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逃亡
蕭野與荊楚一路追來,眼前風景不停變換,時而大氣磅礴,時而小巧細微,時而如山野密林,樹木遮天,時而走廊曲折百回,高牆聳立,就像身在迷宮當中,不明方向。
一道人影鑽進房間,兩人緊隨其後。
這房間奢華大氣,價值不菲的香料混在燈芯里,隨着熱氣蒸發,剛進門就一陣香氣撲面而來。
正對門的牆面上一幅山水名畫,煙雨飄渺中,隱約可見草廬垂柳,工筆細膩。四下陳設富麗堂皇,擺滿了瓷器、珊瑚、古玩,珍珠全都稀有罕見。
李晨源正想翻窗而出,卻一個踉蹌,摔倒在地,轉頭道:“你們竟敢刺殺皇族,不想活了。”
蕭野兩人此時也是精疲力竭,不剩幾分力氣,蕭野看見李晨源似要拚死一搏,哪敢耽誤,大喊道:“動手。”
李晨源雙眼一睜,精光爆閃,全身每個毛孔都向外溢出金光,由淺變深,一眨眼間竟粘稠得猶如實質。
蕭野看見李晨源如此重傷還強行運功,迴光返照之際,止水心經可能更勝從前,要是再等一刻,兩人一個都別想活。誰都知道,受傷的狼更可怕。
他當下猛一咬牙,全身氣機陡揚,長袍鼓舞飄蕩,獵獵作響,雙臂淡青色光芒流轉不息,身體就化作一柄利劍,如追星趕月,逼向李晨源,破空呼嘯的聲音在短短的距離之內倏然響起,尖利的讓人汗毛紮起。
李晨源本來打算臨死一擊,與三個人同歸於盡,不知道是因為蕭煥全力出手的氣勢太過凜冽迫人,還是死亡太可怕,他還對自己抱有活下去的希望,在生命脆弱的猶如枯葉,隨時可能掉落的時候,李晨源仍然選擇了退讓。
死亡是種奇妙的東西,任何人都知道無可避免,可誰都徒勞無功地去避開它。
李晨源身子騰空而起,像一隻靈活的猿猴衝上房梁,還不停變換步法動作,貼着牆面滑動,想要破窗逃走。
李晨源身在其中,有苦自知,剛才躍起,一時背後空門大放,沒想到蕭野的身法好得出乎意料,緊緊地跟隨其後,如影附形,
突然又有一道劍氣破空而來,離他的後背只有一寸距離,他現在腸子都悔青了,暗道我命休矣。
止水心經威力霸道無比,更是一等一的自保功夫,練到極致舉手投足都有千鈞之力。
即便挨了十拳,能還一招,也是佔了大便宜,這門功法全憑一口丹力把實力推向頂峰,李晨源遲疑了一刻,荊楚的劍氣已經死死鎖定了他的全身,一口濁氣憋在胸口,不能散去,燒得血液沸騰,直欲爆炸開來。
氣勢敗了,加上一身的傷,今天註定跑不了。
荊楚又貼着牆竄出一大步,把兩人的距離拉到可以進攻的範圍,雙手急速舞動,劍氣化作千千萬萬的星光,就像無數的手同時點向李晨源的周身大穴。
本來貼在牆面的李晨源突然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托在空中,並且隨着一定的節奏狂亂地抖動。李晨源臃腫的身體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漸漸乾癟,最後從掉落。
荊楚的手指一次次地戳在袁小七的前胸,手臂,大腿,脖頸各個部位,而戳過的地方金光會被驅散,然後飆射出一道血箭,而李晨源的身體會由於巨大的力量再次拋起,快速地重複就形成了眼前的景象。
蕭野飄然落地,看着一灘爛泥的屍體,血淌出來,深紅凄艷的一大片,心裏不知道什麼滋味。
兩人對望一樣,跳窗而出。
晚上天空鉛雲壓得很低。
兩人依照提前計劃的方向逃到王府後的一條深巷。巷子偏僻幽靜,距兩端的街道很遠,濕冷的風呼呼流動着。
荊楚道:“奇怪,兩邊的街道一個人也沒有……糟了。”
蕭野回過頭,巷口出現了二十幾條身影,仍是清一色的黑衣勁裝,每個人都拿着武器,全是兩尺長雪亮的砍刀。
與此同時,前面也傳來了腳步聲,領頭的是一位身材矮小,面色黝黑,衣着也很普通的人。這樣一個四十歲出頭的人放在人堆里便會消失,毫無出彩之處。
領頭的人站定,道:“兄弟們,別讓他們跑了。”
一百人瞬間涌了上來。
蕭野低聲道:“一個王爺,給他賣命的怎麼儘是江湖幫派里的人物。”
荊楚道:“還不是你爹逼得,要是軍營有自己的得力人手,誰用他們……現在我快累死了,怎麼逃?”
蕭野道:“逃?就喜歡你的幽默感,我覺得投降比較好,應該可以留全屍。”
荊楚苦笑,道:“跪下求饒吧!”
蕭野道:“最好抱住大腿。”
兩人說著各移動一步,變成背靠背的動作,做好生死相搏的準備。
玩笑話說完,兩人面對敵人,把背後交給朋友,兩人齊聲道:“來吧!”
前後十幾個人吆喝一聲,撲了上來,蕭野撞進一人的懷中,一腳提向對方下陰,反手短劍刺入另一個人的胸膛。
他一招得手,身體一倒,雙腳飛速下剪,一個提刀的漢子和他雙雙摔倒,蕭野是出招之人,動作更快,一拳砸在那人的後腦。但就在倒地的瞬間,他自己大腿和胳膊各中了一刀。
蕭野用自己身邊的人又擋了兩刀,橫滾開去,地趟刀使開,避開了敵人,爬起來閃過一招,腳往後撩,踢翻了偷襲的一人,他們人多勢眾,綿綿不斷地攻勢像海浪一樣,一波接着一波。
蕭野開蒙之後,不論體力還是敏捷都變得好多了,可是也招架不住百十人的圍攻,只能一邊防禦,一邊憑藉著靈巧,在人群中來回穿梭,然後伺機攻擊,只是過了片刻,汗水就已經濕透了他的衣衫。
此時為了活命,他展示人生中從沒有過的智慧和狠辣,攻其專挑逼仄之處,只要讓他近身,對方休想再站起來。
荊楚武功更高,優勢明顯,但戰果卻不如蕭野。
他凝神屏氣,全身戒備,眼力和聽力都瞬間增加幾倍,每個人提刀移步,低頭挺背的動作都一一落入眼中,耳朵還能分辨出這些人呼吸快慢的細微差別。
荊楚並指如刀,戳向左側最近一人的腰腹,這一招毫無花哨,也沒有巧妙非凡的變化,但在半途中驟然加勁,迅捷的速度帶起指風,發出裂帛一般的響聲。
被攻擊的漢子起初早想好了退路,可由於中途加速反,應不及時,一陣酸痛,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道拋起,砸到另一個人。
荊楚的左手同時鉤住右側人的手腕,順勢一擰,只聽無比駭人的咔嚓一聲,那人整條手臂扭曲的像是一串麻花。
他又將那人手中掉落的砍刀伸腳一挑,砍刀忽地飛出去,釘到後面一個人的肩上,去勢未竭,那人身子還倒退了七八步。後面的人被擋住,無法向前,給荊楚面前留下了一片空地。
荊楚見蕭野戰況不妙,抽身避開了一記下劈的飛腿,出手用粘勁帶斜了蕭野背後的一刀,耳邊突然風聲呼嘯,一道黑影朝頭壓來。
原來是帶頭的人躍身破空而至,雙袖后振,直如蒼鷹折翼,飛撲蕭野后心,身法翩然如絮,力道招式老辣狠厲,極見功力。
領頭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手臂取向蕭野的肩膀,隨即內力催送,驚濤駭浪般湧出。
蕭野只覺得半個身子酸軟無力,重心不穩,連忙沉腰扎馬,而右肩的骨頭突然像是掉下來一樣,卸開了對方的手。
這一招動作極快,變化也小,靠的是對身體熟練地控制。還在空中的徐東像是喝多的醉漢,一下子向側滑開。
蕭野屈膝斜身,揮掌向後拍出,這一掌包籠很廣,罩住了對方的全身,沒想到卻如捕風捉影,絲毫不着力道,那領頭人就像是羽毛一樣輕靈,更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讓人無所適從。
蕭野心中一凜,無形無相,好厲害的柔勁修為。
領頭人翻身落地,又如電攻來,快得驚人,臂膀筆直如槍,直襲中路。
蕭野伸手一擋,哪知這招是虛,左肘才是實,重重打在他臉上。
蕭野一陣眩暈,砰地一聲摔倒在地,旁邊的人乘勢追擊,幾柄明晃晃的砍刀朝他身上招呼。
蕭野小腿中了一刀,他伸手在地上摸起一把砍刀,割斷了一名敵人的腳筋,翻身跳到荊楚旁邊,低聲道:“殺了那個領頭的,不然死定了。”
荊楚會意,運勁拋起蕭野,大喊道:“逃。”
這一招欲擒故縱,就是引那個領頭人上鉤。
果不其然,領頭人不肯放過他,縱身而來,想要抓住他的腳踝。
蕭野回身出掌,這招謀之在先,動之在後,時機更是把握的無可挑剔。
領頭人微微一滯,不待變換身形,地上的荊楚算準了他在空中氣息最弱的一點,調動全身的真氣,化作一道青光,刺入徐東的身體,心想你柔勁修為再強,也不可能化解我的劍氣。
蕭野毫不猶豫地凌空踏上領頭人的身體,反手就在他脖子上勒勒了一刀,噴涌的鮮血灑下。
那些幫眾看見頭領慘死,心情狂怒悲憤,大叫道:“橫豎都是死,殺了這兩個人。”失去理智的他們就像一群野獸狂涌而來。
蕭野身子一晃,突出一口鮮血,前面為了李晨源,領頭人兩次全力出手,現在真氣枯竭,又受了傷,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一時再也沒有力氣,趴到在地。
荊楚落地后砍翻兩人,把人群撕開一道口子,扶起蕭野,道:“站起來,走!”
蕭野笑道:“放開我,你能逃走。”
荊楚一邊攻擊,一邊罵道:“老子可不是縮頭烏龜,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快站穩,一起衝出去。”
蕭野道:“好好好,繼續背靠背,向南沖。”
兩人又變成背靠背的動作,各自搶了兩把砍刀,幽深的小巷變成了血雨腥風的屠宰場,蕭野的招式沒有防禦,只求殺敵,刀光連閃,瘋狂地揮舞着手中的武器,砍下敵人的臂膀,刨開敵人的肚子,剁掉敵人的腦袋。
荊楚負責清理後路和左右兩側,沒有先前的仁慈軟弱,每一刀都絕狠致命。
兩人最後手臂就像是在水銀中攪動,腳下隨處可見殘肢斷臂,粘稠得血液順着頭髮,臉龐,衣服滴落,耳邊除了像牛一樣粗重的喘息,只剩下無盡的哀號痛叫。
時光被無限地延展,每次呼吸都變得漫長無比,而把每次呼吸來連接起來顯得困難重重。
這條不到三十丈的小巷被他們一步一個血印,踩着屍體,淌着漫過腳背的鮮血走過來。他們不停地殺戮,像野獸一樣撕咬着敵人的血肉。
最後沒了光線,沒了聲音,沒有了痛覺,腦海里只剩下一片猩熱的紅色,如火焰灼燒着他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