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管家之道在於狠
巳時，妃羽裳所居的小院名喚合歡。因着院子裏有一棵百年的合歡樹，樹榦需要四五人合圍才能抱住。那樹枝葉繁茂，仿若大傘一般，幾乎可以覆蓋住半個小院，極其漂亮。當年選址建宅子時，這樹便就早有了，建設者沒有砍掉它，而是依景造勢，設了這個小院，新婚夫婦居住本來最為合適，寓意綿長，可惜妃羽裳住進來就沒過上一天闔家歡樂的日子。
想想她就嘆了口氣。此時，妃羽裳歪坐在屋前廊檐下的一把圈椅中，右手邊放了一張小桌，桌上一壺茶，氤氳裊裊。她身後站着花盞、春盤兩個丫頭，而面前，跪着兩個婆子都一臉沮喪的每人託了一個大盤子。一個上面放着各色點心，另一個上面則是各種乾果鮮果。而這兩個倒霉婆子，不是別人，正是早上和妃羽裳叫板的兩個人。
妃羽裳看着外面漸漸下的大起來的雨，緩緩的捏着盤子裏的吃食，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面前的盤子微微抖動了一下，妃羽裳緩緩垂下眼睫，目光異常狠厲，“打翻了我的吃食，用你的肉來陪嗎？”
下面的婆子叫苦不迭，“少夫人，我們知錯了，已經這樣舉了兩盞茶的功夫了，我們這老胳膊老腿的，真的受不住啊！”
“呵呵，現在知道受不住了，早上我求你們給我換點吃食時，你們可想過我受不受得住？”妃羽裳冷笑，然後端起茶來，細細的品了品，又繼續開口道，“這次再不長記性，後面受不住的事情還多着呢！”言罷，妃羽裳突然將茶猛潑出去。婆子一顫，下意識要躲，手上的盤子緊跟着晃起來。
然而顯然是受了妃羽裳太大的驚嚇，她生生穩住了那盤子，重新端穩，再不敢動。而旁邊的另一個婆子，也是一個激靈，將盤子托的更高了點。
妃羽裳笑笑，看着遠處，陸陸續續的一些丫鬟僕役開始往她院子裏來了。她心裏暢快多了：妃羽裳，我可要替你報仇了，看我好好收拾這些欺軟怕硬的傢伙，整頓整頓這裏的風氣，看有沒有人敢騎到我頭上！
巳時二刻，所有人員集結完畢，管家和青灘也站到了妃羽裳的旁邊，看着滿院子淋在雨中，一頭霧水的人。妃羽裳掃了掃，卻沒急着說話，依舊懶散的吃着東西，喝着茶，動作不緊不慢。人群從開始的好奇張望，漸漸出現了一些抱怨和不滿，有人用衣袖遮雨，有人在扎堆討論為什麼擺這麼大陣仗，還有人在對着送飯的婆子指指點點……
很好。
妃羽裳緩緩起身，兩個婆子趕緊往兩邊閃開，如蒙大赦的放下了盤子，但依舊跪着沒敢起身。廊下的妃羽裳，衣袖在風中微微翻飛，亭亭而立，素白的臉上明眸閃亮，嘴角噙了一絲不明意味的冷笑。看着她起來，人群騷亂一下，漸漸安靜下來。
妃羽裳微微側頭，對身側的管家緩緩開口，聲音不大，但是很冷淡，“都來了？”
“是。”管家趕忙回答。
“跪下。”妃羽裳命令一出，管家緊張起來，匆匆忙忙跪了下來，“所有人。”妃羽裳轉頭看着雨中的人，加了後半句話。
看見一向耀武揚威，只聽少爺話的大管家居然給少夫人跪下來，人群又是一陣騷動，一部分人陸陸續續跪了下去。但依然有一些人很不服氣，甚至有個不知管什麼的丫頭，不滿的嘟囔着，“這淋着雨，地又濕的，怎麼說跪就跪的！”
妃羽裳看着那丫頭想了想，是了，有印象，這個丫頭是負責打掃的，但是甚少出現。之前有一次她打碎了妃羽裳屋內的瓷瓶，卻未收拾乾淨，導致瓷瓶碎片割傷了妃羽裳。花盞生氣的把人叫來訓斥，那丫頭卻當著妃羽裳的面說，“若是割得再嚴重些，少爺會心疼你來看看的話，夫人倒是應該賞賜我才對。”妃羽裳的心狠狠被刺到。她的愛人盡皆知，他的厭惡也闔家上下看得清楚，多麼卑微。自此，自己房內的掃灑大多是春盤在做。
“青灘，”妃羽裳一笑，然後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一點說話的丫頭，“那個。”
青灘一瞬躍出去，在大家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前，就拎了那個丫頭出來，扔在了廊前。眾人一片嘩然，緊接着撲通撲通全跪了下去，一片屏息凝神。
“打。”妃羽裳昂頭掃了一眼那個被丟在地上，滿臉懵懂的丫頭。不立威，就不足以在這個家裏找到立足之地。
話音一落，青灘抬手示意，幾個家丁上前，有人壓着、有人抄起了帶來的棍子就開始打。尖叫聲瞬間響起，穿破了雨聲，直傳到遠處的三層飛仙閣之上。此時，那裏站着一個人，隔着雨簾靜靜的望着這邊的動態，正是應簡遠。他實在按耐不住好奇，特意到飛仙閣上遠觀。然而見到的場面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卻又讓他不自覺在心底里浮現一絲爽快和讚許。
他沒想到妃羽裳有這種魄力，也沒想到她竟會這般狠決的壓服眾人，是他也會選擇同樣的辦法，倒逼管家恐嚇眾人，殺雞儆猴樹立威信，好手段。這樣遠比訓話過過嘴癮來得有用得多。然而下一瞬他又蹙眉想要揮去心裏的這些感慨，這一早上被她步步緊逼，簡直是個可惡的女人！
妃羽裳不覺有人觀瞧，只是自顧自的演自己的劇本。那丫頭被打的喊聲都嘶啞了許多，她才緩緩抬了抬手。青灘令眾人停手，妃羽裳緩緩坐回了椅子上，“管家，這個給了錢並醫藥費，就可以打發掉了。侯爵府不要沒規矩的下人。”
“是，少夫人。”管家應下，家丁們托着哀嚎求饒的丫頭就出去了。
雨絲連成線，妃羽裳看着雨中的人，“我知道你們規矩都疏懶了許多，今兒個叫你們來，就是想給你們補補規矩。自今日起，我的所有服侍、命令、我所在院子裏的打掃，物品添置更換，大大小小事物，有一件算一件，再讓我挑到一點點毛病，我可不管你們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都是剛剛那個下場。我過去放縱你們，但自今日之後，誰若還抱着這種心態，就不妨試試！”
妃羽裳話不重，卻讓院子裏所有人多惴惴不安的低下了頭。她看着眾人，心裏冷笑，然後靠在椅背上，眼風一掃，兩個端着吃食的婆子馬上挪上前來，再次舉起了點心果品。妃羽裳吃了幾口，然後問一旁的管家，“不少人了嗎？怎麼沒見兩位姨娘過來啊？”
“啊？這……少夫人……這……”管家瞠目結舌，少夫人不受寵，還算有寵的就是少爺未成親前就有的兩房小妾，他哪裏敢叫來受這個氣。
妃羽裳看了看管家，問道，“幾時‘妾’，也能算主子了？”
管家擦汗，一時無言以對。
正是僵持不下之時，有家丁急急跑來，“少夫人，少爺吩咐，宮裏傳旨，讓您馬上更衣跟隨少爺入宮。”
妃羽裳蹙眉，略想一刻，便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然後轉頭對花盞、春盤道，“服侍我更衣。”
言罷，妃羽裳關門進了屋子，而外面跪着一地的人，竟沒有一個人敢站起來，只得繼續跪着淋雨。管家此刻卻是鬆了一口大氣，還好這位小祖宗沒有讓他去喊兩個姨娘來，不然，恐怕更要熱鬧了。這少夫人突然心性大變，少爺卻也依了，真是看不明白，以後還真得多留心擔待着點。這許久不發威的老虎，突然咬人，可比那些平時就耀武揚威的可怕多了。管家心裏百轉千回，暗暗盤算着。
入宮。這是雲衣之前擔心了一下的事情，畢竟沒有去過，而且宮廷禁地，一步錯就是殺頭，本來覺得不會太早出現這個問題。卻沒想到，這才第一天，居然就來了……
她一邊更衣梳妝，一邊在腦子裏仔仔細細的搜羅妃羽裳本來的記憶，規矩、禮儀、人員等等能想到的細節……然而內容太多太雜，一時頭緒很亂。她只知道，應簡遠的父親一年多前前往北地平亂，駐紮邊境，京中只留了應簡遠。而應簡遠的姑母正是宮裏的貴妃娘娘，位份不低，為人也嚴苛，時常年節也會召見應簡遠並妃羽裳入宮覲見。
這次急匆匆的讓去，卻想不出是為什麼。春盤將一支珍珠流蘇發簪戴在雲衣頭上，她搖了搖頭，“不要這些花哨的東西了，簡潔些吧。”
“是，小姐。”
最終妃羽裳選了青瓷色白堇綴花的籠紗裙，柳色長褙子，象牙披帛，頭上只一支翡翠長簪，並幾朵珠花，挽了長發看起來清秀纖細，雅緻清新。
一番收拾停當，再次出門，雨已漸停，看着院子裏還跪着的眾人，羽裳心裏淡笑，臉上重新端回當家主母的架子，“今兒個先到這裏，都去幹活吧。”
眾人低頭稱是，這才緩緩起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