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是怕他弄髒你的手

第二十一章 我是怕他弄髒你的手

段三郎還是太年輕。

年輕得藏不住自己的情緒。

從聽到杜三思來個煩人的舅舅開始,他一整天便都心神不寧,段仆來來回回跑了十幾趟,帶回來的消息沒有一個能讓他靜下心來。

“那張大在酒館裏隨便吃喝,嚇走了好幾個客人!聽說昨天剛上門就差點打了三娘子,還是鄰居給護住的呢!”

“少爺少爺,那張大從三娘子那裏搶走了二十幾兩銀子去賭博!現在還泡在賭場裏呢!”

“不好了少爺,那張大賭輸了,回頭就去騷然三娘子,還說要什麼酒方,三娘子不給,他還罵她……罵她,總之不好聽啊!”

張慶明顯感覺到段三郎下手更加兇狠了些,一招一式都帶着殺氣,手中的長劍舞得毫無規矩,幾次差點誤傷他。

張慶無奈地看向寒劍,寒劍幸災樂禍一番,然後用眼神詢問董青。

董青生在皇宮長在皇宮,那些從小就有娘子丫頭帶着的弟弟妹妹從出生起就開始學規矩,沒有一個人像段三郎一樣,敢跟他甩臉子的。

他覺得很有意思。

因為這小子在兇巴巴向你齜牙咧嘴的時候,抬起的尖銳爪子卻永遠沒真傷人。

然而董青知道,這個紈絝公子可不是這種性子,在臨安城他搞垮的富戶、弄死的流氓不在少數,對自己還保持着基本距離,多半是懷疑自己身份貴重,以及身邊有高手護法。

但他還是覺得很有意思,因為他沒有從這小崽子眼裏看見殺意。

少年看着喜怒無常,狷狂恣睢,然而不說話安靜下來的時候卻讓他覺出某種背道而馳的沉着。

沉着。

這兩個字簡直跟他不搭,但……看着段三郎分明極為迫切地想要去三娘酒家,卻從正午到現在依舊沒有停下過學劍,他又改變了想法。

少年風華正茂,一舉一動都如颯然風流,又生得一副好相貌,行雲流水的劍法可見其天資卓絕,嚴厲冷肅的目光說明其足夠專註。

若是從小養在京師,便是皇子眾多,也當是其中佼佼者。

可惜了。

董青嘆氣,“停下吧。”

劍影一晃,劍吟刺耳。

董青話音才落,段三郎的人就已經閃到門前,只留下一片衣角,而後消失不見。

“寒劍,跟上去,”董青慢悠悠道,“不至必要,不可令他出手。”

練了這麼久的劍,積蓄了這般深沉的殺意,倘或出手,不致人死,便要人殘。

這樣的人寒劍在軍中見過很多,心知肚明,沒有猶豫就跟了過去,遠遠的,那滿腹暴戾的段衙內傳出一句陰測測的話來。

“本少爺出去走走,誰讓你跟過來的?回去!”

寒劍似笑非笑,“巧了,公子給我放了假,我也出去走走,怎麼?這路你走得,我卻走不得?”

段三郎氣得不想說話,因為他發現董青是把他當不懂事的兒子一樣看着,十之八九是自己那些惡名惹來的鍋。

他冷笑一聲,二話沒說,叫上段仆等人大搖大擺地走向長街。

不多時,就來到了三娘酒家。

杜三思一驚要關門了,店裏有幾個客人醉醺醺地相互攙扶着出來,迎風招展的酒旗下,亓官乖巧地送人離開,“客官慢走,下次再來啊!”

然後亓官看見了段三郎,“衙內!是段衙內啊!”

亓官的眼睛都亮了,活像看到什麼救星,讓段三郎險些以為自己不是臨安紈絝惡霸王了。

段三郎挑挑眉,嘴角緩緩勾出一絲微笑,驚艷絕俗,讓亓官不禁呆了一下。

段衙內雖然性格不好,但是生得真是好看啊。

“給爺上兩壇酒!”段三郎大步走過去,段仆領着是個家丁心領神會地守在門口,並沒有進去。

寒劍暗暗點頭,沒有一進去就抓着人揍,也算是冷靜了。

杜三思正在屋裏生悶氣呢。

張大居然偷她的錢去賭博,這才來了兩天,就把這裏當成他家了,偷侄女的錢去賭博!賭輸了還敢向她抬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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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罷了,她給了錢,忍一時之氣,這張大居然還想向她討方子“看一看”。

可笑,這是把她當傻子嗎?

她只盼着快點關門,今兒夜裏可沒有昨天夜裏那麼輕鬆,不嚇死他,她杜三思三個字倒過來寫!

“老闆娘,來客了!”周旦旦興奮地跑過來,“段衙內來做客了!”

杜三思微愣,抬起頭時,小反派已經帶着寒劍走了進來,挑了個門口的位置坐下。

“來火燒,”段三郎勾唇,坐在靠椅上,撐着腦袋,眉間陰鬱邪氣,卻好像鬆了口氣似的,“兩瓶,再隨便來點吃的。”

杜三思怔了片刻,心裏那點狂躁煩悶忽地沉了下去,從後面拿了兩瓶火燒出去,“吃得不多,還有新做的羊肚要嗎?”

“隨便。”反正他也不是真來這裏吃東西的。

段三郎打量杜三思,聽說張大想打人,現在看一眼,似乎也沒傷到哪兒。

杜三思對上他的目光,彷彿明白了什麼,扯開話題,“過幾日我還準備作些燒烤出來,衙內如果有空,也可以來嘗嘗。”

“燒烤,是烤肉?”杜三郎挑眉。

“不止。”

那時二十一世紀吃貨絕對不能錯過的饕餮盛宴!

杜三思賣了個關子,“我才讓鐵匠在打桌子,怕是一時片刻難出成果,衙內且不急,到時候自然就看見了。”

這時,寒劍突然道:“三娘子做了掌柜果然不一樣,今日倒是別開生面,從容很多。”

杜三思怔了下,而後苦笑。

見識過真正的無賴流氓,小反派現在在她眼裏簡直就可媲美優雅貴公子了。

瞧見她臉上的笑容就知道今日過得不怎麼樣,段三郎幽幽道:“今天沒掙着錢吧?”

杜三思斂眸,搖首不語,轉身入了廚房。

可飯菜拿出去的時候,張大也從夥計房裏醉醺醺地出來。

杜三思皺起眉,繞過他將飯菜端給段三郎。還沒放好就聽後面教訓她,“死丫頭!沒看見長輩?”

段三郎目光一冷。

他純屬嘴賤,沒事找事地罵完了,轉頭就去翻櫃枱。拿了一瓶酒,又去搜銀子,搜出來沒幾兩,臉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錢呢!該死的,你還長心眼了是吧?把錢拿出來!”張大張牙舞爪,跟杜三思見過的路邊野狗一樣亂吠,“媽的,我妹妹養你這麼大,老子花點錢怎麼了?老子是你長輩!把錢給老子拿出來!”

他堵在道上,三個孩子嚇得面無人色,根本不敢過去。

杜三思冷着臉,牙齒雖然在打顫,可不知為何,卻沒有像正午一樣,直接花錢免災,而是平靜地問:“我一天賺了四十二兩,除去肉菜的成本之外,凈利潤不過二十兩,你今天已經發出去了五十三兩,你還要錢幹什麼?”

張大瞪眼,也不覺得用侄女兒的錢有多羞恥,反而理直氣壯地指着她鼻子破口大罵。

“老子是你長輩!你給我花錢怎麼了?jian貨!誰不知道你靠着知府衙門,睡一覺就能拿錢,跟你老子裝什麼裝!”

他捏着拳頭,“再他娘的廢話老子揍死你信不信!”

杜三思怒極反笑,捏着托盤的手指發白。突然聽見後面“哐”的一聲,她面色微變,竟本能地往後一伸手,按住了段三郎。

與她同樣動作的,還有寒劍。

張大愣了一下,昏沉的腦袋清醒了一瞬間,這才看見了杜三思後面桌子邊坐着的客人。

那客人長了一張極好看的臉,比他見過的女人都要好看,但是,那雙帶着紅痣的眼卻像粹着毒的劍一樣,陰沉冷黯,帶着一股難以言說的壓抑感,蔑視着一切有形無形的生靈。

只一眼,便叫人置身刀尖,讓他猛然想起昨夜的情形。

他睜大了眼睛,喉頭上下緩慢地滾動了一下,囂張氣焰像是被寒冰凍住,無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是……殺過人才會有的眼神。

張大手一顫,酒瓶脫手而出,哐啷一聲砸得稀碎。

他臉色泛白,也不敢再大呼小叫,顴骨抽搐着退後,竟像是見了貓的老鼠一樣,害怕地退回了夥計的房間。

酒館外行人嬉笑,酒館內鴉雀無聲。

寒劍愕然地看着少年,悚然發覺,這一刻的段三郎,與坐在京師龍椅上的那個人……如出一轍。

他觸電般收回手,一個瘋狂而不可思議的念頭不受控制地開始佔據整個身心。

“別生氣。”

寒劍一怔,看向杜三思。

這個膽小怕事的姑娘蹲了下來,臉上居然沒有一絲恐慌,反而帶着細碎的笑意。

“噓,”她豎起一根指頭,沖少年眨眨眼,像只乖巧地蹲在地上撒嬌的兔子,“等過兩日,他就走啦。”

段三郎看着她,眉目之間的戾氣緩緩消失,卻冷哼道:“沒用的東西,這種玩意本少爺不用一個時辰就能將他打得屁滾尿流。”

杜三思臉色微紅,垂眸看看他白皙漂亮的一雙手,“……不必了。”

“你不想我動手?”段三郎面露不悅。

杜三思嘆口氣,“我是怕他弄髒你的手。”

段三郎愣了下,聲音瞬間拔高,危險地冷笑,“你不怕?”

“我怕啊,”她剛才說話的時候看似平靜,實際上腳都軟了,不然蹲下來幹嘛?杜三思摸摸鼻子,“但你不是嫌我沒出息嘛,那我總得長進些吧?”

段三郎一口氣堵在嗓子眼。

“……隨便你!”

說著直接丟下一錠銀子,拿起酒就往外走。

寒劍默默地站起來,複雜地跟了上去。

杜三思委屈,她又沒說錯什麼,段三郎就是說過她“沒出息”這話嘛。

“算了,”杜三思回頭,從幾個孩子眨眨眼,狡黠一笑,“現在,該我們了。”

……

段三郎沒走遠,才過一個街角,盛氣凌人的紈絝少爺就聳着肩膀在寒劍無語的視線下猛然轉身,默默回到了酒館不遠,所在穿堂風最盛的巷子裏。

寒劍問:“衙內可以直接進去。”

“進去幹嘛?”段三郎喝了口“火燒”,吞刀子一樣的感覺令他神清氣爽,“本少爺就喜歡在這吹風。”

寒劍無言,只能跟着在這裏站着。

等到天黑,等到夜深,等到段仆等人都快睡過去了……

“啊!!有鬼啊!!!”

眾人精神一震,街坊四鄰都被嚇得點亮了燭火,只見張大臉色慘白,連摸帶爬地從酒館裏跑出來。

段三郎精神一震,目光大盛,“快快快!把他給我綁了!給本少爺揍死他丫的!記得先把他舌頭給老子割了!!”

寒劍:“……”知法犯法,不愧是紈絝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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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娘子慫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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