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姍姍來遲(1)
像美麗的蝴蝶輕盈停在指尖,像清澈的溪水在光滑的石頭上流走,聞人笑語被一雙縴手蒙在眼上。
他能感覺那雙手包成一個心字狀,四隻手指相連,手掌心輕捂在臉頰。就像小雪花滴落在手心,開始涼涼的,逐漸被溫暖感化。
他能感覺那雙手傳遞的信息,這是不是叫心心相印!
他輕抬眼眉,那手指便在眼眉上跳舞,他能聽出手心和眉心之間說的悄悄話。
一股清香縈繞在鼻間,不似玫瑰的濃郁,有一種茉莉花的味道,給人帶來無窮的愜意和善意。
“柳絮!”
那女孩兒笑的輕盈,像林間剛出生的麋鹿。頭右方側偏看着他,調皮在酒窩中蕩漾,眼睛如同星光般閃爍,嘴角微微上揚,潔白的牙齒髮出玉環相碰的聲響。
“你怎麼猜到是我?”
“就你有這個膽子,別人沒有。那手輕盈的像柳絮一樣,一猜就知道。”
“沒把你嚇壞吧?”
出院回來,柳絮的性格有所改變,開始變得調皮起來。
“太小瞧老師了,我有那麼膽小嗎,到辦公室來有什麼事?”
“老師,我想求你件事兒,你可要答應我?”
“只要不是刻意的要求,好辦!”
“我想當你的課代表?”
聞人笑語正缺課代表呢,戈姍姍經常不來,換了好幾個都不很滿意。
“行呀,收發作業要及時,學習要優秀,尤其是語文。”
“收發作業保證比誰都強,至於第二個要求嗎,我一定超過紅曉旭。”
“好的!”聞人笑語點點頭。
“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為你不答應呢,老師,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她說話又輕又慢,與她柔弱的身軀極其映襯。
喻言美走了過來,那嘴攏得很高,平常笑的時候不多,總是非常嚴肅。
“你們班的戈姍姍那是什麼學生?上午和楊躍龍在月城公園摟摟抱抱,還當著那麼多人與我頂嘴,讓她到我辦公室。”
聞人笑語讓柳絮去找戈珊珊,喻言美講述事情的經過。
“老師,班裏就差戈珊珊。”
“不來了正好,這樣的學生就欠回家,來了饒不了她!”
喻言美甩了一句兒走了。
聞人笑語有點兒擔心,一般情況下她來的最早,今天怎麼來晚了?
“楊躍龍,見戈姍姍了嗎?”
“她好像受了刺激,哭着遇見我,又哭着跑開,打電話關機,不會出事兒吧?”
聞人笑語內心觸動了一下,緊皺了眉頭,柳絮帶來的輕快,一下子被烏雲遮住了。
“給她家長打電話。”
“對不起,你撥打的號碼不存在。”
“對不起,你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聞人笑語站了起來,他不禁擔心起戈姍姍,天已經晚了,她到底在哪兒!
一會兒,喻言美又大踏步過來,比以前更加生氣:“怎麼回事兒,怎麼還沒通知戈珊珊?”
他訓起了聞人笑語。
“她到現在沒有來,不知道去哪兒了,電話都打不通。”
“做事兒不細緻,把所有電話都打一遍,所有的親戚。”
聞人笑語也確實意識到這一點。
晚自習的鐘聲響了,看不見戈珊珊的身影,他踱來踱去,不停地望着窗外。他恨不得飛到月城,去看看她是否在家。
喻言美來辦公室十幾回,氣逐漸消了。
“事兒出在你那兒,萬一戈珊珊有什麼事兒,你喻校長負責,與我沒有多少關係。”
聞人笑語這樣想着,心情稍微放鬆了些。
第二天早晨,還尋不見戈姍姍。喻言美衝著聞人笑語笑了笑,像鐵樹開了花,像鱷魚的親吻,像老虎的擁抱,聞人笑語有點兒招架不住。
“上午給別人調調課,去月城找找吧,讓楊躍龍陪你去。”
“還是夏荷月陪我吧,人家還上課呢。”聞人笑語這樣想的。
“老師讓我去吧,城裏我熟。”
其實楊躍龍也比較自責,他後悔上午沒追上戈珊珊。
聞人笑語和楊躍龍招了一輛出租車走了。
“你認識戈姍姍家?”
“不認識,聽說在白樸橋附近。”
那是一座千年的橋。傳說白樸在橋上看見一個幽怨的姑娘,獨自徘徊在這千年的老巷,他跑下去尋那姑娘,卻看不見她的影子。白樸有感而發,於是寫下了流傳千年的《牆頭馬上》。
就像戴望舒寫的: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牆,走盡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顏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悵。
這個場景,竟然發生在他和楊躍龍身上。去尋那姑娘,結着幽怨的姑娘。可是這裏沒有雨,只有北風呼嘯,呼嘯在這小巷。
“她家的位置還挺衝要的。”他對楊躍龍說。
還是打聽了一個老奶奶,才找到戈珊珊家。
“老師,咱們是不是走錯了,這是一個廢品站。”
聞人笑語連喊了幾聲,裏面沒人應答。他左右看了看,以防被狗咬。一隻老鼠從廢紙里躥出來,把楊躍龍嚇了一跳。
那木門扭曲着,恐怕連插銷都插不上。北風鑽了進來,直撞的門咣當咣當的響。
客廳沒有電視,只有一個破沙發露着海綿。衣服和被子在床上散着,髒兮兮的,無法擦洗的殘漬厚厚一層,折射着蝙蝠黑色的光。
那白牆都被時間的塵土染黑了,他們彷彿進入了一個黑色的洞穴,整個屋子散發著一種怪味。
聞人笑語也詫異是否走錯了,這樣的環境不能和衣服整潔漂亮的戈姍姍相關聯。
楊躍龍踮着腳,彷彿學貓走路。
“別踮腳了,你們宿舍不就是這樣嗎?”
“比我們宿舍差得多,是人住的地方嗎?”
“別嘲笑人家了,你們也好不了多少。問問左鄰右舍,找找電話號碼。”
東西鄰的狗汪汪地叫着,彷彿在炫耀他們的富庶。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找到了姍姍父親的電話。
滴滴滴……滴滴滴……
打了四五遍,終於打通了。
“是戈珊珊家長嗎,戈姍姍昨晚沒去學校,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聞人笑語特意說的溫和些,耳膜鼓得大大的。以防再觸動對方敏感的神經,他做好了北風怒號的準備。
沒想到對方根本就沒有生氣,一種毫不關心的語氣。
“不知道,她去哪兒不去哪兒和我沒關係。”
“你不是戈姍姍的家長?”
“是!”
“為什麼不找找孩子?”
“她長着腿呢,想上哪兒上哪兒,我怎麼能夠找到?我自己還顧不上呢,我還管她?”
“你這家長怎麼這樣,萬一出了什麼事兒誰負責!”
“她經常這樣的,今天在這家住,明天在那家住,我到哪去找他呀?”
“那孩子媽媽呢?”
“我們早就離了婚,孩子跟着我,她不會到她那兒去的。”
聞人笑語憋了一肚子的火,竟然沒想到遇到這樣的家長,半天沒說出一二三。
“她會不會遇到壞人?”
“不會的,遇到了也沒有辦法,那是她的命。”
“她要是在男朋友家住了怎麼辦?”
聞人笑語越說越生氣,他想說動對方。
“住了,生了娃,結了婚更好。省的我給她操心了。我家的情況你都見了,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那孩子媽媽的電話是多少呀,總得找到孩子吧?”
“不知道!”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真是不可理喻。”
聞人小語自言自語着,楊躍龍站一旁呵呵地笑。
“老師你說讓他回來,要不然燒他的房子。”
“這樣的人,你把他房子點了,他正高興呢。”
聞人笑語依舊堅持。
“這個號碼,不知道是不是?”
聞人笑語無限的感慨,他為戈姍姍的家境感到悲哀,他不知道戈姍姍是怎樣長大的,他開始同情葛珊珊。
他曾經看見大街上軋斷後腿的小狗,每天拖着沉重的身軀,在大街上尋找食物。他覺得戈姍姍的艱難比小狗好不到哪去,他開始佩服她的堅強。
這樣的孩子學習好壞放到一邊,長大后獨立自主的能力誰都比不上。
倘若放在舊社會,戈姍姍的命運不堪設想,虧了他遇到了好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