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綠羅裙

第13章 綠羅裙

次日,雨水漸歇,泥土濕潤。

他們是租的房子,一月二十銅板,房子處於村尾,靠着山腳,不下雨的時候陽光明媚,山巒翠綠,清晨籠罩於雲霧,傍晚夕陽霞光,卷卷如雲錦,絢麗爛漫美不勝收,夜間明月朗星,斟一杯薄酒,飲一壺清茶,山間拂來沾染晚霧的夜風,清爽舒坦。

唯獨一點頗令燕十九發愁,每到下雨的時候,整個院子就跟水塘?一樣,一腳踩下去半天拔不出來,素素又是愛美的,常常穿淺色的裙子,漂亮的小仙女連走路都像一副仕女畫,可到了下雨她是不出來的,寧願一天縮在被子裏,也不願弄髒裙子。

燕十九撩起眼皮子,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一口氣從內吐出來,褲腳挽起來,一腳踩着泥,一邊慢吞吞的往外走。走到門口了,彎腰用力,雙手一抬,便將放在角落裏的石頭扛起來,從迴廊到門口鋪成了一條路。

素素就盯着這條路發獃。

石頭子灰撲撲的,她踮起腳尖試探性的踩上去,嘿,還挺穩當的。

聽見笑聲,燕十九扭頭,挑眉:“裙子。”

裙子?

黑珍珠般幽靜的眸子泛起清澈的笑意,纖白的指尖捻起裙子的兩角,飄逸的裙角仍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泥巴點子。

“我實在是太開心了。”

傻。

燕十九勾勾手指,示意她過來:“傻樂啥呢?”

一聽說他罵人,小姑娘不高興的嘟起嘴,囔囔:“你才傻,傻子傻子傻子。”

一連串的跟炮仗似,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出了宮后小姑娘脾氣見長,令燕十九頭疼不已。

但這份頭疼,就像沾染蜂蜜的紅豆糰子,外面是甜蜜的金黃色的液體,內在是更加甜蜜散發著鬆軟香味的紅豆泥。

嗯,該如何說呢?

陌生的情緒充填着燕十九的胸膛,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冷硬的像石頭一樣的心臟會軟成一汪春水。

他喜歡着的姑娘踮起腳尖,近在咫尺,雨後的陽光鋪落髮梢,黑如鴉羽的發散發著梔子花的香味。

手指微微曲起扣住掌心,忍住撫摸對方頭頂的衝動。

他喜歡的姑娘眼裏點綴着星光和晨曦。

素素把裙角用皮筋紮起來,燕十九要學別人做爐子,她找系統兌換了圖紙,再用炭筆勾勒出大概得模樣和結構,連問都沒問一句,燕十九接過圖紙后仔細看了一下,得出了可以的結論。

要做的是月餅的烤爐,類似於鐺餅的鐺,裏面刷上一層油,既不能破壞餅的味道顏色,更不能損壞爐子。

所以做起來頗費一番功夫。

燕十九在院子裏做爐子,素素就把屋子裏的東西搬出來,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天,空氣濕潤,院子裏的雜草點綴雨水的清新,頗為舒服。

“燕十九。”

忽然響起一聲激動的叫聲,壓抑的極低,小心翼翼。

燕十九扭頭看去,笑了:“哪來的貓啊?”

西側的殘壁上匍匐一隻黑色的大貓,皮毛光滑柔順,彼此陽光正好,光線落在它的身上,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安靜專註的打量着試圖討好它的人類少女。

“它應該是野貓。”

素素髮現它的眼睛有一道抓痕,左耳的耳尖也殘缺了一塊,她轉身跑進屋內,翻出昨晚剩下的魚乾急不可耐的討好對方:“喵喵,來,香噴噴的魚肉,來吃一塊。”

貓小心翼翼的探出爪子,就在少女以為能捕獲這隻貓的芳心時,飛快的叼起魚肉,一溜煙的從牆頭消失不見了。

“呀。”

少女眨眼問道:“真跑了?”

幹活的青年擰着自己的鼻尖,訕訕:“我想你是被一隻貓調戲了。”

“這可真是……”宮廷里的貓磨平尖銳的爪子,濃密的毛髮打理的整齊柔順,睜着一雙安靜膽怯的眼睛,乖巧的趴服在貴人們的臂彎里,太厚宮裏喜歡養貓狗,有一隻巴掌大的渾身雪白的貓兒,溫馴乖巧,十分討宮女們的喜歡,誰都可以撫摸誰喂的東西都不拒絕。

後來有一年的冬天,宮女們在後院水池裏發現了貓兒的屍體。

這只是貓,慈寧宮的貓兒多了去了,不到半株香的功夫,貓狗房的主事太監親自提着籠子上門,恭恭敬敬的給素素賠不是:“貓兒頑皮驚擾了諸位姐姐妹妹,這是新培養出的波斯貓,給姐姐妹妹們送來玩耍,還請諸位收下。”

小貓兒躲在籠子裏瑟瑟發抖,碧藍色的眼裏溫馴極了,就像是……不管如何被傷害如何被對待,也學不會反抗。

一如宮中之人。

少女的垂下雪白的脖頸,陽光籠罩在精緻清麗的面容,略帶媚氣的眼角輕輕上揚,纖細的睫毛似飛舞的蝴蝶,落在斑駁冷漠的眼底。

“貓還是野性些好。”

貓和人一樣,野性十足,心裏頭得有一把火燒着才能活下去。

聽了她的話,青年微不可微聞的咽了口氣。

他的姑娘傻得可愛,有時又像田間裏的野草,肆無忌憚的野蠻生長,她的內心有根刺,扎的深,扎的疼,只要稍稍用力,內心就會流血化膿,變成絕望的黑暗。

燕十九想。

他得牢牢握住她的手,一輩子不鬆開,陽光明媚溫暖微醺,他的姑娘要一輩子活在陽光里無憂無慮的。

晌午將近,素素準備午飯。

尋常人家一日兩食,宮中除兩食外尚有點心湯水,因為起的晚,燕十九又不願意一個人吃,所以他們將早食挪到了晌午。

將昨晚剩下的魚肉鋪在米飯上加熱,扯了一把青菜,素素搬來小板凳坐在門口摘菜。

燕十九視線一撇,凝固住:“我們家沒種青菜吧?”

素素隨口回答:“當然沒有,這是我從隔壁田裏偷的。”找村長買的三分地係數種了杏桃李子,還有一些番薯土豆,這些沒幾個月長不出來的。

不過講偷盜之事說的光明正大,將偷盜之物大大方方的擺出來,也算是一種本事了。

罵是肯定不會罵的,自認收拾爛攤子的男人從房裏拿了幾枚銅錢,轉身給菜主家送去,過了一時半刻,手捧兩雞蛋回來:“主人家送的兩雞蛋。”

“哎呀,真是個好人呢。”

“是啊,真是好人呢。”略去如何別人追打,低三下四道歉,最後用錢轉怒為喜的過程,劫後餘生的青年頗為贊同的點頭。

雞蛋嘛,吃起來還是挺香的。

中午吃了魚香蓋飯,青菜焯水,放入姜蒜爆炒,雞蛋攪拌均勻,注入一碗水,放些切好的生肉沫蒸十五分鐘。

男人忙前忙后,手腳十分利索,手起刀落,“砰砰砰”幾下,將骨頭斬成兩節,丟進水裏蓋上蓋子。

他扭過頭,正好看見少女踩着鞋子跑來跑去的樣子,劍眉擰起來,少女無辜的看着她,薔薇色的嘴角沁着細軟的笑意,看的他心頭髮軟,耳朵尖發燙,狼狽的背過身,聽着她嘻嘻的笑聲,燕十九覺得好像被捉弄了,卻又提不起怒氣,只一味的盯着灶台,黑糊糊的鍋底照應着紅通通的焰火,臉上的溫度燙的嚇人。

素素手捧飯碗,坐在板凳上,有一口沒一口的扒着米飯。

燕十九很快吃完了,繼續幹活。

小姑娘眼神東飄一下,西瞥一下,像只張牙舞爪的小奶貓,就是不肯好好吃飯。

“明天鎮裏有集市,想不想去?”

小貓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

眼睛亮晶晶的,鴉羽般厚重濃墨的秀髮下伸出兩隻尖尖的小耳朵,朝燕十九一晃一晃的,簡直可愛極了。

“想去!”

“你先把飯吃了。”

“哦。”

三兩下扒乾淨米飯,宮裏將就吃飯不能發出聲響,筷子不能碰到牙齒,粥糊湯麵不能有呼呼聲,東西要吃乾淨吞下去肚子才能開口說話,說話的時候不能有辛辣嗆人的味兒,侍寢的女眷在侍寢前兩個時辰不允許吃東西,以免衝撞龍體。

皇帝萬一想和人啵嘴,一開口一股子蒜味,那誰受得了?

想到這兒,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穿玄色衣裳的男人。

她低下頭喘了口氣,漂亮的眼睛泛起一絲扭曲的憤怒和恨意。

“素素?”

頭頂響起關心的詢問,抬起頭沖對方甜甜的笑,看着他不好意思扭過頭,眨眨眼,遮蓋住眼裏的怨毒。

這麼好的燕十九這麼好的生活這麼好的自由……

為什麼要想起不該想的人呢?

倘若詛咒有用,他要死上千百次,倘若咒罵有用,他便終日活在怨毒的言語之中。

想要復仇的話,必須滿懷怨毒,沾染世間最深沉的暗,再不見一絲光,不聞一絲笑,不聽一絲甜蜜。

她捨不得。

燕十九忙活了一個下午終於做好了烤月餅的爐子。

除了烤月餅,還能烤其他的肉餅饢餅之類。

前提是他們會做。

將麵糰放入烤爐,底下拉開風箱,煤炭靜靜地燃燒。

午後的太陽實在是舒服,便搬出涼席鋪在迴廊下,素素盤腿坐在席子上剝豆子。

燕十九睡在涼席邊上,一隻腳擱在石階的邊緣,四仰八叉的躺着,嘴裏打着呼嚕。

他很少打呼嚕。

他們租的院子有兩間房,主卧的那間大一些,是素素在住,次卧那間小一些,目前給燕十九住着,兩間隔得挺近,有時候素素懶得起床,要吃什麼喝什麼就躺在床上隔着帘子喊一聲,燕十九像伺候小祖宗一樣的馬上就端來了。

所以要是外間打呼嚕,裏面肯定能聽見。

素素想了想,還是沒叫醒燕十九。

手裏很快剝完一盤豆子,拿簸箕裝好放進廚房,等燕十九醒了再煮。

晚飯是青豆湯,鹵好的豬耳耳,搭配一盤月餅,一壺燒刀子。

燕十九就着豬耳朵喝了兩杯小酒,蹲在台階下抬頭望月亮。

素素叼着月餅,含含糊糊的問他:“你看什麼呢?”

“月中仙子。”

“月中仙子?”她怎麼看不見?

低沉的聲音隱約帶笑,像一根狗尾巴草輕輕撓過心裏,小姑娘甩甩耳朵,聽見他說:“我在看人間的月中仙子。”

黝黑的眼底倒映出少女俏臉通紅的模樣,彼此間呼吸清晰可聞,素素應該是月餅吃多了,還喜歡挑着紅豆的吃,連吐出來的氣息都帶着豆沙特有的香糯。

她磕磕巴巴的說:“你……你瞎說。”

燕十九瞪大眼睛:“我沒有。”

她又說:“我怎麼沒看見月宮仙子?”

“呵。”燕十九輕笑,忽然靠過來,指着自己的眼睛:“月宮仙子在這裏啊。”

黑色的眸底倒映出少女清麗絕倫的臉龐。

月宮仙子藏在天上,而他的月宮仙子藏在眼裏。

素素抿住嘴角,慢慢兒的,露出一個美麗的笑容。

宛若一朵盛開於月光下的優曇花,瞬間奪走了男人的呼吸。

終其一生,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容。

念念不忘。

是夜。

三更。

月光隱沒於雲后,冰冷的劍鋒滴落猩紅的液體。

男人微微一抖,將劍上血液抖落,輕描淡寫的拖起地上的屍體。

第四十五個人。

四十五具屍體。

手指一曲,彈下兩點粉末,一時半刻,地上只剩下一攤血水。

白樺林離居住的小鎮足足有十里,加上根本沒有屍體留下,所以男人根本不怕別人發現。

但是偶爾也有例外。

夜風吹的樹枝沙沙作響。

他抬頭,目光所極之處,一個黑色的削瘦的影子落在樹梢上。

輕的像一片羽毛。

下一刻,樹枝上的人消失了,“吭。”

金戈相擊,男人尚有餘力,看着對方冰冷的臉,低笑:“師弟啊。”

對方抬起眸子,冷冷的看着他:“燕十九。”

燕十七的眸子極冷,顏色寡淡,就像冰里藏着兩塊青玉,看人的時候也是冷冷淡淡的,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死在他手裏的人都說他是個閻王。

他用的也是劍。

劍法極其刁鑽狠毒,配合靈動的身法宛若毒蛇吐信,稍有不慎,就會被咬死。

“我沒想到是你。”

手腕翻轉,掌心吐力,一招逼退燕十七后,男人目光略有些複雜。

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那張俊俏若女子的臉龐浮現扭曲的怨毒,一字一頓:“我也沒想是你。”

是你追殺而來。

是你帶走我心愛的姑娘。

風聲嗚咽,兩道身影同時動了!

兩人同出一門,手腳功夫出同源,你來我往,殘影如光電,樹影婆婆風聲呼呼,殺機如影隨形,毫釐之間取人性命。

燕十九一劍寒光破空而去,快若一點寒芒,足下揚起飛沙,一片遮天蓋目,避之不及,燕十七往後撤時胳膊劇痛,衣衫破損,受下一劍。

他有些委屈。

心愛的姑娘不見了,跟着師兄跑了,現在罪魁禍首還要殺了自己,殺字如同死字,人亦或壽終正寢,亦或橫屍街頭枉死送命,對於殺手來說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他的劍很快。

快成一道殘影。

亦或是殘影之外的影子。

有死無生。

穿着一身軟布麻衣的姑娘忽然闖了進來,燕十七喘了口氣,心悸如薄冰,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少女揚起頭,雪白的脖頸迎合著冰冷的劍鋒,燕十七往後退,她就前走。

她穿着一身棉布的長裙,雪白的裙角沾染泥土,姿態凌冽而近乎於冷漠。

燕十七退無可退,背後撞上樹榦,傳來粗糙的摩擦感。

手掌翻滾。

長劍落在地上,鋒芒捲起落葉,一分為二,緩緩散開。

“素素……”

少年的聲音顫抖着,沙啞而乾涸,少女惡狠狠的瞪着他:“你來幹什麼?”

“我……”

不等他回答,三兩步蹦到燕十九身前,宛若護犢子的貓兒,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將人擋住。

“你不許過來。”

惡狠狠的說完,扭頭對上青年似笑非笑,哭笑不得的樣子,秀眉一擰,開罵:“你笑個屁啊。”

燕十九挨了一頓罵,老老實摸了摸鼻子,心想這妮子咋這麼兇悍,但又見她義無反顧的擋在前面跟護崽的小貓似的,心裏頭軟和的不得了。

“你怎麼這麼凶嗎?”

她瞪起眼睛,水霧瀰漫:“我凶嗎?”

生怕觸及到雷電,又惹得她生氣,燕十九隻好摸摸鼻子,轉移話題:“你怎麼來了?”

“我醒來時發現你不在,瞎摸摸過來了。”素素說,其實她是被系統叫醒的,醒過來發現燕十九不在,走到屋外,發現了屋頂上手持利劍的男人。

她從未見過燕十九持劍,眼眸低垂,如覆薄冰,往日帶笑的嘴角緊抿,面無表情的望着腳下的屍體,宛若修羅一般。

他走了一路,她就跟了一路。

燕十七很快消失了。

這裏不歡迎他。

小姑娘的目光宛若一把世上最鋒利的刀粹上最無解的毒狠狠插在心裏。

跌跌撞撞,一路狂奔。

風裏傳來耳語,嘀嘀咕咕的像一根羽毛輕撓着耳膜,撲通撲通,心臟不由自主的跳動着。

“我討厭他。”

透過層層重疊的樹影,趴在青年背上的少女嬌氣的聲音像是在撒嬌。

對方低笑:“他是我師弟。”

“那又如何?”她反駁:“但凡是不請自來者,便是不受歡迎的,若是不受歡迎,我便是不喜的。”

“好好好,不喜歡就不喜歡。”仰頭看着月空,男人不知想到什麼,回頭對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蹭了蹭她的額角:“這裏不安全了,我帶你去看蒼山洱海好不好?”

“聽你的。”

她又問蒼山洱海是什麼,男人耐心的解答。

風聲漸遠。

黑暗裏響起微不可聞的腳步聲,月光拉長少年的影子,矯健修長,宛若冰原之上目光清冷的白鹿。

指尖交錯,刀鋒戳起泥土掩蓋血水。

他跟在後面。

看着她對着燕十九撒嬌,揚起雪白的脖頸,眼眸點綴星辰的淺笑,恍惚間,想起初初相見,桃花飄落在觀花少女的發間。

粉嫩點綴清光,翩然若仙。

愛別離。

求不得。

燕十七慢慢往回走,走了一路,走了一晚,走到天微微發亮太陽從東邊初升。

我喜歡一個姑娘。

冰冷的心破開一條口子,嬌嫩的枝丫頑強的扒開口子伸張着,強硬的要把他的心扒開。

痛嗎?

痛。

他曾爬服於冰雪三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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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皇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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