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謂之載矣
楚陶然清淡一笑,說:“他說我也有陰影,而且很重,所以現在看不得波折,實際是太怕重蹈覆轍。”
“什麼重蹈……”她話音一挫,便停在這裏再無下文。
當年那一場,到底是兩敗俱傷。
“他說要見你,明天我陪你去。”
江依依立刻抽走自己的頭髮,站離了楚陶然,說道:“我不去,我不吃藥,吃藥影響小寶寶的,我不吃,不能吃。”
捧起她的蒼白面孔,楚陶然直對着那眼中的急遽坍陷,緩慢而堅定地說道:“你會去的,他讓我給你帶個問題,《三國》中關羽‘刮骨去毒’,他讓我問你,為什麼只有刮骨,才能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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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彬看過了《小王子》,剛放在床頭柜上準備睡覺,房門就被輕叩了兩聲。
“誰?”
“我。”
“沒鎖。”
推門進來的是楚陶然,他看過一遍江彬卧室里的陳設,道:“這個意式的放這裏很難看,三樓儲物間有個實木的旋轉書架,明天換過來。”
“那個書架是我姐喜歡的。”
“她明天沒時間喜歡。”楚陶然拿了遙控器,把空調溫度降了些下來。
江彬往床裏面讓了讓,方便楚陶然從複式二樓降下了摺疊床。
“你們回來時不還好好的嗎?”
“我們現在也好好的。”
“那我明天不換書架了。”
楚陶然抖開毯子轉頭回來,望他一眼,那深重的眼神差點就讓江彬不堪重負地從床上起立了,楚陶然只給他一句話:“等我親自動手,你這邊和儲物間,都沒什麼好剩的。”
“好的明白,我明天一定。”
他點點頭,取了熨燙機出來熨毯子,他每次臨時過來投奔,都是一板一眼地熨過再睡,要是在這期間江依依沒主動道歉,楚陶然真在這裏睡了一夜,那第二天早上,他會把江彬的起床程序挑出一萬個錯處來。
哪哪都不會順眼。
“姐夫,要是我能勸,我勸的她聽,那我肯定去跟她說。”
“你明天英語摸底考試,準備好了嗎?”
江彬腦仁一痛,老老實實躺進床鋪最里側,發誓再不多說任何一句。
楚陶然一聲不響地熨完了毯子,照例是看看手機,也很講道理,還拿着手機等了一等,十幾分鐘后就把手機放下了。
江彬在這低氣壓里不可能睡得着,在枕頭左右看來看去,最後忍不住,伸手去夠床頭柜上的《小王子》。
但橫空而來的另一隻手卻比他更快更從容,拿了書,旋了一把椅子出來坐,像主人一般把他的床頭燈給調亮了。
“你看這個?”
江彬蹭着枕頭和被子點頭,弧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楚陶然稍挑了眉毛朝他望去,江彬趕緊張口:“是的,剛剛才看完。”
楚陶然得到配合后收了目光,翻看了起來。
江彬便問道:“姐夫看過這本嗎?”
“沒有。”
他說得坦然而平靜,江彬頓時覺得他姐老說的“術業有專攻”是很有道理的,畢竟是畫畫的人,文學閱讀上自然稍微欠缺些。
“我當時讀的是原版。”楚陶然又說。
江彬噎了一下,只得說道:“其實這個譯本也不錯。”
“差得遠,中文蘊藉,但法語準確,翻譯過來后很多明確的東西反而被處理得模糊了,不是所有模糊都等於哲學。”
“可是《小王子》是童書,裏面那些童言童語,不就是模糊的嗎?”
“不是,小孩子說話準確,大人反倒模糊。”
江彬絞着被子轉了半圈,趴在床上,往楚陶然的椅子那邊湊了過去:“姐夫,我沒懂。”
“這有什麼不懂的?《皇帝的新衣》你光是讀來認字的嗎?那故事裏還看不出來大人與小孩的區別?”他看這小人一眼,目光立即就重回了手中書頁,“怎麼這麼笨,你姐姐看書從來都是舉一反三的。”
江彬現在跟楚陶然混得熟了,除了在江依依面前,平時在學校怎麼也算是拔尖的學生,現在新學期剛開學沒多久,聽了這話心裏難免有些不服,就直白說道:“不是我笨,是你現在心情不好。”
楚陶然從書頁上方露出一雙寒浸浸的眼睛來,把人一盯,江彬立即萎靡了氣勢,不自覺地往被子裏縮了縮。
“既然你不笨,那你告訴我,看完這本《小王子》,中譯本,你都學到了些什麼?”
江彬努力直起脖子,說道:“很多啊,基本的是一些語文知識,比如認識了一些生字,其他還有一些人生哲理,比如不能跟那個國王一樣狂妄自大,不能像那個玫瑰花一樣任性,不能做那條毒蛇,還有……還有……總是就是要追求真善美,做好人,做好事!”
他再也說不出其他后,楚陶然沉默了一陣,好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評價,江彬從惴惴不安到信心滿滿,最後再到惴惴不安。
“你姐當初看的也是中譯本,她選的是插圖精美的,後來陪我學法語的時候又重看了一遍原版。”
江彬感覺出來他要說什麼,就搶先道:“我姐看原版的時候已經大學了,她學的就是文學研究方面的,她看《小王子》肯定看得深,我才是小學生,這不好放一起比。”
“她第一次看是三年級。”
那江彬便追問:“她看完什麼感覺?”
“她說故事本身很有意思,但非要從裏面學東西的話,就沒什麼意思了。”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人容易被限制,思維也容易被限制,比如我剛才那麼問你,其實你本身也就睡前讀了打發時間,根本不是特地鑽研,但被我那麼問,你就像有回答模板一樣開始胡謅,多閱讀有的時候是為了幫助你跳出思維的固定框架,但是,如果你仍帶着固定的框架來閱讀,那從頭到尾都是多此一舉。”
“可是我們考試,就是會有題目問‘你從這個故事裏學到了什麼’。”
“考試是考試,你不會一輩子都考試,但你一輩子都離不開思考。”
江彬也好一陣沒說話,縮在被子裏沉默,燈光下的眉峰陰影淺淡,像極了江依依。
楚陶然問:“怎麼了?又沒懂?”
“不是,我就是覺得,你們講書的樣子都好像。”
楚陶然捻着書頁沒動,低頭沉靜片刻,才將這頁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