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回
第七、八回
[七]
兩日之後,廖荒帶親衛一名趕回京城,皇上封其為“平西侯”,除戰前封賞之外,加倍封賞良田、金銀;二十日之後,尓冥率五萬jīng兵回京,被京城禁衛軍以反叛之罪拿下,就地正法……
滿朝文武紛紛議論,都稱廖荒竟然死裏逃生也就算了,竟然還可以加官進爵,而奮力殺敵,不求皇恩的尓冥反卻一死。
賈掬帶着我穿過文武百官的人群,向宮中的后huā園走去,后huā園背靠的那座龍鼎山上便上當初點兵破敵的通天台。
賈掬站在龍鼎山腳最大的那顆榕樹下,用手撫mō着樹身。
賈掬:這顆樹已有百年……百年之前,由本朝第一謀臣親手種下,可樹種還未發芽,第一謀臣便成了刀下之鬼,知道為何嗎?
我搖頭。
賈掬拍了拍樹身:因為他不貪。
我大為不解。
賈掬:貪代表不忠不義,這是一般百姓的看法……而作為一個謀臣,終日伴在皇上身邊,需要的不是天下百姓的看法,而是皇上對你的看法。
我想了想,點頭表示明白。
賈掬:在皇上眼中,臣子如果不貪金銀、美nv、良田、豪宅,必另有所圖,而所圖之物必是——天下!
賈掬轉身看着我,那一刻,我明白了為何陣前“要挾”的廖荒能加官進爵,而忠心不二的尓冥卻遭致殺身之禍。
賈掬從我的眼神中看出我已經理解到他話中的含義,滿意地點了點頭。
賈掬走到我面前,將我拉到榕樹下站定。
賈掬:廖荒如不按我授意一再要求皇上給予封賞,並再退敵之後,即使將兵符讓探子帶回京城,面呈皇上,恐怕會落到比尓冥悲慘百倍的下場……將在外,率jīng兵十萬,還是最後所剩不多的兵力,皇上在擔心無法退敵的同時,更會擔心率兵之將是否忠心,如果此時不讓皇上知道自己只要金銀不要兵權,那隻會是死路一條……某些時候,一張空白的銀票,即便是空頭許諾,都比得上赤膽忠心。
賈掬向前走了幾步:而那個愚蠢的尓冥,天真地以為自己率兵追擊已潰敗的瓦台叛軍,再浩浩dàngdàng地獃著五萬jīng兵得勝回京,等來的會是比廖荒百倍的封賞……殊不知等待他的只是禁衛軍的已經出鞘的刀劍,還有他身後一直緊跟其後廖荒大戰後剩下的那幾萬已經殺紅眼的殘兵。
我抬頭看着枝葉茂密的榕樹。
賈掬將手伸出榕樹之外,讓陽光照shè在手掌之上……
賈掬:每當有人當朝上奏我不思皇恩,只為謀求一己sī利之時,我總會一個人來到這顆榕樹之下,想着師父告訴我那個種下這顆榕樹的天下第一謀臣的故事……謀臣,為皇上謀天下,如連自己生死都無法謀划,如何再謀天下?榕樹枝葉可以遮天,遮天之時,可以忘卻心中那虛偽的“忠孝禮儀”四字,或是隨意調換使用,有何不可?
我走到賈掬的身邊,學他一樣伸手去,讓陽光照shè在手掌之上,再看到賈掬臉上充滿暖意的笑容,全身充滿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
賈掬看着我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青榕之上天恩浩dàng……
賈掬說完后,深吸一口氣。
很多年之後,當我重新站在這顆樹下,也同樣深吸一口氣時,頓時明白原來當時賈掬只是儘力讓自己眼淚不要流出來。
[八]
我十八歲的生日,竟然能和王子同一天慶祝……
那是我第一次過生日,因為我和王子的生日是同一天,所以在過去的幾年我不能選擇在那一天慶祝自己的生日,雖然我覺得慶祝生日這種做法極其愚蠢,又離蒼老死亡近了一步,有什麼好慶祝的?
今年不一樣……
為王子舉行的宴會完了之後,我和賈掬離開王子的宮中府邸,向各自的住所走去,走到宮中那個我們每天都必須分開的路口,我正準備與他道別,賈掬收起微笑,問我:你今天送了什麼禮物給王子?
我想都沒想便說:師父jiāo代過,不用送禮物給王子,因為還不是時候。
賈掬點頭:不錯,我是這樣教你的,但今天王子並不高興,他在強顏歡笑。
我回憶了一下,點頭:確實,但我不知道為什麼,難道是因為我沒送禮物?
賈掬說:你入宮整整四年,這四年你都沒有送過禮物給王子,王子不會到今天才因此不高興。
我又使勁回憶了一下,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只能搖搖頭。
我說:我不知道,我想回家了,苔伊還在家中等我吃飯。
賈掬問:吃飯?不是才參加了宴會嗎?
我笑道:苔伊要為我慶祝生日……
賈掬臉sè一沉:我明白了……
這四年,我從沒有見賈掬臉上表情變化如此之大,立即感覺到一種不安的氣氛圍繞着我。
賈掬看我臉sè有了變化,微笑又重新出現在了臉上。
賈掬說:今年你沒有帶苔伊去王子的宴會。
我說:對,因為苔伊說要在家裏為我準備慶祝生日。
賈掬突然問:你喜歡苔伊嗎?
我點頭,又搖頭:我不知道……
賈掬說:兩人同住一屋檐之下多年,喜歡那都是正常的,你們現在僅僅認為大家是主僕身份,可實際上早已和夫妻無疑。
我點點頭說:我其實也是這樣認為的,但苔伊認為不是。
賈掬有些詫異:哦?是嗎?
我說:苔伊告訴我,天下所有的nv人都是屬於皇上的,而王子以後就是皇上,所以天下nv人都是王子的。
賈掬聽完笑了,苦笑:從某些方面來說,苔伊比你聰明。
我問:是嗎?其實我也這麼覺得。
賈掬:你告訴過我,你和苔伊相見的那一天,便是王子選中王妃的那一天。
我點頭:是。
賈掬:苔伊從那天開始就已經預見到了以後將會發生的事情。
我問:什麼事情?
賈掬:生死一線。
賈掬的話讓我想起了去年瓦台部落反叛,廖荒的加官進爵與尓冥的慘死,我不知道這之間能有什麼聯繫。
賈掬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這世間每件事互相都有聯繫,但也沒有聯繫。
我不解:什麼意思?
賈掬:這和那些大和尚經常說的“sè即是空,空即是sè”是一個道理。
我依然不解:還是不懂。
賈掬:你不用把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很多事情不是靠你去聽就能感悟到的。
我有些明白了:我明白了,是我的悟xìng不夠。
賈掬:錯了,是你沒有經歷過。
我恍然大悟:我會去經歷的。
賈掬笑道:想悟出天堂和地獄的區別嗎?
我點頭:想。
賈掬:那只有你死之後才能明白。
我拚命搖頭:我不要死,我怕死。
賈掬:看,這又是一個道理,代價和感悟是對等的。
我沉默不語,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賈掬:還有六年,你就可以出宮了。
我已經在宮中四年了,四年中我依然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學到,不知道今後六年能夠學到什麼,按照賈掬的話來說,就是今後六年我能經歷些什麼——除了死,其他的我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