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暗線之謎
屋外風息雪停,明媚的陽光普照着大地,一道刺眼的光線透了進來,掃清了持續一夜的黑暗。
秦伊在陽光中醒來,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她感覺疲憊極了,十八年的經歷在一夜的夢境中重演,彷彿重新再活一遍。兩世記憶交纏,她有一種被分裂后又被強行融合的痛苦。她閉上眼,兩行清淚滑了下來。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那人走到榻邊,伸手探了探秦伊的額頭。一股濃濃的葯香,在屋子裏飄散開來。秦伊睜開眼看清來人,瞬間淚如堤潰,撲進了那人的懷裏。
秦越抱着她,拍撫着她的後背,等她哭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還燒着呢,先把葯喝了。”
秦伊接過葯碗,眼淚卻一顆一顆滑入葯中,讓本已苦口的湯藥更加苦澀難咽。
秦越嘆了一聲,道:“何大公子安然回府了,晨陽已經帶人去尋凌王。學館那邊我們不能離開太久,譚震他們也有其他事情纏身,所以今天就會將啞伯下葬。”頓了頓,又嘆了一聲,語氣低沉道:“去送啞伯一程吧。”
秦伊點了點頭,被秦越攙扶到靈堂。只見譚震和虎子正一身孝服地跪在靈前,虎子滿臉淚水,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秦伊心中悲痛,在靈前跪下上香,磕了三個響頭,又腳步虛晃地走到虎子身前,“砰”地一聲跪了下來,愧疚道:“是我害了啞伯,我對不起啞伯,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他……”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虎子扶起她,沙啞的聲音道:“姐姐不要自責,誰也不想發生這種事,我爹他是……”說著,轉頭看向身旁的譚震,見譚震朝他搖了搖頭,不禁咬了咬唇,轉頭又對秦伊道:“我爹希望姐姐能平安活着,姐姐不要辜負了我爹最後的遺願。”說罷,兩人抱頭痛哭,哭聲在清冷的靈堂中久久不散。
將啞伯下了葬,秦越就要帶着秦伊離去。秦伊看向虎子,虎子卻搖頭道:“我要留下來跟着義兄他們,姐姐和秦伯伯多保重。”
秦伊這才看向自她醒后就一直迴避不敢視的譚震,雖然他最後還是放了子鈺,可是一想起二人因為子鈺而起的爭執,就不免有些尷尬。秦伊微微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
譚震見狀,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回去好好養病。”
秦伊點了點頭,隨秦越上了馬車。
看着馬車在山林中漸行漸遠,虎子問身旁的譚震道:“義兄,伊姐姐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譚震沒有回答。
“義兄告訴我,我爹是譚氏舊仆,那為什麼不告訴伊姐姐她的身世?”
譚震凝望着無盡的遠方,心裏暗道:小伊,當你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天,是否會痛恨自己愛上何子鈺?愛上殺母仇人之子?
“當年,逼死七夫人母女的,真的是你的父親?”
秦伊帶着仇恨的眼神問出這句話,子鈺啞口無言,只見秦伊忽然拔出一把匕首,刀柄上一隻麒麟首怒目生威。
“噗”的一聲,鋒利的刀刃刺入了子鈺的胸膛,殷紅的鮮血濺在了秦伊的臉上。
子鈺抬手擦去那蒼白嬌容上的點點血跡,卻聽秦伊滿帶恨意的聲音道:“我恨你父親,我恨你,是你父親害死了我母親!”
“伊妹,不是的,伊妹,伊妹……”
子鈺冷汗涔涔地驚坐起身,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他顫抖着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重重地長出了一口氣。
是你父親害死了我母親!
他知道,這句話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堵牆,一堵永遠也不會消失的牆。他感到無力與沮喪,就這麼茫然地坐了半晌,何老尚書與二郎主走了進來,見他已經醒來,這才鬆了口氣。
“可有哪裏不適?”何老尚書問道。
子鈺搖了搖頭。
“子鈺啊,究竟發生了什麼?太子為何要害凌王?我身在東宮,怎麼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二郎主問道。
子鈺道:“太子懼怕凌王得勢,受人挑撥,想借賑災一事打壓凌王。他舉薦凌王押運錢糧,若暗中製造混亂,那麼凌王難辭其咎。”
“這麼說來,太子身邊有慕王的人?”何老尚書道。
何二郎主氣憤道:“哼!我知道是誰!除了張放,還會有誰?”轉而又自責道:“這事怪我。我在東宮當差,在太子身邊,沒能事先察覺,這是我的失職。”
三人相對無語,各自低頭沉默。雖然明明知道於烈來了寧都,卻還是讓他在眼皮子底下鬧出人命,那些藏在暗處的人不知正在或即將鬧出多少事來?
沉思半晌后,何二郎主疑惑道:“我還是想不明白,張放與孔府還有慕王是怎樣私下聯絡的?於烈既然來了寧都,那他又是怎樣和張放聯絡的?我派出的人沒發現絲毫異常啊!”
子鈺想了想,說道:“二叔,有勞你將張放與孔府平時所接觸的人,列個清單出來,越詳盡越好。”
當晚,何二郎主便將張放與孔府的人事往來反饋給了子鈺。子鈺將張放與孔府重新列在一張紙上,又將與他們有直接接觸的人以線相連,結果並未發現有什麼異常,思索至半夜,也始終未能參透。
翌日,災訊飛傳寧都,凌王在押送途中遭遇災民哄搶,三分之一錢糧不知所蹤,數百名災民因此傷亡。據說,是凌王親自下令將士對災民刀劍相向。流言如洪水般迅速傳開,災民們謾罵不絕,隱有暴亂之象,凌王既往愛民護民的形象損毀殆盡。
子鈺聽聞消息后,雖已在意料之中,卻仍是嘆了一聲。雖然知道幕後之人及其同黨,卻抓不住任何證據,更不知對方會如何出招,這讓他感到被動又無奈。
案上的那張圖靜靜地躺在那裏,孔府、張放、慕王他們之間並沒有直接的接觸,但必然有一條無形的線將他們連在了一起。而那條無形的線,會是怎樣的呢?
正思索間,秦越前來拜訪,子鈺忙起身相迎。他得知秦伊已被秦越接回學館,且大病一場,昨晚他曾在學館門外徘徊許久,但最終沒有進去,他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她。
她為什麼還活着?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是明月珏的主人,卻叫譚震義兄,難道她忘了自己是誰,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難道譚震他們向她隱瞞了身世?
即便她不記得,但他卻深深地記得。她就是當年那個坐在石榴樹上天真爛漫的少女,那個讓他在樹下接住自己的少女,那個分他半個石榴又拉着他手的少女。
歷時多年的重逢,卻隔着兩家的仇怨,他該如何面對?又能如何面對?但無論怎樣,慶幸她還活着,她還活着!
“就讓我最後一次為公子把脈吧。”秦越神色凝重地對子鈺道。
子鈺搖了搖頭,“不必了,我還好,多謝。”頓了頓,又問道:“秦太醫打算何時離京?”
“等過幾日伊妹病癒了。”
子鈺猶豫着問道:“伊妹可還好嗎?”
秦越沒有回答,眉頭卻皺了起來,從藥箱中取出一瓶藥丸,緊緊地握在手裏道:“這是最後一瓶救心丸,由福壽草製成的救心丸。”
子鈺臉色蒼白,“秦太醫是來做交易的?”
秦越點了點頭,“我此生從未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身為醫者,對病患更是毫無保留。但是,我卻藏起了這瓶葯,這瓶對公子而言的救命葯,為的就是這樣一天。”
子鈺的嘴唇蒼白如紙,微微顫抖着,眼中滿是不被信任的落寞與痛苦。
“我不會出賣他們,更不會傷害伊妹。相處日久,秦太醫難道不信我?”
秦越嘆了一聲,無奈道:“如果是要我的命,何府只管拿去,可是他們的命,我不敢冒絲毫危險。”
“可是,何府與太子不是一路。”
“可是,何府效忠朝廷。譚氏污名不除,太子遇刺案不破,譚震便永遠都是在逃欽犯。”
“秦太醫,如果何府真的要下手,譚震不可能安然活到今日。譚何兩家的恩怨……”子鈺眼眶泛紅,發出低低的一聲哽咽,抿了抿唇,強作鎮定道:“並非表面所看到的那樣……”
秦越道:“當年何大郎主追捕七夫人,導致其母女墜崖身亡卻是事實。”
子鈺沮喪地低下頭去,無論有怎樣的理由和隱情,也改變不了這個血的事實。
“秦太醫,伊妹認譚震為義兄?”
秦越點頭道:“當初,我們在客棧被歹徒襲擊,是譚震出手相救,伊妹與他十分投緣,便結拜為異姓兄妹。”
“異姓兄妹?她……”子鈺忽然意識到既然譚震他們向秦伊隱瞞了她的身世,那不如他也繼續假裝不知。即便是異姓兄妹的關係,秦伊如今已是這般為難痛苦,那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知會是怎樣沉重的打擊?
秦越並未察覺子鈺的異常,繼續說道:“伊妹一直為難地徘徊於何府與譚震之間,遲早要做一個抉擇。只是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啞伯的死令她非常內疚自責,她如今不宜再受刺激,你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子鈺木然地點了點頭。
秦越嘆了一聲,又道:“從心底里,我願意相信公子與何府。我也知道區區一瓶葯,保護不了任何人。太子與凌王,何府與譚氏,你們之間的爭鬥與恩怨,我不想涉身。只望何府能看在我數次救治的份兒上,保我父女二人安然事外,等伊妹病癒,我就帶她離開寧都,遠離這些紛擾。此外,還有一事望公子知悉,日前在宮中遇見何老,見他右手顫抖不穩,隱有中風先兆,還宜早作防治。”說罷,將藥瓶放在案上,起身告辭而去。
子鈺無言地看着那瓶葯,悲傷在心底泛濫。忽然,他佈滿血絲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快速拿起那瓶葯,轉頭看向一旁的圖紙。手中的這瓶葯,彷彿生出無形的線,將張放、孔府與慕王秘密地聯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