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對不起，守信
注視着顏真真良久，皇上才恍然回過味來，心中澀澀脹脹，喟然長嘆一聲，“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顏真真哽咽着道，“我已經沒了母后，不想再沒了父皇。”
被她封在心底的父皇二字悄無聲息溜出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父皇！”顏真真上前，忽的撲進皇上懷中，“我不生你的氣了，你快好起來好不好？”
皇上僵硬的抬手，輕輕拍在顏真真後背，渾濁的眸子微微有些泛紅，“會的，一定會的。”
“真的？”顏真真從皇上懷中抬頭巴巴看向他。
皇上點頭，“你的眼光不錯。以後有他照顧你，我也能安心一些。”
“父皇！”顏真真嗔了皇上一聲，掛在睫毛上的兩滴淚珠兒震落，“你真的會好起來嗎？”
“會的，只要你讓父皇好，父皇便一定會好的。”皇上抬手擦去顏真真臉上的淚痕，“答應父皇，明日歡歡喜喜出嫁，嫁給你喜歡的人。父皇誤了你一次，不能再誤你第二次。答應父皇，好嗎？”
顏真真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皇上說的是真是假，只一下、一下重重點着頭，“我答應父皇，明日一定會歡歡喜喜出嫁。”
“好。”皇上轉身，將枕下壓着的一個古銅色錦袋遞給她，“這是父皇小庫房的鑰匙，拿着，全部都做你的嫁妝。”
“父皇！”顏真真聲音哽咽。
“去吧！”皇上將錦袋塞到她手中，“去替父皇將安王叫來，朕有幾句話要與他說。”
顏真真點頭，攥着手中的錦袋，一步三回頭走向殿外。
片刻，呂公公扶着安王顫顫走到了皇上榻邊，“見過……”
“六弟！”
皇上打斷了安王的話，迎着安王詫異的眸光招了招手，示意他在榻邊坐下。
“皇上！”安王依言在榻上坐下，可言語卻不敢放肆，“您且寬心，有蘇公子……”
“六弟！”
皇上再次打斷了安王的話，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失笑道，“這話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安王唇動了動，正欲開口，皇上已然擺手，制止他說話。
他又醞釀半天，終於道，“對、對不起。”
這三個字一出口，後面的話一下順暢了許多。
“對不起，六弟，都怪皇兄疑心太大，若非如此，又怎麼會將你害成這般模樣？我知道，說對不起沒有任何用，但如今，我除了這一聲對不起，竟是什麼都不能做了。”皇上再次長嘆了口氣。
安王怔住，良久，才反應過來皇上說了些什麼，眸光微轉，瞥了眼一旁坐着的顏楓與姚清霜，見兩人對他都沒有什麼暗示，這才終於相信，皇上說的這些話都是發自肺腑。
他的眼眶一下濕潤了，“皇兄！說什麼對不起，當年若不是太后與皇兄保護，我怕是早死了。”
皇上搖頭，“錯了就是錯了。曾經朕也以為朕不會錯，即便朕做錯的也是對的。但現在，朕知道了，錯了就是錯了。對不起，如安。”
“皇兄，快別說了，別說了。”安王拍着皇上的手，老淚橫流。
這些年，尤其是在暗無天日的水牢中，他多少次幻想過這個場景，卻也只敢是幻想一下。
“對不起！”皇上握緊了安王的手長嘆，“是朕對不起你啊！當年，若不是為了朕，你也不會去鄭家替先帝求娶鄭家女，若不是因為朕，你這一生，也不會孤苦伶仃……”
往日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這一刻全都涌到了皇上心頭。
年事越高，他越恐懼，恐懼死亡，恐懼手中的權利被人搶走……為了避免這一切，他不惜一切代價。
可現在，他明確自己的死期，明確那柄懸在他頭上的劍何時落下之時，反而輕鬆了。
他才發現，這一生，他拚命想要努力抓緊的東西，卻溜走的最快，反而是他根本就不在意的親情，卻一直羈絆在他的周圍。
可惜，這一切，他明白的太遲了。
“鄭太妃……不，鄭萱那裏，”皇上拍了拍安王的手，“你替我與她說聲對不起吧！”
“其實，”他長吁了口氣，“朕一直怕見到鄭太妃，尤其是看到她赤裸的雙腳，那就好似無聲的對朕的抗議，說她不該屬於整個皇宮。今晚，如萱宮會失火，隨後朕會宣佈鄭太妃薨逝。”
“皇兄！”安王唇翕動着看向皇上，千言萬語在唇邊打轉，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知道你之前將她留在宮中是為了她好，可六弟，你也該為你，為她想想，這日子，是過一日便少一日啊！”皇上的身子緩緩向後躺去，“去吧，六弟，我想一個人靜靜。”
“是，皇兄！”安王扶着榻跪下，沖皇上叩了一個頭，這才扶着呂公公起身而去。
“小九兒，”皇上看向一直靜坐在一旁的顏楓，“你說，一會見到母后，她不會怪我吧？”
“不會，母后一定不會怪皇兄的。”
“那就好，不然我都不敢去見她了。你家王妃還有身孕，你們也走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皇上緩緩闔上了眼眸，這一刻，他忽然有點想念皇后了。
若當初他也想到這個解決的法子，他與她也不會有什麼分歧吧。
殿外的夜，在目睹了一場大火之後，發出幽幽的嘆息，之後悄然退去。
淡青色的東方浮出一抹魚肚白。
“皇上駕崩了！”呂公公帶着哭腔的哀嘆從太和宮傳出。
宮中所有的宮人，瞬間都停止了自己手中的活計，一個個沖太和宮方向跪下，匍匐在地。哀哀的鐘聲在皇宮上方久久迴響。
“公主，你聽，好像是……是喪鐘？皇上……”公主府正在為顏真真盤發的珍珠一下僵住，獃獃看向正在描眉的顏真真，一時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該拆掉這繁雜的髮髻。
顏真真的鼻子酸澀，清澈的眼眸一點點紅了起來，唇角卻一點點揚起，露出一抹淺笑，“繼續！”
她答應過他，今日一定要歡歡喜喜出嫁，就算他不守信用，她也要守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