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牢的那群水貨 2
顏芷頗無奈地和魏歡交換了個眼神,魏歡會意,“有沒有關係,我們自然會去查證。若是證明了沒關係,我們自然也不會到處去宣揚。”
“李高利的婆娘來過,說是要給送幾件厚衣裳。我想着跟我一樣個屁大的官,能翻起多大的浪來,就讓她進去了。”
"就她一個,那麼多三四品的官家太太你都擋了,反而放了個沒錢沒勢的進去?"
老劉面色尷尬,舔了舔嘴唇,“其他也有些,都是前些天來的。再說,李氏為了她男人,倒也捨得,銀子給得比別家還多些。”
想不到那位窮到像沒見過牛肉麵和肉包子的李大人,倒是娶了個有錢婆娘,自古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李大人在家裏的地位,怕是比他在刑部里好不了多少。顏芷想到李大人在一堆死人中間大嚼肉包子的場面,不知道為什麼,有點起雞皮疙瘩。
“這位李夫人,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時候走的?”
“謝大人來之前,她還在牢裏。我讓孫義趕緊帶她躲開了,總共進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她送的東西,你都查過么?”
“你當我第一天待這下面么,老子待在刑部的時間,比你打娘胎里出來都久。”老劉一臉被冒犯的樣子,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肯定地說:“有個屁問題!”
顏芷暗暗記下,這位李夫人,除了來的時間有一點不巧,人也似乎值得去查一查。
“這幾位來的時間,你還記得么?”
“我記得謝大人來的時候,是戌時剛過一點,因為我們戌時換班,我和孫義剛吃了飯下來,原先正要給犯人放飯的。馮大人說,既然謝大人來了,就等一會吧。”
“馮大人是跟着謝大人一起下來的么?”
馮凌海是提牢司司務,科舉出身,本來前程一片大好,也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被罷官扔下了大獄,白坐了幾年牢不算,還落下一身風濕病。
謝錫玄愛惜人才,尋個機會給他翻了案子。許是對官場沉浮失了興趣,自此便一直在刑部獃著。
“馮大人是一直在的。早些時候,進牢裏看過一遍。查探犯人的情況,畢竟第二天會審,不能出岔子。”
顏芷點點頭,謝錫玄挑中的人,自然辦事妥當周祥,這也是多年朝堂雲波詭譎,刑部卻依舊穩如泰山的原因。
“那就是說,昨晚案發時間,你和他都有不在場證明咯?”
“那倒不是。”老劉發現顏芷會錯了意,搖了搖手,大氣粗聲道:
“馮大人送謝大人上去之後就沒有再下來。我倒是老張頭,老陳頭他們作證,我們湊了桌牌局,呸,那晚上手風簡直爛透了,輸了還不讓我走,直賭到四更天才睡下。”
顏芷第一次見到殺人時聚眾賭博還這麼理直氣壯的,好不容易忍住向他翻白眼的衝動,“總要有人守着大牢那邊吧,是那個叫孫義的小獄卒?”
“對,那小子新來,還挺聽話。我睡了沒多久,就聽到他來喊我去開門了。“這位顯然在地牢混了太多年的老獄卒停了停,總結道:”昨晚的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
“牢裏的密道,有人知道嗎?”
“提起這事,真他媽的見鬼了!我管這裏十多年了,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處地道,我敢說整個提牢司也沒人,是整個刑部都不知道這地道是哪個龜孫子挖出來的!”
顏芷對老劉頭拱拱手,拉上魏歡就往回走。
雖然和老劉頭的問話進行得艱難,幾條線索的影子倒是已經露了頭。
那竹管,那種深深的不和諧感又一次映上了腦海,必然有什麼東西不對,而且是很明顯的不對,她應當注意到的才是。
“你覺得他真得不知道地道的事嗎?這間重獄,他每天進進出出......”魏歡很顯然並不相信。
顏芷回頭看了他一眼,讚許道:“懷疑的思路很直接,他確實是最有可能發現地道並利用的人,但是也不是說完全沒可能。畢竟他對地下賭錢要上心多了,讓他去留心什麼苔蘚長勢,我們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魏歡沒理顏芷,“要跟的線索挺多的,你怎麼辦?”
“你到陸頭那邊拿了毒藥的名單先去查,我先去那位蘇大人那兒看一眼,然後去孫義家。”
顏芷其實也着急,“如果名單上的人太多來不及,儘管問謝頭兒要人,明天正午前一定要有結果。”
魏歡深知投毒案中,毒源的重要性,也是不敢稍有懈怠。
正說著,出了地牢的門,便聽着一陣風聲從遠處傳來。那凄涼的調子,如泣如訴。
顏芷覺得,這風吟,就好像此地逝去的幽魂們徘徊時吟唱的哀歌,在人心上沙沙作響,卻找不出個答案。
他們向外走去,雨點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烏雲如一團濃墨,把天空染得斑駁。
廊下的落花飛絮積得深了,落雨匯成的細流都無法將它們衝散開去。
縷縷青煙從屋廊下散出,一個蹲着的人影,似乎望見他們來了,緩緩地站起身,走過來。
“顏捕快?”
一道凌厲的目光掃了過來,算是打了個招呼吧。
顏芷不大喜歡來大牢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提牢司管事的馮司務,總是陰沉沉的。
他有着精瘦精瘦的身板,許是被冤下獄時受了刑,腿腳有些跛,深陷的小眼睛周圍堆着層層疊疊的褶子。
顏芷看到他,就想起某種鳥類的標本。
刑部的官員,大多也知道謝玄錫待她不同,總是顯得親近些。她樣貌不差,活潑熱鬧,又挺能幹,在這一堆男人中頗為討喜,所以喊她顏丫頭的時候多,顏芷的時候少。
只有馮司務,按職務,叫她一聲顏捕快。
這稱呼,平民百姓叫來沒什麼,可能還帶着三分敬畏。
只是提牢司的馮大人喊起來,語氣里的高高在上一點都不掩飾,時刻提醒着顏芷他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馮大人,您這是......”顏芷在這種人面前,自然也不想造次。
廊下燃着紙錢一類的東西,火苗已經熄了。過堂風一吹,那灰燼便隨着火星,散入庭前的風雨里去了。
“同朝為臣,終為枯骨。”馮大人望着雨幕,聲音低沉而飄忽,“清明了,草草一祭吧。”
顏芷這才想起,都到清明了。這幾年裏,顏家剩下的,也只有她了。等案子破了,總是得回去看看。不過眼下,怕是顧不上了。
“大人,您看吧,這謝大人......”
"謝大人說過什麼,我知道,你不需要廢話。"馮司務聲音冰冷,打斷了顏芷,刀鋒一樣的視線掃過來,顏芷的假笑瞬間有點僵。
“出了這事,提牢司當然難辭其咎。可只剩兩天,你區區一個丫頭,謝大人未免兒戲。”
“成與不成,總要試試才知道。”顏芷毫不在意,聳聳肩,“難道大人,您有更好的法子?”
“勇氣可嘉,希望你不要捅了婁子,沒辦法收場。”馮大人的語調里聽不出半點讚賞的意思,目光轉到她手上的竹管上,
“東西你拿到了?”
顏芷點點頭,“只是我還不太確定它在整件案子當中究竟是什麼角色。大人可願意回答我兩個問題?”
“只有兩個?那你問吧。”馮大人頗有些吃驚。
“重獄的犯人一般都是按案件都安排在一塊兒的么?”
“這種分配倒也不經常,不過這次犯人們都身份特殊,條件好點的牢房有限,只能這麼排着了。”
“我明白了。還有一個問題,案發那夜的子時到寅時,您在哪裏?”
馮大人想了想,揉了揉太陽穴,“那夜從牢裏出來,謝大人和我商量案子的事情,子時不到,我便回家去了。”
“您沒有不在場證明咯?”
“你是在懷疑我在自己治下大獄殺人?”馮大人的問話里有明顯的不悅,“拙荊和家僕都可以作證,子時不到我已經回到了家裏。”
"老馮啊,你別老沒什麼事情,就毛豎得跟鬥雞一樣!"顏芷聽了這聲音,心裏一笑,救星來了。
果見陸主事老遠跑了來,做慣了文官,跑這點小路也弄得他氣喘吁吁。他把一張折好的宣紙往顏芷的懷裏一塞,
”制售‘烏圃’的名單,是你問謝頭兒要的吧?“
顏芷剛要稱謝,陸主事已經一轉身,提溜着馮司務走了,“老馮你說多大點事兒,都是給謝大人辦事,你跟個小丫頭片子計較啥?”
顏芷一笑,把紙條遞給魏歡。算算時辰差不多了,也該回家梳洗換衣服了。
她把袖子抬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自己兩天兩夜沒回家梳洗,已經不是像不像個女人的問題了,聞起來已經不大像個人了。她向魏歡揮揮手,趕緊走了。
魏歡看着顏芷轉過牆角去,打開手裏的名單,幾個名字看起來格外熟悉,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我的天!”
名單上第一行赫然便是裴家父女,可最讓他吃驚的是最後一行:
"雞鵝巷,李楊氏——吏部登仕郎李高利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