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恰似燈火闌珊處

哧——

關上殿門，煙花綻放聲消散了許多，墨清歌耳畔清凈了許多，神色也平和下來。

窗外的煙火再絢爛，也與她無關。

她早就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在這小小一隅，永生永世也走不出去了。

墨清歌坐在床邊，看着榻上那張精緻絕塵的臉龐，出神了許久。

兩百年，彷彿凝固了般，他儘管一直睡着，卻依舊風華驚塵，容顏尚未褪半分。

“皇叔。”墨清歌啟唇，儘管知道他什麼都聽不見，還是淡淡自語道，“從未想到，我哥哥和妹妹竟會在同一日大婚，害得我還得兩頭跑。”

“不過，這也算是墨家一個天大的喜事了，他們，都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倘若你也在，就更好了。”她的聲音，溫柔了好幾分，纖細的指骨劃過他絕塵的臉龐，頓了頓，又嗤笑出聲：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你在時，我們總是分分合合、聚少離多，錯過了千次萬次，現在，我再也不會擔心你離開我，再也不會患得患失、誠惶誠恐，我終於……可以每分每秒都跟你在一起了。”

至少，他們永遠在一起了。

只是她不明白，為何只有等他們生死兩隔后，才能歲月靜好地在一起？

隱忍的淚水，終究還是淌落而下，每一滴，都如碎裂的玻璃，刺入她的骨肉，刺入她心尖。

她本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的。

但就算兩百年恍惚過去，她依舊難以釋懷。

就像是深藏在心尖上的一道疤，每每提起，就如同將血肉撕開，依舊痛徹心扉。

墨清歌垂眸，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掉落下來。

隔着模糊的視線，她恍惚間突然看見，榻上的人，竟微微動了動指骨。

頓時，大腦一片空白。

“皇、皇叔！”

墨清歌瞪大雙目，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是她剛剛看花眼了嗎？

這時，顧衾墨修長白皙的指骨，又微微動了動。

宛如夢中。

他……

墨清歌欣喜若狂，玄力迅速凝聚掌心，迫不及待查看了一下他的神識。

過了須臾，墨清歌睜開眼，咬着下唇：“皇叔，你聽得見歌兒在跟你說話嗎？”

她能清晰感知到，皇叔的七魂六魄，已經開始慢慢凝聚，在與她的神魄相重合。

儘管很微弱，但這也就意味着，皇叔極有可能會蘇醒過來。

“皇叔。”她喜極而泣，“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歌兒，定不會丟下歌兒一個人的。”

兩百年來，她盼星星盼月亮，雖然知道幾率渺茫，但還是望穿秋水般地盼着。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盼來了這一天。

定是皇叔知道，這世上還有人牽挂着他，便不舍那麼輕易便離開了。

不管是為了什麼，只要他能回來，一切，都不重要了。

之後，墨清歌還是跟往常一樣，每日都給顧衾墨渡玄力，以溫養他還未凝聚的魂魄。

一開始，他只是指骨會偶然動彈一下，約摸過了段時日，手掌便也能動了。

再過了一年半載，墨清歌喂他水時，他喉嚨中，偶爾會發出一陣咳嗽聲。

她像是看到了希望般，重獲新生。

後來，顧衾墨雙目緩緩睜開了，深邃如潭水的眸子裏，卻只剩下渾濁與黯淡。

墨清歌知道，因為魂魄太微弱，皇叔的五識，還是全然殘缺的。

即，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全無。

因而，即便睜開了雙目，他所見也是一片混沌，五識更是一片空白。

通俗易懂來說，與死人並無太多差別，只是多了幾分生靈氣息。

說起來，也不算是真正的蘇醒。

且，這幾分微弱的生靈氣息，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斷掉，消失殆盡。

因而，知道皇叔依舊是命懸一線，墨清歌便更加不敢疏忽。

光是寢殿外，就設了里三層，外三層的結界，平日裏也不讓任何人靠近。

她擔心，自己兩百多年來的心血，最終功虧一簣。

更怕，再失去他一次。

這一次，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她都在所不惜！

…………

天光瀲灧，微風不燥，寢殿前，一片漫天花海，遠遠望去，斑斕繽紛。

他們的花海，再次全綻了。

“皇叔，這是你給我親手栽的花海，兩百年了，一直都在。”墨清歌望着那漫天飛舞的花瓣，淡淡出言道：

“與妖域，與琉璃殿如出一轍。”

也不知道，皇叔醒來后，還會不會記得這些。

顧衾墨坐在一旁，身着一隴雲錦白衣，墨眸雖是睜着，瞳仁中卻只有黯淡與渾濁。

神色平靜，波瀾不驚。

遠看，好似一副迷離的畫，而他，是畫中仙。

“你看啊。”知道他聽不見，無感知，墨清歌還是勾唇輕笑，出言道。

倏地，一陣微風刮過，驚起層層落花，扶搖直上，飄搖在空中。

漫天花瓣飄零而下，伴隨着淡淡的清香，整個殿前被一派繁花似錦包裹，藉著明媚的陽光，美得不像話。

墨清歌注視着花海飄揚，腦海中，閃過無數熟悉，或者不熟悉的畫面。

她笑了笑，眼角卻泛上一抹微紅。

紛紛揚揚，沁人心脾。

甚美。

“皇叔。”她抬眸出言道，“庭前的花，每年都會盛開一次，若是可以，歌兒想讓你也見一見。”

她的聲音，溫柔如水。

好似一下子融入這一幕芬芳萬里，藏入花蕾，藏入那芬香的泥土中，潤物細無聲。

倏地，許是感知到了些許波動，顧衾墨長長翹翹的睫羽，微微動了動。

下一秒，修長白皙的手掌輕輕攤開，一片皎潔如月的花瓣，隨之落入他掌心之中。

微涼。

心尖，莫名的觸動了一下。

墨清歌垂眸，看見他動彈的指骨，以及掌心那一片無暇的花瓣，不由得驚詫。

“皇叔……”

她咬了咬下唇，隨即握住他冰涼的指骨。

接着，便瞬間感知到，顧衾墨的指骨微微動了動，像是條件反射般，將她的小手握緊了一分。

他指骨冰涼。

但那一瞬，墨清歌卻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溫度。

那是他的溫度。

不知從什麼時候，她的眼淚變得越來越不值錢，無由的淚水，總是很多。

握緊了她的小手，顧衾墨指骨微微動了動，心尖顫抖，五識也隨之顫動了一下。

她的小手，又軟又小，且溫熱徹骨，彷彿是他一直想尋，卻又抓不到的東西。

他黯淡的眸中，依舊空洞，眼睛微微眨了眨，卻有一顆熱淚滑落而下。

明明沒有五識，可為什麼，心好痛。

顧衾墨輕抬起另一隻手，眸色悵然，恍惚之間，隱約感知到了一些光影。

瞳仁中倒映的，是她的容顏。

他抬了抬手，彷彿想抓住那隻小手的主人，波瀾不驚的臉龐，掠過一絲倉惶的神色。

他觸摸了須臾，卻什麼也觸碰不到。

墨清歌咬了咬下唇，直接撲入他懷裏，小手順勢抱住了他，滿心歡喜，卻喜極而泣。

朦朧中，他彷彿恢復了一絲感知，緩緩抬起手，輕輕摟住了懷裏的人。

落英繽紛，飄搖的花瓣，偶爾輕落在他衣袂上，宛如皎雪上一絲明媚的點綴。

陽光，依舊不溫不熱，洋洋洒洒地跌落而下，將兩人的光影襯得十分唯美。

墨清歌靜靜靠在他懷裏，貼着他冰冷的胸膛，耳畔，傳來陣陣微弱的心跳聲。

她雙目微闔，勾唇苦澀一笑，一顆淚珠由眼角淌落，滑至唇邊。

時過境遷，這數百年恍惚而過，就像彈指一瞬，回過頭來才發現，從前，只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

但往後，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