果你真的胸懷大志,身上自會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度。你看,第一公子子鈺有文才智才,孔家公子和秦伊有醫才,你與他們交好,可你除了高貴的出身和吃喝玩樂,還有什麼呢?再說,即便你真的成了英雄,我會為你高興,但不會喜歡你,因為我心裏已經有一個人了。”說罷,綺兒不等徐津反應過來,便快步離去了。
可歆搖頭嘆了一聲,向徐津頷首致了歉,便也離去了。
徐津呆愣地望着遠去的姐妹花,一股悶氣堵在心裏,他回想着綺兒的話,她有心上人了?那個人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她說她不可能喜歡自己,因為自己還不如狗熊壯實?
就在眾人各有自己的煩惱時,寧帝前去探望長公主。長公主病情危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流放在外的慕王。誠然,長公主自然是希望手足團圓,親情如初。寧帝終究不舍手足之情,不忍讓長公主遺憾而去,於是急召慕王回京相聚。而後,寧帝病卧西殿,將朝政交於太子打理。
慕王得到回京的旨意,十分興奮,立刻吩咐手下做好準備,即刻北上還京,伺機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