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西殿拒婚
寧昭自回京撤職后,一直在府中“閉門思過”,思及賑災錢糧畢竟是折在了自己手中,便自發捐出府中錢糧用以彌補。
寧帝頗感欣慰,念其將功贖罪,並未予以其他懲處。而太子一番親巡撫民,盡顯仁厚,盡得民意,在沈凌宇的協助下,災區暴動漸漸平復。只是,寧帝派人查探哄搶一事,卻並無所獲。
而晨陽等人沿着秦伊提供的線索,在寧都城內外查探那日與於烈碰面之人,一個右手背上有一顆黑痣的中年商人。但一時並無消息,而那些帶頭哄搶的爪牙也如泥沙沉海,消失無蹤。
這日,有人向凌王府送來一盒藥丸。寧昭納悶,他這好端端的又沒病,誰會送他葯呢?又為何送他葯呢?
他拿起一顆藥丸,仔細打量起來,忽然靈機一動,掰開為二,裏面卻什麼也沒有。他不大甘心,一一拿起藥丸掰開,直到其中一顆露出一截摺疊的小紙條來。
他打開紙條一看,不禁皺起了眉頭,立刻吩咐備車,急匆匆地出了門。馬車沿着浦水河畔而行,最後遙遙地停在了杏林堂前方。
這時,天色已暗,杏林堂里點起了燈燭,潤黃的光亮透出屋子來,讓人不禁好奇裏面正發生着什麼。
寧昭正注視着那裏的動靜,車簾卻忽然被人掀開,一個身披斗篷的身影鑽進了車裏。
那人坐了下來,退去頭上的風帽,露出略顯蒼白卻溫潤如玉的面容,一身華彩難掩。正是子鈺。
子鈺朝寧昭拱了拱手,寧昭只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看向外面。不一會兒,只見數名學徒從堂里走出,每人手中拿着一個藥盒,像是要去哪裏送葯。
寧昭想起自己收到的藥丸密信,瞬間便明白過來,轉頭看向子鈺道:“這就是杏林堂的秘密?”
子鈺點了點頭。
“這就是他們隱秘的聯絡方式?”
“據我猜測,應是如此。”
寧昭想了想道:“一搜便知,若是人贓俱獲,看他們怎麼狡辯!”
子鈺搖頭,“那若是一無所獲,或是那密信之中暗語隱晦,無法定罪呢?”
“至少能知道暗賊都有誰,他們究竟有何打算。”
子鈺微微一笑道:“殿下,既是暗賊,那何必要打草驚蛇?我已安排了可靠之人,密切留意學館動靜。”
寧昭頷首,這位寧都第一公子比他沉穩。
“你所託之事,已有眉目,張放確實十分可疑。”
子鈺溫和的眼神閃過一絲精光,等着寧昭繼續說下去。
“他是在如妃入宮后第二年入東宮當差的,當時如妃正得隆寵,父王將太子交給她撫養。如妃每日前往東宮照料,與張放常有接觸。當時,太子年幼多病,如妃有時也會在東宮留寢,宮中對此有些微詞,不過她正得寵得勢,沒人敢明說。第二年,如妃便生下了海靈。此間,母妃提到一件事情,頗耐人尋味。”
“哦?何事?”子鈺心中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寧昭繼續道:“母妃說,她記得太醫診斷如妃身懷有孕一個多月,可在此之前的兩個多月,如妃似乎就已經有些孕兆。不過,她身材一向豐滿,似乎並不十分明顯,而且那段時間父王因國事操勞,也並未過多留意後宮,所以此事母妃一直深有疑惑。”
子鈺道:“這麼說來,海靈公主應是早產。”
“不錯,海靈確實早產。”寧昭點頭道:“因為如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
“嗯。你可知當時張放是如何進入東宮的?”
子鈺眉頭微蹙道:“難道是慕王?”
“不錯。”寧昭點了點頭,“慕王當時是太子太傅。”
子鈺心裏一沉,或許張放一開始便是慕王的人,是慕王安插在東宮的暗線!一個潛藏了數年的暗線!
“殿下,有一事還需要您相助。”
寧昭聽到子鈺這句話,不禁嗤笑一聲,“本王如今身無半職,還有什麼可幫你的?”
“事態至此,殿下真能袖手旁觀?”
寧昭默不作聲。
子鈺繼續道:“還請殿下將眼下的時局告訴沈將軍。帝宮和主上的安危事關社稷,他身為禁軍統領,地位舉足輕重,還請他密切留意禁軍內部動向,以防有變。”
“難道這就是於烈入京的目的?”寧昭大吃一驚,他竟忽略了禁軍方面,既然慕王的勢力能夠深耕於東宮,那麼禁軍之中自然也難以避免。
子鈺道:“如果當時沒有查出私造兵器一事,只怕如今慕王已高坐太極殿之上。”
寧昭默然片刻,由衷道:“幸得何府,大寧國柱。”
子鈺看向寧昭,目露訝然之色,這位一向對他有些敵意的皇子,竟能說出這番讚譽之言。
“不過,一事歸一事,本王雖感激何府除奸救國,但不代表本王贊同何府所有作為。”
子鈺沒有回應,微微一笑。
“還有一句話要提醒你。接下來的情勢,不是何老,更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還是及早稟告父王為好。”
子鈺贊同地點了點頭,卻聽寧昭又道:“那日你救了伊妹,多謝。”
子鈺一愣,他救了秦伊何須凌王來謝?是了,他們才是自己人,一時心緒翻湧,卻又無可奈何,只是低嘆了一聲,默默下了車。
寧昭一語出口,自己也有些怔愣,拋開秦伊與譚震的關係,他似乎已將秦伊當作是他自己的人,一個不知何時已走入他心中又即將成為他枕畔相伴之人。
想到這裏,寧昭對正要趕車的賀元道:“派人暗中保護秦太醫父女,上次的事情,不可再有下次!”
秦伊傷寒病癒回到學堂時,那場噩夢般的遭遇已過去了半個月。
儘管她表面看起來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依然和眾人歡笑晏晏,不過霏茉卻隱隱有種感覺,眼前的師妹似乎不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了。
宮中又有消息傳出,寧帝有意成就並蒂花,這自然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不過,霏茉卻發覺師妹秦伊反應冷淡,或淡淡一笑,或改換話題,似乎此事完全與己無關。每當秦伊轉身時,霏茉竟想像着她轉過身去的臉龐會露出落寞與傷感的神情。
這日,寧帝召見。秦伊隨秦越入宮,看着宏偉的宮殿,心緒複雜難平。當年,譚氏的英豪們也從這裏走過,談笑風生,赫赫威武。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他們精忠報國的志向與熱忱!寒風吹過,她似乎嗅到了鎧甲的味道,帶着絲絲鮮血的腥氣,眼眶不禁一陣濕潤。
忽然,她發現走在前面的秦越不知何時轉過身來,正疑惑地望着她。
“爹,怎麼了?”秦伊笑道。
“又開小差,快跟上。”秦越說著,眼神卻直盯着秦伊的眼睛。
秦伊快走幾步,一邊揉着眼睛抱怨道:“這風吹得眼睛生疼。”
秦越皺了皺眉頭,叮囑道:“待會兒,殿前可不能失了儀態。”
秦伊點了點頭,深深嘆了一聲,用帕子將眼淚擦乾。
寧帝一向體質薄弱,近日又染了風寒,身子愈發瘦弱。秦越診了脈,開了方。寧帝問他:“秦太醫,聽聞衛帝以舉國之力尋求長生不老之術,這世上當真可有此術?”
秦越道:“生老病死,乃是常理,無人可逃。”
“那或許有呢?秦太醫就一點也不感興趣?”
秦越堅定道:“臣是醫,不是神,可治病,不可逆命。”
寧帝笑了起來,“也就你敢這麼同孤直言。”忽又神情黯淡下來,嘆了一聲道:“長生之術,多少帝王的美夢啊!”說著,搖頭笑道:“不過,孤還沒有病糊塗老糊塗,以高祖開國之能,真龍之命,都逃不過生死常理,孤又怎麼逃得過呢?”
秦越看着滿面病容的帝王,勸慰道:“主上不要多慮,眼下需安心靜養。臣雖不能逆命,但至少還能保命。”
寧帝點頭笑道:“有你在,孤就安心多了。孤總想着賞賜你些什麼,可你又不重名利。不如,讓孤為伊妹賜一樁婚事,如何?”
秦越拱手道:“謝主上厚愛,賜婚實不敢當。”
“這有什麼不敢當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伊妹也到了適嫁的年紀,孤和淑媛都十分喜歡她,有意選她做兒媳。”說著,寧帝看向秦伊,溫和笑問:“伊妹?你可願嫁給凌王?”
秦伊看着眼前的帝王,心中充滿了恨意。為了包庇弟弟,為了皇室安定,寧帝竟無視譚氏沉冤十載!即便如今慕王因謀反被黜,寧帝也不願徹查舊案,為忠骨平反!人,生而平等,皆有生老病死。人,生而又不平等,在皇室的安定面前,她滿門忠烈就如螻蟻一般輕賤!這是什麼世道與天理!
“伊妹,主上問你話呢!”秦越的提醒令秦伊回過神來。
秦伊咬了咬牙,俯身拜道:“謝主上隆恩,臣女不願。”
寧帝吃了一驚,尷尬地笑道:“可是因為李家之女?這你放心,她雖為正妃,但除了這個名銜之外,與你不分上下,有孤和淑媛為你撐腰,沒人敢欺負你!”
“主上誤會了,臣女從未想要嫁給凌王殿下。”
“這,你們不是情投意合嗎?”寧帝一頭霧水。
“臣女自知身份,對凌王殿下只有敬意,從不敢逾矩高攀。”
“哦,原來如此。”寧帝鬆了口氣,這樣倒也好,他就不必左右為難了。
“那你可有中意之人?這寧都城裏的世家子弟,任你挑選,只要你看上哪個,孤立刻為你賜婚。”
秦伊猶豫了一瞬,搖了搖頭。
一旁的秦越卻道:“主上,伊妹還小,如今還有學業在身,臣有意再留她幾年,將醫術傳與她。”
寧帝點頭道:“既然如此,孤也不勉強。不過秦太醫,孤要提醒你,醫術固然重要,但也莫要因此耽誤了女兒的終身大事。這道賜婚的旨意,孤先為你們留着,什麼時候想好了,就告訴孤,孤來為你們做主。”
父女二人叩謝隆恩,告退而出。正值午時,冬日融融,耀眼的日光斜刺而來。秦伊心裏卻仍停在那日的風雪中,如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切一如往日,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