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孝子賢父(三)

第18章 孝子賢父(三)

子矜在王媛懷裏哭了半晌,連晚膳都沒吃就睡著了。

蕭紹親自把子矜抱回東廂的卧房,拉着王媛的手輕手輕腳的去了外面。

“我去刑獄司看看,你在家裏看着大娘,我看她這次是被嚇的狠了,以前聽王傅講齊律就算說的再仔細也是隔了一層,很多事他們沒見過也不懂,如今一上來就是罔顧人倫的慘劇,晚上怕是睡不安穩,今晚我就不回來了。”

王媛也知道這個道理,自是沒有不允的,“你去了刑獄司定要好好與提刑聊聊,這次的事他必須要給燕王府一個交代!”

“這是自然。”

州府的各個衙門和燕王府隔得並不遠,上午來的時候,他們帶着大批的行李侍從晃悠,現在蕭紹騎着馬一路疾馳,只用了半個時辰就在城門下鑰之前進了刑獄司。

把馬往刑獄司的門口一丟,蕭紹大剌剌的衝進了正堂,擺出惡霸踢館的態度,“衙中提刑何在?”

聞聲而來的主簿看清蕭紹樣貌被嚇得夠嗆,行禮之後才恭敬道:“不知燕王來此,下官有失遠迎。”

蕭紹懶得為難一個小吏,抬手還了半禮,“你們提刑呢?”

主簿見蕭紹的態度還算客氣,鬆了口氣,不是來找茬的就好。

“提刑還在查案,若非要事下官亦可代勞。”

“查什麼案,說不定孤也知道呢?”

蕭紹懶得跟主簿打官腔,看了眼門外的地面,笑着說:“今日孤的長女撞見了一件奇事,回家和孤學了半晌,還說史書列傳中從未有過,想要寫一封家書給她阿翁阿婆送去,你說,要是這封信送出去了,你還能在這安安穩穩的坐着查案嗎,孫提刑?”

孫提刑苦笑一聲從門外走進來,朝着蕭紹作揖討饒,“大王又何必威脅下官,此案雖是在薊州發現,可這人卻是那郝塞在揚州買回來的,下官就是再怎麼神通廣大也管不到揚州頭上。”

“這麼快就問出來了?”

“哪有那麼快。”

想到燕王也算是半個首告,畢竟來報案的是他兒子和弟子,孫提刑乾脆拉着他吐起了苦水,上達天聽就上達天聽,陛下又不是不講理,只要他把該乾的干好了怎麼也罰不到他頭上。

“大王有所不知,郝塞此人本就精通律法,說來說去他只認下了郝毓是他買回來的這一樁,還是他撞見郝毓的父母想要溺死郝毓,為了救他才花錢買的,其他的他一概不認,還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郝毓身上,說什麼郝毓體質特殊,先對他起了不良意,然後他才……嗯……唉!那郝毓被他教的愚孝至極,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樣的受害人讓我們怎麼審?”

“您是不知道,那郝毓被高足送來的時候除了那個,就那個,你知道的。”

孫提舉給蕭紹比了個手勢,被蕭紹一巴掌扇在手背上,他也不介意,用一種夾雜着同情、憤懣以及打開新世界大門的詭異語調給蕭紹描述了當時的場景,遍佈上身的繩結,銀質的細鏈,鑲着珍珠的長針,帶綠松石的金環,還有葡萄大小的串珠。

“我以為當年在金陵法院上課時老師展示的已經是全部了,沒想到我還是孤陋寡聞了。”

蕭紹:……愚蠢的直男被人類的創造力震碎了三觀。

事實證明,皇室對於這種突破三觀的事適應的比一般人快得多,蕭紹很快把他碎成片的三觀修修補補問起了正事,“孫提刑的意思?”

“大王方才不是說要將此事上達天聽?”孫提刑反問道。

蕭紹:“……玩笑之語怎能當真。”

“下官可沒空與大王玩笑,下官覺得背後之人不簡單,若是走正常流程怕要打草驚蛇,讓陛下私下探查才最為便宜。”

“這才建國多少年,你們這群文官就開始尋歡作樂了?”蕭紹不可思議道。

孫提刑和他算得上老相識了,當年宣武帝訓練繡衣使的時候他可是上躥下跳的嚷嚷着反對,說不能有任何東西不受監管凌駕於規則之上,現在居然主動要求把案子交給繡衣使,是對他的同僚多不信任才會做出這種讓步。

這話怎麼能認!

孫提刑只能尷尬的轉移話題,“下官並非迂腐之人,繡衣使在刺探請報上確有長處,用於百姓也不算浪費了養他們的銀子。”

“此事我會如實上奏,你到時候會怎麼樣我可就不管了。”蕭紹玩笑道。

“易之幸。”

少時志向,匡社稷護萬民,以律為界以法為限,當庭守正明鏡高懸,一劍盪河山,再揮平姦邪,何等意氣風發,宦海沉浮二十年,他見慣了世間險惡人心詭譎,卻更加相信光明。

“不過一身官袍,易若捨不得就不會在幽州。”孫易解下掛在腰間的官印推到蕭紹面前,“煩請大王將此物一併轉呈陛下。”

蕭紹看着面前的官印目瞪口呆,再看孫易,風輕雲淡的樣子像極了當年在金陵武學給他佈置課業的時候,下意識帶出了舊日的稱呼,“先生莫不是還不肯放棄?”

說起來這是和蕭紹也有些關係,當年宣武帝醉后強迫了一個舞姬,陳皇后做主把那個舞姬封為美人收入宮中,那個舞姬是個有福氣的,一次就懷上了。

本來這沒什麼大事,說穿了就是宣武帝私德有虧,畢竟高祖皇帝主編的《制誥》中說的明明白白蕭氏男子年滿三十無子女方可納妾,陳皇后大張旗鼓地把那個女人封為才人也有打宣武帝臉的意思,可孩子生下來之後出問題了,宣武帝那天晚上做了個夢,醒來只記得兩條蟒蛇纏着他,恰好這位才人生了兩個男孩,宣武帝就像魔怔了一樣直接命人把這兩個孩子溺死了。

這事不知怎的被孫易知道了,孫易也沒把事情鬧大,只是隔一段時間給宣武帝上一封摺子說些民間溺死嬰孩的事,宣武帝被糾纏的煩了把他叫進宮罵了一頓,這下算是徹底捅了簍子,孫易見宣武帝毫無悔過之心乾脆利落的指着宣武帝的鼻子把他從頭罵到腳。

後來在陳皇后的干涉下孫易被貶往交州,本來宣武帝還打算等他改了就把召回金陵,誰知道孫易在交州勤勤懇懇的幹了三年之後,自請去了涼州,三年之後又三年,孫易就這樣從最難的交州開始,升遷一次挪一個地方,愣是跑到了最北的薄州晃了一圈又回了幽州,看他的架勢只怕是打算在幽州養老了。

聽到蕭紹熟悉的稱呼孫易神色漸暖,這是他教過的學生,雖說當年師生幾近反目,學生心裏到底還是念着他的,“易覺得幽州氣候宜人,十分適合養老。”

孫易本來以為蕭紹聽到他的話又要像當年一樣炸毛,沒想到蕭紹只是平靜的看着他,問道:“先生真的決定了?您才剛至而立,正值當打之年將來未必不能拜相,現在走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是啊,這些年我也算是走遍了大江南北,我想辭官把這些年的心得整理整理,說不定過幾年大王還能看到我的著作呢。”孫易反倒開始安慰蕭紹,“再說易也不是全無私心,早年我阿姊曾有一女,在上元節的時候被拍花子拐走了,阿姊和姊夫苦尋多年未果雙雙撒手人寰,我找了這麼多年,都說繡衣使遍佈天下無所不知,說不定看我辭官了陛下一高興就幫我尋人了呢?”

“先生放心,定能找到的。”

“其實找了這麼多年我早就不抱希望了,當年也求過陛下,陛下也答應了,卻不想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息。”

孫易的神情略有落寞,蕭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這種骨肉分離的事旁人再怎麼安慰也是在人家的傷口上撒鹽。

好在孫易不是容易消沉的人,很快就把話題扯回了正事,“幽州遠離揚州,郝塞的消息沒那麼快傳出去,下官已經封鎖了消息,連衙門裏的人都只知郝塞虐待養子,大王儘快給陛下上書莫要誤了時機。”

蕭紹自無不應。

離開刑獄司蕭紹回了王府,倒是把留守王府的家人嚇得夠嗆,大王早上離去時還說要一旬不回,這當天晚上就偷偷回來了,怕不是想引蛇出洞?

難道王府裏面有人心懷不軌?

王府家人被自己的腦補嚇了一跳,一個個都神情嚴肅不敢行差踏錯一步,生怕被隱藏黑暗中的‘敵人’拖下水。

可惜蕭紹並沒有注意到下人之間的暗潮,問清王琰和衛嘉的住處之後,蕭紹直奔後院。

臭小子晚上睡覺居然還要人陪,難道真的被嚇住了?

等蕭紹到的時候卻發現事情和他想的有差距,王琰確實是早早睡下了,衛嘉卻在外間看王琰和子矜啟蒙用的《齊律》,拿的正是婦幼保護那一卷。

揮手免了衛嘉的禮,蕭紹先進裏間看了眼王琰,確定他睡得安穩才回外間讓衛嘉把他們到刑獄司后的情況再說一遍,確定了王琰沒有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之後蕭紹鬆了口氣。

“學生今日替郝毓檢查身體的時候師弟說郝毓根骨奇佳。”衛嘉補充道。

“果真?”蕭紹果然來了興趣,王琰近乎明示的話讓蕭紹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蕭氏的先祖曾經傳下一部內家功法,也不知是下了什麼咒,直有滿足擁有蕭氏血脈和根骨奇佳兩個條件才能修習,聽王琰這話一定是確定了這個郝毓是蕭氏族人且根骨奇佳,想讓蕭紹先下手為強把人扒拉到燕王府。

衛嘉只能把王琰交代的另一句話搬出來,“師弟還說師妹十分喜歡郝毓。”

蕭紹:“……我知道了。”

再多好處也比不過閨女喜歡,子矜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兄長嗎,就他了,回頭好好教導一定能成一員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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