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淳樸你妹的鄉下人
()果然,程填在幾次登門和兄弟們討論后,多次和陳氏睡前長談,再聽到幾次女兒有意無意地透露“劉家嬸娘說要是地是她家的,早賣了”、“李奶奶說唐家人真是大方肯幾倍價格買一塊薄田”云云,於三天後和唐家人結了契書,此事告一段落。
陳氏妥善收好得到的30兩銀,兩夫妻策劃着買地。不過此事說來容易,真做起來,卻又不得不考慮許多。這30兩,程填只賣了兩畝五分,轉過來要買的話,可以買五六畝地了。但要買卻不容易,首先七汀村估計是不會有人賣地的,這個安土重遷的鄉村,土地頂頂重要。買在外面,就要面對沒人打理的難題,估計不用多久就會荒掉。
商量來商量去,幾天下來,結果還沒出來,麻煩卻先出現了。這事由葛大家媳婦兒來程家鬧開始說起。那天程填照舊上工,娘三個吃完午飯,各自趴着床上小憩。程小青睡得迷迷糊糊,只覺得外面一陣陣吵鬧,尖利的女音時高時低,不一會兒又多了許多高低不同的講話聲。陳氏的嚎叫一聲高過一聲。程小青急急忙忙趿上鞋開跑,出門遇着程賢也一樣的表情,二人相視一眼,往外奔去。
陳氏還在厲聲斥着:“良心叫狗吃了的黑心鬼,明明簽了契換地的,眼紅別人家賣了高價,巴巴跑到別人家吠,你本事!”
被罵的顯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只見她高瘦的身材,陳氏在她面前顯然矮了一大截。袖子撩得老高,手指一下指着天一下指着地,幾次差點要指到陳氏頭上:“哪個黑心黑肺哪個自己知道。拿西頭產不出東西的爛泥,換了我們河邊紅泥的祖宗地啊!這也就罷了,十五分的爛淤泥,換了我們十七良田,騙子也比你善良十分那!”
陳氏氣的要吐血:“哪個欺你?哪個欺你一分就不得好死!當初可是你家娘舅親自過來,里正在旁,幾十雙眼睛盯着,公公正正丈量來的!欺我男人不在家,孤兒寡母的,我們還就不怕你!”
此時程賢跑出來,一步剛上前,被陳氏一把拉到身後,陳氏嚎開嗓子:“可憐的兒啊,出來做什麼….你爹不在家,他們要逼死咱們母子三個哇…..”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陳氏力氣太大擠得,程賢“哇”一聲哭出來。程大家大伯娘許氏趕緊上前勸慰,不着痕迹地把程賢拉開點,她家兒媳婦柳氏不知所措,遲疑半天,還是不敢上前。孔武有力的二伯娘張氏則身先士卒,擋着葛大家的,連聲說著:“大家都鄰里,有事好商量,別上火…..”葛大家媳婦被這許多人礙着,也施展不開來,只不肯口下留德,不停罵罵咧咧。附近得到消息的,一個個也趕過來。一時場面混亂起來。
雖然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少不了紛爭,也不是沒見過市井婦女叉腰對罵呼天搶地的場景,但第一次離這麼近,眼看着這樣醜態畢現的一伙人對戳,心裏難免害怕。
程小青惴惴得站在陳氏後面,離着兩三步的距離,還是覺得耳邊嗡嗡嗡響不停,腦袋也感覺重了起來。她心裏快速翻查着葛大家媳婦的資料。兩家平時來往不多,程小青又是小孩子,獲得的資料很有限,只知道她有一子喚葛余豐,和自己同歲,也在穆先生學堂丙班上學,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功課也不特別出色,往日裏並不熟。兩年前又得了個女兒,疼愛的不得了。除此外,就沒別的了。往記憶深處找,也沒有相關事件是涉及到她的,程小青於是放棄,回過神來。
猛然發現陳氏朝着自己撲來,眼淚刷刷的,一把摟住自己,哭天搶地:“妮兒啊,別害怕,娘在這兒!乖妞妞…..不害怕,誰敢碰你,娘跟他拚命!”
原來陳氏淚眼朦朧地看見自己閨女臉色發青,表情呆愣,杵在地上一聲也沒響,神魂不知的樣子,想起上次昏睡不醒的狀態,害怕她又被魔怔了。原本的程小青機靈又大膽,看見娘被欺負了,不管什麼情況都會先彪悍一把,而現在膽小害怕又呆愣的表現,再加上前些日子的昏迷,陳氏哪能不緊張。
程賢也撲上來,拉着姐姐的手,臉埋在陳氏身上,哭得好不可憐。程小青見狀,也開始嗚嗚咽咽啼起來,眼淚卻實在流不出來,只得側過身去,用袖子捂着臉。
看見一家婦孺這副樣子,周圍的人紛紛開口,勸慰的聲音起起伏伏,“一家之主不在,何必為難他們娘仨呢”
“等程四回來,叫上葛大,坐下來有商有量才好,哪有婦道人家自己上門耍潑的。”
“事情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就鬧成這樣….”輿論紛紛將箭頭指向葛大家媳婦。
“葛大家媳婦!管事情怎麼樣,誰有理誰耍皮,都先等程家人到齊了再說”大伯娘許氏終於鎮定下來,上前直走到人群中心,盡量掩上憤然之色:“你挑着程四不在家,欺上門來,把母子三個氣成這樣,我們暫時先不計較你的。這事也不是你紅口白牙說怎樣就怎樣的,晚上叫上你們家能主事的人,村長屋子裏頭見!”說完,一個很有氣勢的轉身,扶着程家母子三人,推推攘攘拉進了屋子,也不管外面有多少人,砰一聲將門甩上。
葛大家媳婦尖利的聲音響起在外頭:“找村長就找村長,哼,誰怕了你似的!”
又過了好一會兒,外面的聲音才漸漸小下去。
“好了好了,都別哭了,青丫頭給你娘攪條冷巾子來”許氏把陳氏拉到坐下,自己坐在邊上。陳氏一時緩不過氣來,只用帕子抹着臉。程小青趕緊跑出去打水,聽見屋子裏許氏的聲音:“你急什麼呢,這事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那葛大家的是眼紅賣地的30兩銀,要訛咱呢!怕她作甚,道理都在我們手上,即使告上衙門,也斷然不會叫他們討了便宜去!”
許氏是程家長房媳婦,平日裏最是個爽利人,做人也大方,在村子裏頭很吃得開。嘴上功夫也不得了,兩片薄唇上下一翻,沒理也能扯出個子丑寅卯來。只是她是個話簍子,什麼話在心裏都藏不住半日,又識得許多人,陳氏多數八卦都從她那裏討教得來。程小青對此倒是能夠理解,農村婦女幹完事,聚在一起邊繡花邊聊天,算得上一個不錯的休閑方式。
聽陳氏混混糊糊的講述,許氏和程小青得知了差不多的訊息。原來,葛大家媳婦剛來的時候還沒這樣撒潑,和陳氏先扯些有的沒有的,又是抱怨西頭的地灌溉不方便,又是哀嘆今年畝產比往年少多少,說起以前東村河邊上的地就有多好多好,話里彎彎繞繞,把以前的地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好像金子種下去也能長似的;換過來的地就是一灘爛泥,苗子沒別人家綠,收成也沒人家多,一畝七的地,都沒收到一畝的東西云云。陳氏也傻的,開始迷糊了一陣,聯想一下最近的事也就明白了,臉色頓時不悅,講話也不客氣起來。先侃了一番自己原本的地,雖然不是上等田,也能種多少多少啦;還暗暗諷刺葛大家不會打理,把地糟蹋了;最後暗示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運道,眼紅也不抵事,只能讓自己肚子疼之類的。
“誰想到她就跳起來了,指着我的鼻子罵得可難聽了,我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勸她別太鬧,畢竟這個地是賣給唐家的,得罪了不太好。可是她完全聽不進去,插着腰就要撲上來,我只能逃到外面去…..”陳氏委委屈屈抹着眼淚說道。
程小青無奈了。這番不盡不實的話,只能信五分,據以往的經驗,她這個娘親,出了什麼事,只要牽扯上自己,她就會在敘述中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完全受害者的角色,委屈往上加兩分;別人則會被他講得沒一塊好肉,要多野蠻就多野蠻,七分的兇悍也會被說成十分。她幾乎可以想像到,陳氏怎麼樣鼻子朝天地說葛大家媳婦:“我勸你啊少蹦躂,這地可是簽了契書賣給唐家的,唐家什麼人那,就是在齊南府也數一數二呢,人家小指頭動動就能叫這七汀的天變色,得罪了他們,你們就等着睡不安穩吧.....”即使不是這樣,意思也差不離。難怪人家跳起來呢。原程小青的記憶中,這樣的事迹一抓一把。哎…..淳樸的鄉下人,淳樸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