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東君
秦晚菲妙目一抬，款款道：＂這是宮廷樂師陳柏言的高徒，蕭先生。我想獨奏曲目大家都聽得多了，難免厭煩，所以特意請了蕭先生為大家帶來一些新鮮感覺。＂
陳柏言是當代最負盛名的音律大家，也是皇宮樂舞坊的總教習。
年輕時一曲陽關故人傳唱很廣，被譽為那十年最有才氣和巧思的作品，放在更大的時間尺度來看，仍然算是少有的驚艷樂曲。
陳柏言後來在宮中呆了二十年，直到去世，傳聞中確實收過一位徒弟，只是沒人知道姓名，也沒有見過。
蕭雲忘曾經確實請過陳柏言為蕭野傳授樂理，那時陳柏言年老體弱，授課一月就停了下來，蕭野並未拜師，與陳柏言沒有師徒名分。
台下一片嘩然，不停交頭接耳，有人道：＂陳柏言都去世三年了，這孩子才幾歲，難道從娘胎里就拜師了嗎。＂
蕭野不知如何圓這個謊，秦晚菲柔聲道：＂大家以為小女子今天故意騙大家？＂
她聲音動聽，語氣中帶有一點委屈和嗔怪，台下那人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麼，手足無措。
這時包廂的窗戶推開，一位白衣少年探出腦袋，道：＂秦姑娘的我們自然不懷疑，就是害怕有人欺瞞秦姑娘。音律造詣自然誰也造不了假，不如請這位蕭……先生再奏一曲。＂
白衣少年不到二十歲，面如冠玉，皮膚白皙細膩，容貌甚美。
他手裏搖着一把描金摺扇，意態瀟洒，一身衣衫也極是華貴。
少年說完后，其他人也隨聲附和。
秦晚菲道：＂這有何難，今天本來就打算讓大家聽蕭先生的演奏。
秦晚菲轉頭對蕭野道：＂蕭先生不是最近剛剛為陽關故人編好舞蹈東君，就演奏陽關故人可好，我為你伴舞。＂
陽關故人這首曲子蕭野很熟，只是舞蹈東君從來沒有聽說，也不知道秦晚菲從哪裏胡謅的名字。
戲還得演下去，蕭野對台下一鞠躬，道：＂那就獻醜了。＂
陽關故人這首曲子相傳是陳柏言與好友分別時作的。樂曲悠然響起，彷彿盛着時光而來，安靜平和，又帶著剋制的失落和離別的哀傷。
侍者把台上的琴搬下去，騰出一片空間。
秦晚菲伸臂上揚，應着曲調輕快地旋舞起來，只見她拋袖揮舞，迴旋之時衣袂飄揚，輕挪折步，姿態曼妙優雅。
舞姿翩翩中，透露出的情感與陽關故人十分貼切。
等樂曲結束后，秦晚菲收斂衣裙，廳中之人都盯着台上，久久沉醉其中。
包廂中的人帶頭鼓掌，帶起一陣歡呼與喝彩。
包廂中的少年撫掌道：＂樂曲妙，舞蹈更妙。這舞蹈是你編排的？＂
這話是在問蕭野，雖說蕭野根本不知道舞蹈東君是誰編排的，只是話都說出去了，也不好收回來，蕭野道：＂是的，手藝拙略，讓公子見笑了。＂
蕭野不敢細說，害怕露餡。
在場觀眾這才心下承認蕭野的能耐，陽關故人這首曲子並不簡單，不少人都能演奏到這個水準，可是編排東君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華服少年道：＂有才何必自謙，有賞。＂
包廂中走出一位青衣小廝，手中端了一隻托盤。
走到近前，蕭野看見托盤上擺了四錠金子，每錠都是十兩，總共是四十兩。
蕭野在家中吃穿用度都是管家打理，身上從不帶金銀，不過四十兩金子的價值還是了解的。
現在流通的貨幣有銅錢，銀和金，鑄造規範都由中樞院下設的錢監司統一制定。
官方的兌換比例是，一兩金兌十兩銀，一兩銀對一千銅錢。
鄴城一個普通家庭賺夠三十兩銀子，就能安逸地生活一年。
獵戶老徐受傷后，蕭野給了他五兩銀子作為補償，老徐也沒有抱怨，畢竟，打獵一年也沒有五兩收入。
四十兩黃金相當於白銀四百兩，就算依水樓的顧客大都家財萬貫，但一名樂師或者歌姬能得到客人這麼高的打賞，也是罕見。
比起當時七王爺李晨源一萬兩的手筆雖大大不如，但華服少年也算出手非常闊綽了。
蕭野第一次被眾多人看着，評頭論足，心裏老大的不自在，也不接過黃金。
他對華服少年道：＂今天受秦姑娘相邀，不敢領賞。＂
這時另外一個包廂的窗戶也被推開，出現一位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提着酒壺，醉眼迷離，他探頭看着華服少年，道：＂沒看見嘛，不願領你的錢，也不願領你的情。＂
華服少年不以為意，沒有回答的青年男子的話，又對蕭野道：＂賞也不是為你一個人，陽關故人與東君缺了一樣都不行，你不要，何苦替秦姑娘拒絕。＂
蕭野想到秦晚菲是依水樓的人，收入應該一部分來自於顧客的打賞，於是看了一眼秦晚菲。
秦晚菲卻只是默默出神，似乎樓中一切都與她無關，也沒有回應蕭野的眼神。
蕭野顧及自己的感受，不願被當作戲子領賞，又摸不準秦晚菲的意思，正在猶豫。
喝醉的青年看見這一幕，哈哈大笑，道：＂送不出去，送不出去。＂
華服少年也覺得有點尷尬，一時沒說話。
他身後一位中年人指着蕭野，罵道：＂給臉不要臉，會吹笛子有什麼了不起，真把自己當盤蔥了。＂
鄴城，自古便是紙醉金迷的繁華所在，騷人墨客聚集，文風鼎盛。
歌舞聽曲，百般雜藝在這裏往往備受追捧。美艷歌姬，樂曲能人，往往有人揮金賞賜，引以為豪舉，之中韻事不斷。
但藝人終究是藝人，在門閥權勢之人看來，藝人是下九流的人物。秦晚菲她賣藝不賣身的噱頭，只是挑起貓兒心裏那種想得而不可得的感覺。
她能得李晨源捧在手心，只因他喜歡，要是哪一天不喜歡了，也能棄之，如同草芥。
蕭野心中有氣，正要說話，那喝醉的年輕人就搶先道：＂前一刻還貼着臉給人賞賜，后一刻就翻臉無情，真是連婊子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