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聊贈竹扇不解金蘭 情切沉夜難分鴛鴦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有知。很早以前,便聽得這句,所謂情愛,到底會累垮一個人。但凡沾染上一丁半點兒,就沒有不傷心的。
世事自有天意,種種指示向著白晨,我本是信佛之人,但這次,卻期望是無此說法。
鐘鼓鳴起,又是一個長夜,今日,卻是天淡星稀小。再看千帳燈起,惺忪燭火,匯聚為暖色一片。神界清冷,唯夜晚稍有點兒煙火氣,可終究,不是我的去處。
“得見故人,還不起身相迎。”
我正坐於涼石之上惆悵思索,忽聞得這麼一句,心中自是一驚。回看,竟是那清秀文雅不似和尚但像詩人的許清安!
故人之感的確有,但若說真切,倒並非如此,反正這裏的人,都喜含糊,吊人胃口。想至此,方問道:“凡事有因必有果,許公子既稱我為故人,那出處又是什麼?”
“故人故人,但在這個‘故’字兒上,六界本是一家,幾世輪迴,各自聯繫頗多。莫說個故人,指不定數年之前,你我原是吃住一起,睡玩一起。要不世人怎有一見鍾情,似曾相識之說,因着前世的緣分罷了。”
當真以為他能說出個好歹來,到底是整了這一學說,我略帶敷衍,擠出個笑容,“有道理,有道理,照此說法,天帝與冥王互為兄弟亦有可能。”
一片笑聲過後,又是沉默。夏夜煩悶,時有微涼只是風。
我伸手扇動,去去熱氣,而後道:“都說神界是逍遙之地,冷熱四季卻同人間無異,稍微仙靈遜色點兒的,可就要難受了。”
許清安亦往涼石上靠了靠,答道:“什麼逍遙什麼自在,但凡有了人性,就無逍遙自在之說,此間規律,亦是種歷練。”
“恕我唐突,但瞧公子外貌言行,皆不像是出家人,為何天帝天後稱呼許公子你為聖僧?”
“虛名而已,不過一世的遭遇。”正說著,他從衣袖之中取一青竹花團扇,“美人者,以玉為骨;以花為貌;以詩為魂。這把綾絹扇當是久別重逢的見面禮,尹姑娘收下才是。”
我接過扇子,細細端詳,果真輕如蟬翼;薄如晨霧,使人盡增溫文爾雅之感。其面上綉着蓮花荷葉清露等物,十分清麗淡雅。
“甚好甚好,許公子有心。久別重逢既罷,你我一見如故,自是朋友。只是並無準備,無可贈之物回禮。”
他擺擺手,“大可不必,繁文縟節能免則免,心意相通才是緊要。”
他雖這樣說,總歸還是不好意思,遂道:“許公子若不嫌棄,改天選一好日頭,我願作丹青一幅,聊表謝意。”
頭一遭,夙合贈了金簪,現今,他又予了把團扇。這神界冥界,莫非都有此風氣,可憐我身無長物,只得興緻昂昂作一兩幅畫,還算拿得出手。
談至此,那根金簪仍不知於何處,再不尋回,恐是失了信義。匆匆告別,我與許清安約好後日再聚。
不在話下。
回顧那偏僻之地,不覺有何發現,想來,定是被人拾去,偌大神界,也不知尋不尋得回來。
正欲離開,但聞得些許窸窸窣窣之聲,更有嬌聲輕喘的意味兒。月光撒下,映射出兩個人影,互相依偎,耳鬢廝磨,不見半分距離。一旁枝頭上,竟掛着個紅鍛彩綉肚兜!
我愕然,臉頰頓時紅了一大片,直至耳根,不敢再多看一眼,急忙往回處跑。
雖如此,其聲其景卻是揮之不去。不想神界還有此等事情,但轉念一想,許是哪家仙男仙女情投意合,一時糊塗也未可知。若說某日有情人終成眷屬,也算好事一樁,我又何必,妄自批判。
弋空不知從哪冒出來,手上還端着兩盤糕點,規規矩矩地擺放在桌上。
“現已辰時,一日未歸,可有進食?我特地於司食星君那要了兩份糕點,你嘗嘗,若不喜歡,我再尋其它的來。”
誠然,假如沒有聽得白晨與他所言,我定會為此感動,可如今心中有了個疙瘩,也是再不能夠。況且,弋空向來不是心細之人,反常反常,難道是心中有愧?
況且,似在哪見過這麼一句話:男人若是突然對你好,不是有所圖謀,就是有所愧疚。
我心不在焉,隨手拿起一塊淺嘗,並無滋味,只道:“其實,你不必如此,突如其來的好,我怕是承受不住。”
弋空許是沒聽出其中的意思,托着下巴獃獃問道:“何出此言,我心中歡喜你,自然要好好對待,哪有承受不住一說。”
聽得“歡喜”二字,還是忍不住心悅,但憶起他於白晨面前的扭捏模樣,不由得更為氣憤。
我放下未食完的半塊糕點,隨意挑選了一本折子戲,往榻上一卧,不再理會這廝。
月暗燭明,紗籠輕霧,外頭卻不合時宜的下起了夜雨,滴答之聲打破沉默,吵得人心煩。
弋空毫不避諱,坐在榻邊,輕言細語道:“這本講的一個和尚,為了位青春貌美的公侯小姐,蓄髮回歸紅塵的故事。事兒倒稀奇,就沒個頭尾,實不過癮。”
聞言,我來了興緻,“哦?弋空君也愛看折子戲,未曾聽說啊。”
“不過無聊,解悶罷了。”正說著,他伸出手將我摟在懷中,繼續道:“清莞,你還未應允,成親之事。”
明顯感覺到,他心臟的跳動,喉嚨處亦有吞咽之聲。再看其目光,充滿着期盼,漆黑的眸子閃着點點星光。
“成親?兩廂情願才好。弋空,你捫心自問,是否當真愛着我,還是說,心有不甘?”我從他懷中抽出身來,將白晨所言一字一句複述下來。
他驚得像半截木頭,楞了楞神,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樣。半響,才道:“你,你可還應允?”
我並不理會。
“前世因,今世果。我早已不想糾葛,你要氣,要狠,皆無怨言。”他輕描淡寫,神色越發黯淡,似有種宿命輪迴之感。
“切莫說這些,單隻問你一句,所愛當真?若是存有不甘之意,你我,儘早散了,免得錯付。”
我當然氣,當然狠。但並非為著那恩恩怨怨,而是他的心思,這個蠢材,怎就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