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里的冤家宜解不易結2
片刻的沉默。
顏芷從來都不享受揭開兇手面目的時刻,殺人嘛,人人都有都有各自己的理由。
有人的理由可以理解,有人的卻甚是荒唐。有人為了幾吊錢,有人為了負心的情郎,還有人只不過是享受獵殺的樂趣......
那層黑霧散去之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嘛,七情六慾,都可以理解。期待更好的生活,又懶得改變,大多數人就是這麼可悲可樂地活下去的,顏芷一向覺得,這也挺好。
不過,沒辦法否認,事態有時會失控。極端的手段,會偶爾被使用,來平復超出承受範圍的愛恨。這時候,就算找到了答案。顏芷常常感受到的,與其說是一種伸張正義的滿足感,不如說經常是一種悲哀了。
不過,和高智商的殺手博弈總是激動人心的:每解開一個詭計,她就會更加靠近帷幕後面,那隻冰冷的豹子——迅捷的身手,絕妙的偽裝,孤注一擲的勇氣。雖然危險,可顏芷不得不承認,這種危險的生物,自有其迷人之處。
此刻,顏芷的手拂過地牢盡處那面青苔斑駁的石牆,濃厚的深綠色苔蘚在她指間簌簌下落,那上面有種似曾相識的冰冷。
她仰起頭,望着那兩盞燈台,向眾人道:“這其中最奇怪的,是大牢的燈油,從來都是計算過的,每一盞都可以點到夜盡明來,如今已近正午,沒道理剩下這麼多。”
“難道就不能是風吹滅了嗎?”有人不信邪。
“當然可能,不過偏偏在案發的夜裏,我個人更傾向於不帶巧合的解釋……其次,地牢陰濕,苔蘚應該強健茂盛才是。可這青苔石面上,明顯有一道錯裂之紋,微微一碰就掉了許多,難道也是巧合嗎?”
顏芷踮起腳,小心翼翼的取下了裝油的銅碟,遞給剛叫來的小獄卒,小心叮囑道:“哎,小心拿着,千萬別撒了,我還要用它找出案發時間呢。”
“你到底在說什麼?”隨行官員裏面有人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我說,油燈熄滅是因為兇手移動過,他雖然記得放回原處,卻忘記了把燈再點上,所以其他燈油都燒完了,只有這裏還剩着。”
顏芷一邊回答,一邊伸手到放燈碟的地方細細摸索,果然幾不可查的,那面牆上有個微微的突起。她突然就心裏覺得安定多了,這世間總是有那麼多山重水複,可兩物接觸,必留痕迹,這一直是她們法證學科的金科玉律。
顏芷對準機關,奮力一按,只聽得石壁嘎吱一陣作響,青苔的斷裂的縫隙處,青磚向兩側徐徐退去,一陣潮濕陰冷的風卷了進來,露出一扇僅能通過一人的門戶來。
“看見了吧,我們總是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個密室里。但困住我們的邊界,往往並不存在,不是嗎?”顏芷回頭看着蘇煥,露出了個狡黠的笑。
蘇煥瞥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裏升起了一絲強烈的興趣。但那樣的神色轉瞬即逝,旋即又恢復了他一貫的高冷臉。顏芷抽抽嘴角,作為一個沒見面就對人家祖上三代評頭論足的瘋女人,自己估計又在作死了。
“姑娘果然好手段。不知可否引在下一觀?”蘇煥的聲音冷冷的響起來。
早有獄卒拿來了燈燭火把等物,顏芷側着身子,照亮漆黑的密道。這裏的甬道不過一人來高,以蘇煥的身材進入,不得不略略彎腰。
燭光照去,只見頭頂和牆壁細細的排布着和大牢裏相同的青灰色小石磚,隨着向內深入,那股潮濕之氣愈加沉重,甬道地面上積了多年的灰泥,踩上去略微發粘。
如果是這樣……顏芷舉起蠟燭,照向遠處,果然兩行深深淺淺的腳印在搖曳火光中分外顯眼,腳印盡處有圓形的天光照下來,按方向和距離估算,應該是北街的那口枯井。
顏芷忙向後退,想先攔住蘇煥,然後叫人來畫圖存證,沒想到蘇煥身量高些,早看見了腳印,已自停下了。顏芷本來向後退的急,重心不穩,等意識到了蘇煥已經不在身後,想穩住身形時,青磚又滑得過分,眼看就要摔倒,心裏暗想,自己跟這個蘇大人真是八字不合,在一起就沒一件好事。
蘇煥倒是看見了,想要上前扶她,他到底是武將世家出身,身形一錯便到了顏芷身前。不過拽衣袖吧,怕她依舊要滑到,扶那姑娘纖腰吧,又怕太輕薄,再不出手,估計她依舊要摔。正自掙扎中,只見顏芷慌亂之間,扯住了自己的袍服下擺,用力向下一拽,緩住了身形。雖然姿勢是萬分尷尬,到底是沒摔着。
“蘇大人仗義哈,小的以後絕對不在背後嘀咕您了。”顏芷跳起來,朝他吐了吐舌頭,用只有蘇煥聽到的音量,潦草地認了個錯。
自己向來是借坡下驢,人家畢竟是少年清貴的公子哥兒,能巴巴的來拉一個小捕快已經挺不容易了。看他衣服被自己扯的不成樣子,顏芷尷尬一笑,還順手替他拍了拍。
蘇煥冷着臉,拿開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顏芷討了個沒趣,也不在意,順着來路退出,找到魏歡:“請畫師下來吧。”
“裏面有發現?”
“只有幾個腳印罷了。”顏芷回憶着洞中所見,總覺得那腳印似乎不太尋常,又道:“把石膏粉也拿下來吧,做個模子,總歸多些存證。”
魏歡剛答應了一聲準備走,顏芷追上去道:“我跟你一起。”
“你把那一位,一個人留在地道里,你不怕……”魏歡詫異。
“裏面那麼多人呢,他要亂跑,總有人拉着他。我看到他,就點兒背。”顏芷打了個哈欠,滿不在乎的說:“你相信么,有人天生就適合幹這一行,比如裏面的這一位。得,咱去北街看看吧……”
刑部大牢北街,都是些存管案卷的衙門所在,本就略微僻靜些,除了刑部公門的書吏,見不到什麼人。雖然下大獄還不到兩個時辰,顏芷覺得已經像過了一宿這麼長,此刻能重回人間,心裏倒有點慶幸。
轉過街角,顏芷就看見蘇煥手裏拿着什麼,已站在井邊等着了。
她剛想發問,蘇煥將一件東西遞到她和魏歡面前:“裏面除了腳印,就只有這個。”
顏芷和魏歡定睛望去,那是一小塊被燒剩下的破布,已經看不出是什麼顏色,不過摸起來是很普通的質料,挺厚實的,或許是因為這個,才沒有被燒完。
“是什麼?”蘇煥好奇問道。
顏芷打了個哈欠,搖搖手:“鞋子,這種布料,是平民人家拿來納鞋底的,到處都能買到。”
昨夜沒睡好,今兒又折騰到這時候。不過兇手為什麼要燒掉鞋子呢,想是這雙鞋子在井下密道留下了腳印。
而地牢中卻沒有腳印,想來在進地牢時換上了另一雙鞋子,好不留下泥漬,掩飾密道入口。爬上井口之前,兇手又燒掉了這雙在密道里必然會留下腳印的鞋子,換上了另一雙鞋子離開了。
腳印留下的線索如此之多,能根據腳印的大小,步幅的長短估測出兇手的身高體重,甚至慣用哪側的手。兇手顯然是個老手,既然老早計算到鞋子這一步,沒道理留下真實的腳印。
而他既然如此有計劃,會大意到忘記壁龕上的燈盞么……
顏芷還想推理下去,可腦子已經是一片漿糊了,眼皮越來越重,太陽穴針扎的一般疼。
蘇煥看她這個樣子,估計這案子刑部鬧了整整一夜,這小捕快也累了,向魏歡道:“你先帶她回去休息吧,有事我會來刑部找你們的。”
“恭送蘇大人。”顏芷聽了如聞大赦,不等到蘇煥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就拉着魏歡走了。
“你睡醒了回來,怎麼辦?”
“再審審那個沒死的,然後去棲玄寺,等仵作驗屍的結果出來吧,還能怎麼辦?”顏芷攤手做無奈狀。。
“我還以為你有大致方向了。”魏歡邊向前走,邊朝她瞥了一眼。
顏芷心裏確實有個模糊的疑影兒,但她遲疑了片刻,馬上又搖搖頭,小聲道:“我寧願自己想錯了。”
顏芷找了間放案卷的屋子,貓了一個多時辰,出來的時候,已經覺着好多了。她狼吞虎咽的就着殘茶,吞了昨晚的豆腐皮包子,正想去找魏歡,就被陸主事抓了個正着。
“聽說你在牢裏又出風頭了?”陸主事板着一張臉,一見面就興師問罪。
顏芷心想壞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都怪自己一時嘴賤,故而擠出一臉苦相,可憐兮兮的道:“大人,我錯了。您別趕小的走,小的寧願扣月錢,還不成么?”
“呸!誰要你那點月錢……我是來告訴你,你這風頭出的,謝大人叫全刑部的人,都得配合你查案。你可千萬仔細着點,別丟我的臉!”
“哎,得嘞,您老人家就瞧好了吧。”顏芷一聽這話,立馬神氣活現,向陸主事拱拱手,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廊下。
“七處的人才,別地兒可沒處找啊。”陸主事“嘿”了一聲,頗為得意,抬腳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