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後繼有人
回到雲都后,季牧顯得很焦急,拉着小浩原便扎進了一間屋子。
這裏堪稱一座小型的調香室,別人閑暇風雅時寫字作畫玩古董品品茶,季牧則與這些香料為伴。
家裏人搓手徘徊在屋外,季牧這架勢儼然不對,與往時簡直天差地別!該不會是小浩原犯了什麼錯吧,可就算犯錯也不至於剛一回來啥也不說就給圈進去啊!再者說了,一個六歲娃娃什麼事能把季牧給得罪成這樣?
屋子裏異常安靜,季牧坐在那裏,小浩原像個小板凳一樣蹲在季牧面前,小眼睛很是狐疑看着季牧膝蓋上的兩個瓶瓶。
更讓小浩原不高興的是,自打馬車上弄翻了大祖的匣子,後半程他便不和自己說話了,回來一瞅這動靜,更加讓他小心臟亂跳。
“大祖,怎麼了?”
“小浩,你打開個小瓶子聞聞看。”
季浩原不明所以,但見左邊紅色右邊藍色,紅色讓他想起糖葫蘆、大蜜棗,便把這紅色瓶瓶打了開來。
這一聞不要緊,季浩原的小臉上寫滿了“嫌棄”二字,可是季牧神色毅重,只好撇了撇嘴又把鼻子湊了上去……
“你和大祖說,這瓶子裏是什麼味道?”
季浩原臉上發苦,想了半天也說不出話。
“怎麼?聞不出來還是說不出來?”
“大祖,不是什麼味道,而是有很多味道。”
“你且說說。”
“有橘皮的味道、褐竹的味道,別的……最少還有五種味道,大祖,為啥要把這些混在一起呢?隔得遠了好難聞啊!”
季牧下巴一昂,小浩原又乖乖把那個藍色瓶瓶打開,這一聞不要緊,小臉上立時愉悅起來,“莓子、莓子!”
“只有莓子?”
季浩原忽又眼睛一亮,“還有奶香,還有棗子、絳梨和那麼一丁點的榛子仁!”
季牧有點坐不住了。
紅色瓶子是一種香脂的混合香精,批量製成之後再與另外一種融合,便可做成成品香脂,可謂是季牧的一個創舉。九州對香料的需求過大,香國調香師回國之後,九州的產量一時捉襟見肘,三四千的調香師仿香根本滿足不了局面。所以對一些低端香料,季牧便設定了固定的配方,嚴格根據分量進行混合,由是便從從前的單體香精混合,走出一條以混合香精為基的路子,這大大提升了雲綣香的產量。
藍色瓶子則是一種食香,廣泛用於烘焙,說出幾種成分還算正常,可“一丁點的榛子仁”就讓季牧內心大呼了。在這道香料里,榛子仁的效用是業界所謂的“黏香”,這東西像膠一樣將其他香料黏合一處,但若沒有榛子仁,香氣便不會這般濃郁,這也是香料搭配的妙處所在。
小孩子對香味的偏好與大人不同,所以更愛這道果香而不是沐浴的香脂。
季浩原看出季牧的幾分喜色,正當以為過了關的時候,忽見季牧又從桌上拿起兩個一模一樣的小瓶,季浩原一噘嘴,“大祖,到底怎麼了啊……”
“小浩,你來聞聞這兩個,看看有沒有區別?”
“噢!”
季浩原心知有事不敢馬虎,各自嗅了一遍之後,隨即小眉頭皺了起來,一時覺得無甚區別,忽而又生起幾分犟脾氣,既然大祖問區別那便一定有區別才對!
如是過了少半柱香的時間,季浩原一會兒抓左一會抓右,更是偶爾把兩個瓶子一同抵到鼻子下面。
季牧心弦緊繃,終於,季浩原說話了,“大祖,這兩瓶太像了,只有遠了聞和近了聞才不一樣。”
“那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呢?”
“嗯……”季浩原抿抿嘴,“近了聞都是珠霜果,遠了一聞的話就好像早上的珠霜果和晚上的珠霜果。”
季牧強出一笑,“怎麼還能聞出早晚?”
季浩原撓起頭來,“這一個比較潤滑,是有水的果子,這一個有點干,像曬過的棗子。”
“那豈不是說味道還是一樣?”
“那怎麼能一樣!”可是越解釋,季浩原越是撇嘴,“反正就是不一樣!”
這一瞬,季牧從季浩原的身上看到自己剛到花香海時候的樣子,滿心的話,滿心不知如何表達。
先前的紅藍兩瓶是“識類”,而現在這一道是“嗅微”,季浩原年紀太小,心知有差卻不能夠好好表達,但那句“遠近與早晚”的說法,已讓季牧的內心徹底樂開了花!
多年過去,宇國也有了一套調香師的考評,識類與嗅微決定着一個調香師的層級,他給季浩原拿出來的東西,其實就是高階調香師的評判標準。季牧有點麻,這個只有六歲的小子,雖不知各類名也不懂如何表嗅微,但橫烈的天賦已經展露無餘!
季牧是香界的頂尖高手,看一個人是不是調香師的料子何嘗不是更深一重的嗅微,剛剛面前的人不是季浩原,而只是一個接受考評的人罷了。
季牧已經有好多年沒有這般情緒,他有點抖,沒有人比他知道這裏有着何其深刻的意味。不誇張地說,有這樣一個季浩原,比季家任何一塊產業都重要百倍!
與生俱來的東西,學不來、養不來,調香師這個行當沒有門閥世家的根本原因也在這裏。季家所有的產業中,什麼都有規程可依、有舊法可效,除了香料。
並非胡生心亂,雲綣香這一塊在初雲凌雲這裏已然斷了,這個行當過於轟烈,待季牧故去,九州便會有一大批調香師成為盡人追逐的寶貝。十年可守、二十年可撐,但當時日更久時,季家拿什麼撐起雲綣香?
香料在九州起勢時日並不長,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都未必能做到像百香國那般滿而溢出,這是後世長久的大行當。
季家不能只僱人,身不懷珠玉便握不得珠玉,季家沒有能人,個個都將成為能人。如果季家創不了香,早晚有一天,每一個創新香的人都是大爺!
用力一抓,小浩原蹲在季牧膝蓋上,六歲多的小子有點沉了,季浩原眼巴巴瞅着季牧,兩隻小眼睛陡然間分外溫馨,眨巴眨巴還淚光瑩瑩起來,“大祖,你怎麼了啊?”
“小浩,你小子很有天賦!”
“小浩最大的天賦就是生在季家!”
一聽這話,季牧滿心的殷切立時給澆得透透,“小屁孩說什麼?這種話誰告訴你的!從小就說亮腔,這是屁的天賦!季初雲怎麼教的!”
“是你呀!”小浩原手指頭都快抵在季牧鼻子上了,“你最早把我拐跑,說季家都得看你,每個季家兒孫好日子一大把又一大把,那可不就是天賦都在此嘛!”
季牧撓撓耳朵,忽然老臉一皺,“哎喲!麻了麻了!腿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