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內學
世家和武將門庭都將自己的子弟選送宮中,陪太子習武,不少做了宦官,進而掌握神策軍的軍權。
唐朝宦官和明朝太監是不同的,明朝哪有名門子弟去當宦官的?
如今這些人都不是初代祖先,是收養的孩子,本來姓什麼多不可考。
唐朝其實是武將世家一直把持政權,而李家就是最大的武將家族,其他家族把幼子送入宮中做宦官,陪太子一起長大,從而加強聯盟關係。
這種宦官干政是一種將門世家的共和體制。
唐人胡風甚眾,只要有養子繼承門庭就算延續香火,所以大宦官都娶妻收子,生活得跟常人無異。
這種風俗後來傳到日本,在日本戰國時期大行其道,只要繼承家名,不是親生的,甚至沒有血緣關係也不打緊。
“大明宮那邊盤查很嚴,我已經遣人通知郭延慶,還需要等他們過來領你去。”王守琦帶着郭弘進入內府局的衙門,小聲說道。
郭弘點頭,郭延慶就是郭敬述的養父,也是郭家後裔,憲宗朝入宮,如今做到正七品下的宮闈局令。
“見過王局丞。”留守西內的掌固和典史過來見禮。
王守琦擺了擺手,指着郭弘對他們說:“這是我本家侄兒,叫王從義,你們多照顧一二。”
掌固和典史連忙點頭。
王守琦將他們打發去做事,自己和郭弘聊天,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等到了人。
來者正是郭敬述。
他十七八歲左右,比郭弘矮了半頭,圓頭圓腦,模樣看上去十分老實。
“是五郎?你原來不是這個樣子!”郭敬述跳到他面前,仔細打量。
郭弘一摸臉,變回了那副長滿斑紋的模樣。
“果然是你!”
郭敬述走到旁邊拿了個銅鏡過來,與他並肩而立,兩人頭湊到一起。
“你看,如果沒有花紋是不是跟我長得很像?”
郭弘點頭,確實是像,至少有八分相似。
“二兄!”郭弘在郭府小輩男孩中排行第五,郭敬述排行第二。
郭弘跟着郭敬述告別王守琦,在掖庭宮內一路向北走。
他們沿着東面城牆走,牆的另一邊就是太極宮。
“我們現在去哪裏?”郭弘小聲問道。
“皇帝登基后,姓郭的都靠邊站了,想安排人去大明宮很難,但今日有個機會,柳婕妤過來為她的兒子挑侍從,我們去碰碰運氣!”
郭弘一愣,這真是哪裏都能碰到熟人,柳婕妤的兒子不就是自己前日救的那個孩子嗎?
他已經恢復易容,樣子很平常,扔到人堆里找不出的那種。
對面不時有宦官、宮女與他們交錯而過,沒人在意這兩個小給使。
沒有品級的白身宦官稱為內給使、小給使,俗稱內園小兒。
“我剛來就可以參加選拔?”郭弘問道。
郭敬述笑道:“我義父是宮闈(wei)局令,掌管宮內各門宮禁鑰匙以及小給使、學生的名籍和糧米。今日是來掖庭宮辦事,他與掖庭局令仇師本是好友,當初是內學的同學。”
“宮裏也有學生?”郭弘笑了出聲。
郭敬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說道:“噤聲!”
他看看近處無人,才說:“宮裏不能隨便嬉笑,無人處還好,要是侍候的時候抓到,會被活活打死!”
郭弘點點頭。
郭敬述接着剛才的話題,答道:“當然有學生,內侍省的大宦官哪個不是內學出身,要讀好些年呢,楊飛龍(楊欽義)、他的兒子楊玄價、孫子楊復光三代人都是如此,要是沒學問,怎麼侍候聖人?”
這時迎面有說有笑走來兩個人,都是十七八歲園內小兒的打扮。
他們遠遠看到郭敬述,便高聲叫道:“郭二郎,你跑到哪去了?剛才老師還問起呢!”
郭敬述笑着迎了過去,說道:“我去接一個親戚。”
他轉頭對郭弘介紹道:“這位是王彥真,那個是楊復恭。”又對那二人說道:“這是表弟王從義,內府局令王守琦的侄子。”
那個叫王彥真叉着腰,端詳了郭弘一番,說道:“相貌平平,個子倒是不小,郭二郎,你表弟和你一點不像啊?”
郭敬述笑着撓撓後腦勺,說道:“他長得像王家人。”
王彥真一愣,覺得哪裏不對。
“他在說你長得不咋樣!”旁邊楊復恭突然插話提醒。
王彥真跳過來就要報復,郭敬述急忙逃跑,只聽王彥真怪叫道:“好你個郭二郎,敢捉弄我,今天一定要讓你知道厲害!”
郭敬述圍着路邊的大樹轉圈躲避,最終因為歲數小,體力不支,被王彥真抓到,按在地上打屁股,口中不停地求饒。
郭弘看出這三人關係很好,於是雙手環抱,依靠在不遠處的樹上旁觀。
楊復恭走到他身旁,笑了笑說道:“小兄弟,以前怎麼沒有聽說過你?”
郭弘沖他點點頭,說道:“我今日剛進宮。”
楊復恭哈哈一笑:“下邊沒事了?”
郭弘一愣,隨即看到他的目光,便明白過來,不禁失笑:“沒事了!”
“那就好,我們進來的時候都要疼很多天,熬過去就好了。宮內七品以上才能讓子弟入學,你可以讓郭敬述他父親走走門路,拜在哪個高品門下,就可以上學了。”
這是指點他認個義父的意思。
郭弘覺得他的口音有點怪,就問道:“你是哪裏人?”
“我是福建來的。”
“那你有沒有聽說福建外海有個蓬萊派?”
“我本家姓林,叔叔就是東海蓬萊弟子。”
“那說來就不是外人,我和你們蓬萊派的鐘離前輩很熟,經常一起喝酒……”
郭弘二人與楊復恭他們分別,在掖庭宮找到了郭延慶。
這位老宦官五十多歲年紀,也繼承了郭家人方面大耳的樣貌,只是聲音有些尖細。
他帶着郭弘和郭敬述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相互見禮。
三人圍坐一起,郭延慶說道:“東內大明宮是聖人常住的宮室,盤查要比西內這邊嚴格得多,我雖然掌管鑰匙,但看守卻是闔門使的人,不容易混進去啊。”
郭弘問道:“三叔說懷疑東西在太後年輕時住過的結綺(qi)樓,那邊情況怎麼樣?”
“如今是當今鄭太后住着,她是信佛的,長年喜靜不喜動。”
郭弘點點頭:“還是要先混入大明宮才好行事。”
宮牆很高又有守衛,翻牆不現實,不過進去就好辦了。
郭延慶說道:“柳婕妤要為李汭選侍從,我今日託了掖庭局令,準備讓五郎去委屈幾日,她住在大明宮。柳婕妤那邊還要到後天,這兩日五郎先住這裏,如果覺得悶就跟敬述去內學,便說是我的子弟,可以旁聽一下。”
第二天,郭弘獃著無聊,就跟着郭敬述去內學旁聽。
這當然也是郭敬述極力鼓動的結果。
他們來到掖庭宮正中,這裏是掖庭局衙門,旁邊就是內學。
郭敬述一邊走一邊講着內學的來歷:“內學是從北齊開始設立,我朝開國以後,中書省設內文學館,以儒者一人為學士,掌管教授宮人學問。如意元年(692年),內文學館改名習藝館,設內教博士十八人,分授各科,包括經、史、庄老、書法、棋藝等。開元末,廢習藝館,只設宮教博士二人,用宦官任職,隸屬內侍省掖庭局。”
“這都是聽老師講的?”
郭敬述嘿嘿笑着點頭。
他們來到內學,這裏是一處院落,有幾間房舍。
“那邊是宮女學習的地方,我們不能過去。”
郭敬述領着郭弘沿着走廊,來到頂頭的一間房,裏面已經有幾個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
王彥真還沒來,楊復恭卻已經到了。
“上次忘了跟你說,楊五郎(楊復恭)就是楊玄價之子,祖父是飛龍使楊欽義。”
“那個王彥真是什麼來頭?”
“他是宣徽南院使王茂玄的長子,曾祖王朝英是追隨德宗的奉天元從!子孫可以免稅,還能減罪!”
宣徽使分為南北兩院,南院優於北院,掌管內諸司使及三班內侍名籍,相當於宮內的人事部長,地位在高品宦官中可以排入前十。
郭弘好奇地問道:“奉天元從是什麼來頭?”
這時楊復恭看到他們,就走出屋子,正好聽到,於是順口解說道:“六十多年前的德宗朝發生了涇源兵亂,皇帝逃到奉天(陝西省乾縣),當時隨同護駕的就是奉天元從。”
這時王彥真也剛到,聽了這話,就接著說:“德宗在奉天被圍了一個月,逆賊朱泚自立為皇帝,僭號大秦,年號應天,大唐社稷險些傾覆!若不是李忠武,只怕已經江山變色了!”
楊復恭見郭弘有些懵懂,便說道:“李忠武就是李晟,他是李愬的父親,德宗朝的名將,平定了朱泚之亂,謚號跟郭子儀一樣,都是忠武。”
“那時候郭汾陽不在?”郭弘問道。
“兵亂髮生在建中四年(783年),郭子儀已經死了兩年。”王彥真話語間對汾陽王沒有什麼敬意。
“聽說當時李季蘭被招入宮中,朱泚逼她作詩,後來德宗回來,為了這件事下令將她亂棍杖斃。”郭敬述開始說起聽到的八卦。
“夫子說可憐一代女中詩豪,竟然晚節不保。”幾個少年你一言我一語。
“李季蘭是誰?”郭弘問道。
“就是李冶!”
“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