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釋然
沐卉好生的讓人把張氏送出宮去,心頭鬱結一清,便感覺有些睏乏。
“娘娘,可要差人去問一下,陛下是否過來用膳?”將近午時,便有宮女進來詢問道。
沐卉想了想道:“不必了,本宮要去躺一會兒。”張氏的話她聽進去了,但是,她不能太快低頭,免得讓他得瑟了去。
“是,娘娘。”領命下去的宮女萬分感激張氏的到來,她們與皇后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然陛下如今對娘娘恩寵有加,但帝王之心難測,感情是被一點點消磨掉的。
而此時,與椒房宮宮人們輕快的心情大相庭徑的是前朝。
今日永徽帝特地令人將幽帝在位時的一些宗案翻了出來,一件件不厭其煩的處理,從早晨五更到將近午時,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般,整得那些大臣叫苦不迭,卻又不敢有所疏忽,只能強打起精神。
“陛下,午時將近了。”最後還是路公公吊起了膽子,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下。
“那今日便先到此,但不要以為事情就到這,拿着朝廷的俸祿,就該主動為百姓辦事,不可一拖再拖。朕讓你們為官不是為了讓自己事事躬親的,否則就收拾烏紗回去吃自己吧!”永徽帝的性格一向溫吞,從未在大庭廣眾發這樣大的火氣,朝臣們被嚇了一跳,低頭吶吶不語。
“退朝吧。”
眾臣如釋重負,退出宮殿之時,發現一名男子身着六品官服,年近三十,是一張生面孔,被領着進了宮。眾臣皆面面相覷,這又是哪位?
孫天池滿心忐忑地隨着公公進宮面聖。他不過是個六品芝麻官。平日裏連上朝的機會都沒有,如今卻得永輝帝召見,本來是天大的榮耀,他卻高興不起來。
聽聞他妹子昨夜被太妃賜婚給了樂正將軍,這次皇帝召見,卻十有八九是為了他那妹子的事,早知道就不應該讓娘進宮,對她說那些話。
“孫大人,到了。您稍候,奴才進去通報一聲。”領路的太監面帶笑容恭敬道。雖然孫天池品級低下,但他的妹妹孫姑姑如今飛上了枝頭,這京城良婿當屬第一的便是樂正將軍,少不得以後會提拔提拔他呢。
“有勞公公。”孫天池忙拱手謝道,他的心裏五味具雜,盤算着等下要怎麼回話。
“孫大人請進去吧。”不多時,那位公公出來低聲提醒道。
“是是。”孫天池忙肅清一下冠服,躬身進了門,他不敢抬眼,案前的毛毯上一雙龍靴立在面前,他撩袍跪下便擺:“臣孫天池,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你便是孫女官的親哥哥。聽聞她曾為你進京趕考,湊齊盤纏,自賣為奴,可是真的。”永徽帝也不與他墨跡,開門見山道。
“回陛下,臣的父親早逝,早年與寡母,孫女官相依為命,臣這妹子是個有氣性的,極有主見,早在三年前,她見臣學業上佳,卻無苦於無束修,無法進學,便一咬牙把自己賣了出去,典身為奴。一別便是三年,後來臣得以高中,正想將她贖回家,她那主家卻先開恩將她送了回來。”孫天池畢恭畢敬回道:“正好碰到宮中選秀女,她便又被選了進去。”
“她那主家是誰,你可知曉?”永徽帝道。
“回陛下,臣…臣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當時犯了事勛貴。”他不過是個沒背景的小小官員,當初孫佑儀忽然被送回來,他都被嚇了好幾天,哪裏敢去打聽。
“呵,你倒是個心寬的。”永徽帝冷笑了一聲,道:“宣孫佑儀覲見。”
孫天池跪在地上冷汗直冒,不敢做聲。等了好一會,方聽到有人來通報:“回陛下,孫姑姑到了。”
永徽帝手頭上的筆沒有停頓,道:“進來吧。”
“奴婢孫佑儀,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聽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孫天池心情十分複雜,因為這個妹妹,他得以繼續讀書高中,卻也因為這個妹妹,他的前程吉凶莫測。對孫佑儀,他是愧疚,自卑的,卻也是有些不敢面對,怕被人知道他有個做過別人奴婢的妹妹。
“你擇日出宮,回孫大人府上待嫁。”永徽帝道。
“是,奴婢謝過陛下。”孫佑儀這才發現那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是自己親哥哥!
“孫大人下去,孫姑姑留下,朕還有些話要同你說。”永徽帝道。
“是,微臣告退。”孫天池踉蹌了一下才起身,頭也不敢看孫佑儀,急匆匆的離開了。
“為了這樣的人,值得嗎?”永徽帝冷不防問道。
孫佑儀定了定神,這才反應過來永徽帝是在問自己,他說的,莫非是自己曾為了家人賣身的事?
“這是奴婢的選擇,奴婢本來就沒指望過別人對奴婢,能像奴婢對他人一般,但是既然做了,就不悔。”孫佑儀回道。
“好一個不悔,如今朕給你兩個選擇,希望你記住今日這句話,做了,就不要後悔。”永徽帝拍拍手,只見路公公從外頭端了一碗湯藥進來,放在案頭上。
“太妃賜婚是件榮耀之事,但是你身份低微,與樂正將軍身份懸殊,對樂正家而言只能折辱。”永徽帝道:“如今朕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作為貴妾,一頂轎子抬進將軍府。另外一個就是作為正妻,八抬大轎,與他並肩。”
兩個選擇完全沒有可比性,孫佑儀知道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便問道:“不知陛下想要奴婢做什麼?”
“喝下這碗絕子湯。”永徽帝手指在案頭輕輕敲了敲道:“朕會賜你縣主身份,內務府添妝,八抬大轎風風光光送你出嫁。”
孫佑儀卻是心神劇裂,絕子湯?!
永徽帝沒有催她,只是靜靜地等着她做決定。
彷彿過了幾個春秋,孫佑儀疲憊沙啞的聲音傳來:“奴婢,喝。”她一口一口的吞下湯藥,只覺得自己彷彿吞下火炭般難以下咽。
永徽帝取出玉璽,在擬好的聖旨上按下,路公公跪下接過旨意,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有女孫佑儀,淑慎性成,勤勉柔順,性行溫良,着即冊封為克嫻縣主,欽此!”
“吾皇萬歲萬萬歲!”孫佑儀將空碗放在身側,跪伏謝恩。
“恭喜了,克嫻縣主。”路公公笑着將聖旨遞給孫佑儀道:“樂正小公子是個好孩子,只要你待他如己出,日後福氣還大着呢。”
“是,謝公公提醒。”孫佑儀低垂着眼帘,恭順道。
“時候不早了,你下去吧。”永徽帝道。有後娘就會有后爹,既然沐卉那麼喜歡樂正實,他就不會讓人對他產生威脅。既然她見不得明槍,那他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操作罷了。
“奴婢告退。”孫佑儀捏緊了手裏的聖旨,躬身退下了。
“陛下,奴才瞧着這孫姑姑,不是個簡單的,您這樣會不會?”永徽帝並不專制,相反,他樂意吸取各種意見,於是路公公才敢這樣提出自己的質疑。
“朕從不小看女人,過幾日給她送縣主嫁妝時,陪嫁兩個宮女過去。”永徽帝道。
“陛下英明!”路公公忙拍馬道。
“皇后那…”永徽帝行事果斷,遇到沐卉的事卻有些猶豫起來。“昨夜朕走了之後,她如何了?”
“回陛下,娘娘身旁的女官回道,您走了之後,娘娘很早就歇下了,半夜下雨醒了一次。今早國丈夫人遞了帖子入宮面見皇后,方才剛出宮去了,娘娘便又歇下了。”路公公早看出永徽帝的心思,一絲不漏的把椒房宮盯緊了。
“怎麼又歇下了?”永徽帝聽完,眉頭微蹙:“昨天起夜可是涼到了?還是身子不舒服?她請了太醫沒有?”
一連三個問題,路公公也不知怎麼回,只道:“回陛下,聽聞娘娘今早起身時似乎有些不舒服,但她不讓請太醫。”
“糊塗!”永徽帝一手拍在案頭,道:“她不讓請你們就不請?!朕就是讓你們這樣服侍她的?!”
“陛下息怒!”城門失火,殃及魚池,路公公忙跪下請罪。
“叫上太醫,隨朕去趟椒房宮。”永徽帝手握拳頭,在唇上輕咳一聲道。
“是,陛下。”路公公起身,一臉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結果的模樣,雷聲大雨點小,陛下這輩子就栽在娘娘身上了,半點不含糊。
“嗯,朕比皇后個子高的多了,稍微低下頭怎麼了?”永徽帝也覺得自己有些失了面子,辯解道。
“是是。”路公公忙出去吩咐準備轎輦和叫上太醫,火急火燎的趕往椒房宮。
椒房宮沐卉的寢宮外候着兩名女官,看到陛下親自來了都吃了一驚,忙跪下請安。
“平身,皇后怎樣了,可起身了?”永徽帝問道。
“回陛下,奴婢正打算進去看看。”兩名女官回道。
“開門。”永徽帝道。
門輕輕的被推開,永徽帝讓他們都侯在外面,自己先進了屋。屋裏十分安靜,沐卉是個自律緊醒的人,他從未見過她白日裏睡得那麼沉,心裏湧起一股不祥的感覺。
“卉兒,卉兒,快醒醒,該死,怎麼這麼燙!”永徽帝撩開幔帳,只見沐卉臉色一片發紅,正午溫度正高,她卻蓋着錦被還蜷曲成一團,像極了無助的嬰兒。
永徽帝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她只是呢喃了兩聲,並沒有醒來,入手之處一片滾燙,驚得永徽帝連聲喊道:“太醫,來人,快進來!”
兩位女官走在前頭,取出手帕覆蓋在沐卉手腕上,將幔帳放下,遮住了沐卉的身影,只露出一隻手腕在床沿處。
“快過來看看,皇后發燒了,好像已經昏迷了!”永徽帝心急如焚,連聲催促道。
“是是。”宋太醫連忙上前,為沐卉把脈,又道:“這位女官,娘娘今日是否有覺得身體上四肢無力,食少便溏,體倦肢軟,少氣懶言?”
“娘娘早上起來時喉嚨有些干啞,昨夜開始就沒怎麼用膳,方才接見國丈夫人時還腿軟了一下,差點摔倒。”那女官半點不敢欺瞞。
“回陛下,娘娘這是思慮過重,疲勞過度,加之風涼感冒引起的高燒,會手足心熱,畏寒肢人冷。臣為娘娘開幾幅桂枝湯,此湯需溫服,葯后要喝一小碗熱的米粥,以幫助藥力達到四肢末梢,之後全身會微微汗出,需蓋好被子,或多穿衣服,以免再受風寒。”宋太醫跪下回道。
“馬上去煎服。”永徽帝道。
宋太醫忙躬身退下了。
“思慮過重?疲勞過度?”永徽帝平靜的聲音里醞釀著風暴,兩名女官連忙跪下請罪。“告訴朕,你們是怎麼侍候的,娘娘怎麼會思慮過重,疲勞過度?”
“回陛下,自從正月開始,娘娘便沒空閑下來,一直督促着宮裏頭的閑暇勞力製作戎裝,這兩日趕成一萬餘件,已交給了路公公。”
路公公忙道:“奴才也是剛剛才得到消息,娘娘真是大義啊!”
“什麼大義,朕看她就是傻。”永徽帝低嘆一聲道。
眾人低垂着頭,只做耳聾沒聽見。
“日後娘娘再這樣,你們就算勸阻不了,也要及時通報朕,明白嗎?”永徽帝道。
“是,奴婢遵命。”
“待會葯煎好了,就立馬送過來,都出去吧。”
路公公朝那兩個女官使了個眼色,三人忙退出寢宮,把門帶上。
“陛下和娘娘仁慈,但凡事總有疏忽的地方,我們的作用就是提醒他們,就算是有可能受到責罰,也要以他們的身子和利益為重,明白嗎?”出了門外,路公公壓低聲音道。
“是,多謝公公提醒。”那兩名女官,背後已出了一身冷汗,真是劫後餘生,也虧得陛下仁慈,若是上一任皇帝,她們早就連命都不在了。
“你要我拿你怎麼辦。”房間裏,永徽帝輕輕將沐卉的鬢髮撩到耳後。沐卉彷彿感受到他指尖的涼意,無意識的往他手上蹭了蹭,就像一隻柔軟的小獸。
“朕對誰都能硬起心腸,獨獨只有你。”永徽帝脫下外袍,翻身上了床,將沐卉抱住。
沐卉就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將他緊緊纏住。
“睡吧,寶貝。”永徽帝把她的頭往自己胸口處靠了靠,他昨夜也是一夜未眠,唯有抱着她,心裏才算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