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談歡
蘇逯牽着阿雪的手來到了城牆上。
春天的城牆坐着有些凍人,風吹過來也帶着不少涼意,蘇逯叫來看城門的老兵讓他把蘇逯自己平時坐的坐墊和裹的被子拿來。
蘇逯從小就喜歡來這裏,聽這些老兵油子聊天吹屁簡直再有趣不過,每隔幾天,蘇逯都必然夾着他的被子來這裏,一連十幾年了,也沒有變過,只是這裏的老兵早就換了不少,只有一開始到現在的只有區區兩人了,都是原來蘇逯父親手下的兵,不小心受了點傷,影響了動彈,就送來了這裏。
這看城門其實也是一個極為享受的活計,進進出出的商人或多或少會賊眉鼠眼得塞上點銀子,也算是肥的流油,那這些錢怎麼花呢?最舒的,就是在這半夜裏,偷偷摸摸的在看守的營火旁烤上一隻肥雞,或者半條羊腿,要是手裏寬裕,少不了一瓦罐酒下肉,還有放的硬邦邦的鍋盔,稍微煨一下,嚼起來雖然乾澀卻香氣撲鼻。
當然這些都是禁令上不允許的事情,不過誰在乎呢?打起仗來自然都是敢賣命又守規矩的主,這種安生日子裏為了驅寒偷摸的吃點喝點也沒人會計較。
更何況是作為蘇擒虎獨子的蘇逯了,每回來少不了蹭上半個鍋盔一條雞腿,稍微大點了,這些老兵痞就騙着蘇逯喝酒,看着蘇逯小臉漲紅咳嗽的不行都笑得無比放肆。
把自己存放在這兒的被子和墊子給阿雪安排上,蘇逯自己則享受着微涼的春風的侵襲。
這被子聞着也沒有汗臭,只有一股煙火的氣息和食物的香氣,阿雪雖是小門小戶,卻也是愛乾淨,稍微打量一番沒有看到骯髒的哼痕迹,才放心的裹緊了自己。
有了被子和墊子,阿雪腆着被風吹的微紅的臉蛋眺望着城外的大片土地,夜晚的空氣滿滿都是泥土的土腥氣,又冰冰涼涼的,簡直沁人心脾。
見她看得正入迷,蘇逯變沒有打招呼,起身打算去問那些守城門的老兵去尋些吃食來。
阿雪正看的出神,卻聞到了一股子香氣。四處尋找,只見蘇逯一手拿着一個大粗陶碗走來,上面有雙木棍新削的筷子,澆着芳香四溢的醬紅色湯汁,還有幾塊不大不小的油汪汪的肉片子,仔細想來,阿雪和蘇逯都是不知道有幾個時辰沒吃些頂飽的東西了,這碗蓋飯的出現簡直讓阿雪有點想留口水。
“看什麼呀,來拿啊,還要我喂你嗎?”蘇逯的眉宇帶着笑意,“你運氣可真好,老吳平時可不做這燉肉,今日他們進賬不少,又是好久沒吃這肉,老吳就拿柴火半煨半燒的煮了可有好幾個時辰,可好吃了。”
阿雪連忙鬆開摟緊被子的手,接陶碗,那肉片子油汪汪,直冒着熱氣,這飯是雕胡飯,軟懦彈牙,和這種燉的爛透,肥瘦相間的肉片子伴着肉湯澆上一大勺,稍微拌幾下,簡直最好吃又頂飽不過了。
雕胡米是池塘子邊的野米,產量少,也就不會有人特意去種植,不過若是碰上了,倒是也不會放過,蘇逯挺喜歡吃的,這裏的兵們見着了便會給蘇逯備上一些,讓婆娘晚上煮好,放在火塘子邊熱着就行,蘇逯要是來了,准少不一碗雕胡飯。
這是自然的,蘇擒虎和他們一般,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蘇逯也未習得什麼瞧不起人的習慣,他們看着順眼,這樣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夥子,還總是笑呵呵的,能讓人不喜歡嗎?更何況還對他們恭恭敬敬的,總是送上些銀子讓他們佈置吃食兒,因此好些的待遇是少不了的。
阿雪小口的吃着,她也想不顧形象的大口吞食,只不過湯汁裹挾着的雕胡米着實燙口,便只好小口慢慢細品,滿口的肉香卻不甚油膩,彈牙的雕胡米也甚是有嚼勁,簡直是天配。
蘇逯吞了吞口水,他也好想吃,只是也不好開口討要,便假裝不甚在意的看着夜空,滿鼻子的肉香飯香卻讓他一直偷偷摸摸的吞咽着口水。
阿雪吃的正香甜,聽見了蘇逯吞口水的聲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吃了人家的飯食,卻忘記了蘇逯也還餓着肚子。
把飯碗遞過去,用筷子戳了戳蘇逯,蘇逯嘻嘻笑着接過碗,看了眼濕漉漉的筷子頭,又看了看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並且紅着臉低下頭的阿雪,把筷子尾巴在衣服上胡亂一擦,就倒着用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唔,真的好吃啊……真是怎麼吃都不會覺得飽。”咬着似乎還帶着肉香的筷子,蘇逯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空空如也的碗底卻讓他無可奈何。
阿雪像個小媳婦,眼巴巴的看着蘇逯吃的乾乾淨淨,其實她沒吃多少,大半碗都是蘇逯吃的,想想就後悔怎麼那麼快就讓給他吃。
“你家在城裏那一片啊?我從小四處廝混,怎得也未曾見過你?”蘇逯咬着筷子含含糊糊的問道。
兩人相處未久,這次率性而為的出遊倒是拉進了不少距離。
“我不怎麼出門,只是呆在閨房裏,整日只是刺繡和打理花草。”阿雪的臉上飛快的略過一絲驚慌,不過蘇逯並未發現,只是管自己看着城外。
“不無聊么?想來你家也不大,巴掌大塊地方能幹些什麼?沒想過出來玩嗎?”蘇逯問起來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反應的過來。
“我也是出來的,小時候逢年過節我也是和爹娘逛廟會去的,廟會可好玩了,什麼都有,可惜年紀一大,娘親說我不該去逛廟會了,便也就不去了。”阿雪摳着自己的指甲,有些扭捏,“別光問我的事情了,你呢?你都是做什麼的?”
“我啊,想來也沒有甚麼特別不一樣的,我出門倒多,小時被爹帶出去,也就是去拜訪什麼大官,或者被帶去百花樓讓老鴇看着,撐死也就去皇宮找太子耍耍,也沒什麼有趣的事情。”蘇逯晃蕩着雙腿說道。
“皇宮裏是怎麼樣的啊?裏面的老宮女是不是都特別凶?皇帝用的痰盂真的是金子做的嗎?”說起皇宮,阿雪好像起了不小的興趣。
“還行吧,就那樣,至於痰盂。。。我可沒有偷看皇上生活的癖好,就是那些小黃門挺有意思的,就是小太監,傻不愣登的,還有那些繡衣使者,武功是不錯,就是人有點不曉得變通。”蘇逯想來想去皇宮裏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奢侈的東西,也不曉得這些流言是怎麼傳的。
阿雪欲追問,蘇逯搖頭,道:“我一個小孩子,哪裏能曉得多少宮廷秘辛,小時候的事情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了,我啊,現在就盼着我爹能平安無事的早點回來,給我選個好點的姑娘成親,這輩子混混過去就最好不過了。”
阿雪有些難過的樣子,嘆了口氣,道:“你還能等着成親,我這樣的,就只盼着能多籌點銀子,能贖了自己去家裏孝敬爹娘。”
兩人默然無言,本是談歡的夜晚變得有些尷尬,空氣有些沉悶起來,少男少女懷着各自的心事,獃獃的看着天空。
坐了一會,阿雪爬下城牆,對蘇逯道:“時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再晚可是會惹人閑話的,蘇公子也早回,莫被寒露打濕了身子。”
蘇逯無言,只是點頭,目送阿雪離開,等阿雪走遠,又有些不放心,便拉開一段距離跟着,看着阿雪進了百花樓,才掉頭走向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