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朝爭
裴休三兄弟來杜牧這裏卻不全是為了其外調的事,當前出現了一個機會,如果能把握好,裴休可能更進一步。
這個機會就是馬植的失誤,雖然看起來問題不大,但這麼多人盯着,小事也可以搞成大事。
杜牧也明白其中道理,他也希望裴休上位,這樣自己可能就不需要外調了。
“二兄,我等如今該如何行事?”
裴休不像大兄那樣有點迂腐,處事圓滑,是一家子人的主心骨.
“馬植這次雖然出了紕漏,但這點事最多讓陛下心中不悅,還沒到君臣反目的程度,白相公他們應該更着急,咱們靜觀其變就是了。”
……
皇城尚書省。
辦事的官員穿梭來去,非常繁忙,這裏是大唐的政治中心。
白敏中在一間屋內伏案查看文書,不時用筆圈圈點點。
此處位於尚書省最裏面的一間背陰的廂房,屋外都是老樹,側面還有一座高台擋住陽光,夏季非常涼爽,白敏中最近就來這裏當值。
如果是其他季節,他會回到正堂坐衙。
白敏中今年五十八,比他的堂兄白居易小二十多歲,但腿腳已經有些不好,陰雨天時常膝蓋疼。
今日也是陰天,天上烏雲密佈,看來不久就要下暴雨。
他坐在榻上,旁邊隨侍的書瞳一邊幫他捶腿一邊勸道:“相公,要下大雨了,要不還是先回去,晚了怕走不了。”
白敏中頭也沒抬,說:“稍安勿躁,還有些事沒理完,若是雨太大今晚就宿在這裏。”
尚書省下轄六部,總理全國事物,白敏中要把大事匯總,與其他四位宰相合議,然後給出初步處理意見,連署後上交皇帝裁決。
至於日常細務都是由他自己決定的,其職能就像後世的國務院總理。
除此之外還要經常陪同皇帝,像這幾日宮中舉辦三教講論,他就必須出席。
大臣每逢節慶還需要寫應制詩,所以中唐以後都是進士出身的人才能做宰相,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宰相如果寫不好詩會被人笑話,而進士考的就是詩文,功力肯定是夠的。
但不是詩寫的好就能做宰相,也要看做官的能力和時運,否則坐在這裏的應該是白居易,而不是他白敏中!
牛李黨爭時期,白敏中一直作為中間派不聲不響,資歷其實和柳公權要淺很多,李德裕也正是看中他這點,才舉薦為相,希望以此拉攏一批人。
要說什麼為國舉賢,他白敏中還夠不上一個賢字,只不過李德裕以為易於控制罷了。
想不到新帝繼位后,這人便和皇帝密謀將李德裕拉下馬,然後陸續趕走其他宰相,順位從第四上升到第一,成為當朝首輔。
時人都因關鍵時候反戈一擊而對他嗤之以鼻,但這位白相公根本不以為意,他現在是勝利者,為了防止李德裕捲土重來,連下狠手構陷設計,終於將老恩主貶到崖州,又提拔中間派的馬植做宰相。
但朝中也不是他一黨獨大,皇帝前不久啟用的崔鉉、周墀都是牛黨出身,以崔鉉最有名望。
而周墀脾氣直,說話很沖,白敏中一直隱忍不發,最後乾脆裝病,用尚書省的大權挑動馬植與周墀的矛盾。
當時周墀是兵部侍郎,馬植是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兩人都是尚書省六部主管之一,又都是同平章事(宰相),開始爭奪尚書省的話語權。
而另一位中書侍郎崔鉉也因在牛黨內部與周墀多有抵梧,竟然與馬植沆瀣一氣,藉機將周墀趕出朝堂!
白敏中這時抓住機會,又推薦了自己這一派的魏扶摘了桃子。
馬植因為想上位,自己着手經營勢力,已經跟白敏中不睦,一般呆在大明宮中書省,不來皇城尚書省。
太極宮和大明宮內只有中書省和門下省,尚書省和六部都在南面的皇城,稱為外朝,也是南衙之稱的由來。
中書省負責詔令,相當於秘書處,門下省負責進諫帝王得失,相當於參謀,這二者都要經常見到皇帝,屬於內朝,辦公場所當然設在宮內。
太極宮和大明宮都有這兩省的衙門,就設在主殿的外面。
魏扶是尚書省下六部的兵部侍郎,也在皇城,只要白敏中當值,就必然會過來議事。
白敏中這時抬起頭揉了揉眉頭,伸個懶腰看向門口,按往日的慣例魏扶也該過來了。
果然他看到一個身影走了進來,正是魏扶。
二人私誼很深,所以不需要通報,魏扶進來就輕輕拱手打招呼道:“用晦兄。”
白敏中抬手做了個請坐的手勢,等魏扶坐在對面。
他開口讓書僮泡茶,接着打發出去,轉頭對魏扶說道:“相之賢弟,今日外面熱得緊,喝口茶再說。”
魏扶喝了口茶,榻上扔着把扇子,他拿起扇了兩下,才道:“這天真是悶熱,看來要下暴雨。”
“不錯,只是不知道雷神電母可曾歸位。”
“魏某花了好大力氣,才請得了這位雷神出手,定然是霹靂一聲,讓那人心驚膽寒。”
白敏中哈哈大笑,說:“好,好,這次定要讓這忘恩負義之人受些教訓!”
……
郭弘從馬元贄那裏回來,第二天皇帝果然問起。
他知道這周圍必然有馬元贄的耳目,就沒有說什麼,而是在下午找了個單獨侍候皇帝的機會,把馬元贄宴請李漢的事說了。
皇帝面色陰沉,隨後賞了他一件隨身的玉佩,讓他多去馬府打探消息。
郭弘正想着如何挑撥離間,這樣一來正中下懷。
次日早朝,郭弘還是跟着上殿。
朝會開始,皇帝落座。
下方群臣朝拜后微微靜默了一會,一位大臣起身行禮,說道:“陛下,臣孫景商有本啟奏。”
皇帝一看是侍御史,就點了下頭。
孫景商說道:“臣彈劾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馬植,縱容手下親吏勒索收受賄賂,徇私舞弊,請罷免其宰相之職!”
群臣聽了傳出一片竊竊私語聲,司儀宦官急忙叫道:“肅靜!殿內不得喧嘩!”
一旁殿中侍御史暗暗把交頭接耳的人記上小本本,回頭少不得上一份彈章。
這叫做殿前失儀,非人臣體,有相應的處罰,但不是很嚴重,也就是罰點銅(罰款)。
這時孫景商將彈劾的表章呈上,在皇帝看完之後說道:“這名親吏名叫董侔,打着馬植的名義勒索,還收受其他官員賄賂,數額巨大。”
皇帝有些不悅,他暫時還沒有換宰相的想法。
雖然會有宦官叫一聲有本奏來,卻並不是他這個皇帝閑着沒事幹,跟個門房似的每天要過來等大臣上奏。
朝會是有大事才召開的,到了晚唐帝王早就不用每天上早朝,都是宰相確定有不能決定的大事,才請示聖裁,而皇帝也想通過庭議看看朝臣們的意見,集思廣益便召開朝會。
今天的議題本來就定好了,有三件事,第一件便是吐蕃內亂,唐軍五路併發,其中涇原節度使康季榮取原州及石門、驛藏、木峽、制勝、六磐、石峽六關,高奏捷報,宰相凝定犒賞,並請示進兵策略。
另外還有授予張仲武之子盧龍節度留後張直方節度使的事,這件事還好辦,最麻煩的是五月徐州軍亂,驅逐節度使李廓,徐州軍一直桀驁不馴,需要派一個能臣去鎮住這些悍卒,所以這第三件是就是選任徐州節度使。
議題一大堆,御史卻拿些雞毛蒜皮的事彈劾宰相,要掀起朝爭,真是不知所謂。
但皇帝城府很深,不動聲色點點頭,說:“眾卿議一下吧。”
馬植連忙跪着行禮說:“臣受彈劾,請陛下准許迴避!”
這是規矩,皇帝點頭應允,馬植退了出去,臨走看了太常寺少卿楊發一眼。
楊發不動神色,微微頷首,馬植就放心地走了出去。
群臣開始紛紛上言,一半以上是攻擊馬植的,一部分保持沉默,只有少數請皇帝查實再行發落。
形式對馬植非常不利。
郭弘看到馬元贄臉色陰鬱得嚇人,他近日在宮中也交到一些朋友,已經聽說馬植與馬元贄認同宗的事,看來這老傢伙也有點生氣了。
皇帝看了一下發言要求罷免的臣子,見都是白敏中一派,而挑起此事的孫景商是御史中丞裴俅的好友,而裴氏三兄弟都一言不發,心中有點明白了。
這是首輔拉攏裴氏,但似乎對方並沒有出力。
皇帝看了裴休一眼,這是跟聰明人,應該看出自己沒有換宰相的意思,又不想得罪白敏中,於是虛晃一槍,丟出個小卒子試探各方反應。
馬植一直是制衡白敏中的好人選,現在還不能換。
皇帝看了一眼太常少卿楊發,這楊氏三兄弟都很有名,特別是那個楊收,雖然官職不高,清譽卻傳遍天下,而且智謀出眾,據說也是堪比陳平的大才。
不知道他的哥哥會如何應付這種局面?
楊發一直在注意皇帝的表情,他心中已經有了判斷。
他見議論聲漸漸歸於平靜,便出班跪倒,為馬植說話,他跟弟弟雖然都不看好這位宰相,但已經被歸入馬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能掙扎求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