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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事後證明,派李源到廣懷,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他不但迅速平息了風波,還把耿明皇這棵在廣懷百姓看來不可撼動的大樹也撼動了。這都要感謝普天成。若不是他那句:“放着眼皮底下的人不用,何必要捨近求遠?”提醒宋瀚林,宋瀚林還不知要在具體人選上犯多大的猶豫。宋瀚林再次深深認識到,他在海東,不能沒有普天成。

想到這一層,宋瀚林心裏湧上一層內疚,他知道普天成對他有看法,這看法他說不出口。他一直想跟普天成解釋,但是,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解釋什麼呢,說他跟喬若瑄之間什麼也沒有,那全是謠言,是無事生非,請他不要相信。這樣的解釋有用么,普天成會相信?越描越黑!還是維繫現狀吧,什麼也不要說,就讓這種猜測和嫉妒存留在他們中間。

人和人之間,哪能沒有猜測?說到嫉妒,那又是另一碼事了,宋瀚林還常常嫉妒普天成呢,多好的女人,讓他娶了,他還不滿足,搞出那麼多花花事。如果不是他力保,他怕是早就毀在了女人上。

女人是道過不去的坎啊!無論你地位多高,手中權力多大,哪怕大到他這種程度,遇到心儀的女人,也很難放得開。很難啊,宋瀚林情不自禁就又想起喬若瑄,想起這個不該在他生命中出現的女人。

這次,他是把她徹底開罪下了。

也好,遲斷不如早斷,再不斷,妻子那邊真就說不過去了。也不知什麼人多嘴,竟將這種不該說的話說到了妻子耳朵里,宋瀚林一想這事就惱火。

唐小娟跳樓一案因省委迅速果斷做出反應,省委宣傳部將省委決定很快轉貼到了海東**網上,立馬在網民中間引起強烈反響。網民紛紛誇讚海東省的做法,說省委不庇不護,敢於對不良班子動真格。原本對省委不利的事,一下又變得有利起來。瀚林書記很開心。當然,也有網民不滿意,強烈要求海東省委繼續深查下去,一定要把此案查個水落石出。普天成抓住這一時機,再次給宋瀚林建言,不能半途而廢,一定要贏得網民最大程度的滿意,這樣,海東省委的形象才不會垮掉。同時他提出,要把這起事件跟正在開展的黨風黨性教育活動結合起來,再造聲勢。宋瀚林正愁找不到新的突破口,一聽這建議不錯,很快做出指示,將唐小娟案作為活的教材,在全省廣大幹部中間展開新的討論。

此舉一出,馬超然就知道,再想保杜漢武,就很難了。他沮喪地跟人大一位副主任說:“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怪只怪他太不把別人當回事。”人大那位副主任心情也很鬱悶,杜漢武如果有個閃失,他的人生也就暗滅了,他們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啊。良久,他悔之不及地說:“我早就提醒過他,不要跟喬若瑄作對,他就是不聽,剛愎自用,這種人,成不了大器啊。”

喬若瑄回來了。普天成原以為,喬若瑄一定會大吵大鬧,跟他鬧個沒完,不料,這一次喬若瑄一反常態,她把自己關在家裏,不跟外界任何人接觸,整天除了做家務,就是躲在書房裏看書。普天成這些日子也推掉了所有應酬,一下班就回家,喬若瑄會早早做好飯菜等他,兩口子吃飯時並沒太多的交流,對海東正在發生着的這場風暴,喬若瑄似乎沒任何興趣,既不打聽,也不過問。普天成對此深感不安,喬若瑄這是怎麼了?

晚上,兩口子各自洗完澡睡下,普天成睡不着,喬若瑄自然也睡不着,兩人說了幾句話,喬若瑄還是不問普天成,最近廣懷那邊怎麼樣。普天成心裏一陣陣發怵,她該不會是受了刺激,腦子有問題了吧?但他又不敢主動提起,隨着調查的深入,唐小娟一案又牽出許多,紀委已對杜漢武採取雙規措施,化向明還透露說,再查下去,怕牽扯到的不止杜漢武一人。普天成擔心妻子也會有什麼問題,又一想不可能。依喬若瑄的性格,不會跟杜漢武這種人同流合污。

普天成翻轉過身,強迫自己入睡。喬若瑄忽然掀開他的被子,魚一樣滑進來,兩條胳膊非常柔軟地抱住他,在他身上撫摸。普天成的身體一陣陣痙攣,他受不了喬若瑄的溫柔。結婚到現在,他們夫妻好像從沒有過溫柔,兩口子之間那點事,都是按規定動作完成的,**時似乎不帶感情,很機械地就把它做了。這些年,隨着兩人地位的升高,夫妻那點事也是少而又少,普天成所有關於男女之間溫柔的記憶,都來自別的女人,特別是金嫚,幾乎像導師一樣對普天成有着特殊的意義。普天成有時候也會生出深深的內疚,覺得自己對不住妻子,讓她體驗不到做妻子、做女人的樂趣。但一碰到喬若瑄那張僵硬而又高傲的臉,他的內疚馬上被另一種東西取代。他跟別的女人**,不能不說沒有報復的動因在裏面。

喬若瑄還在繼續着,熱乎乎的身子貼過來,兩隻形狀保持得很好的**在他胸脯上彈奏着,發出一些雜亂而又熱烈的聲音。普天成快要被感染了,身體隨着喬若瑄的熱烈漸漸發生變化,感覺到熱,感覺到堅挺。喬若瑄明顯覺察到了他的變化,以更加挑逗的方式,向他發動着進攻。他終於冷不住,用力摟住她,壓了上去。

這晚上他們做了兩次。普天成只記得,結婚後他們有過為數不多的兩次,爾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了那份熱情。現在,熱情突然又回來了,但是,普天成明顯感覺到,剛才他心裏是有雜念的。第二次時,他想到了金嫚,他的金嫚。

喬若瑄似乎很滿足,不多久便很踏實地睡著了,留下普天成,大瞪着雙眼望屋頂。

屋頂上什麼也沒有。

他的金嫚在另一個城市。

汪明陽告訴普天成,案件調查已取得重大突破,明皇夜總會的確是個淫窩,耿明皇利用自己的這方天地,採取多種手段,脅迫或利誘未成年少女,為這方面有特殊嗜好者提供性服務。

“我們從耿明皇的保險櫃裏搜到一個黑色筆記本,上面詳細記錄了這些年到他這兒嫖幼的客人的名單,其中就有……”

“有誰?”

“就有杜漢武杜書記。”

“他也好這一口?”普天成感到震驚,怎麼現在的人無恥到了這程度!

汪明陽笑笑,“你別奇怪,好這一口的不止他一個,多。這叫什麼來着,對,玩的就是心跳。”

“心跳?我看他們都是變態!”普天成罵了一句,又問,“牽扯進去的還有誰?”普天成心裏似乎有一種期盼,特別想聽到一個人的名字。

汪明陽知道他的心思,他也特別想查到那個人,可是他不得不失望地告訴普天成:“我們查遍了所有證據,就是沒發現那人跟杜漢武有什麼來往。”

沒來往?普天成心裏燃起的那個希望又滅了,泄氣似的垂下頭不說話了。

“耿明皇這個大變態,他把到他這裏尋歡作樂的人全都錄了像,我們一共搜到十二張光碟,其中兩張專門拍的是領導幹部。南懷徐兆虎也在裏面。”汪明陽又說。

“徐兆虎?”普天成再次驚訝地盯住汪明陽,這太離譜了,徐兆虎怎麼會跑到廣懷尋歡作樂?

“是徐兆虎,這個絕對不會錯,也不敢錯。”汪明陽信誓旦旦保證道。見普天成還不相信,他又道:“我們控制了耿明皇的情人方歌兒,明皇夜總會由她打理。這女人交代,明皇夜總會不少客人,都是由一個叫李百勝的地產老闆帶去的,李百勝的百盛集團總部雖在廣懷,但大量的業務在南懷和吉東。”

李百勝這個人普天成當然知道,他也算是海東省有名的企業家,百盛集團位居全省民營企業二十強。一度,李百勝跟蘇潤爭得很激烈,兩人為了搶奪地產項目,還動用過其他手段。

這麼一解釋,似乎就很合理了。普天成暗下去的心漸漸變亮,雖然他期待着的人沒有出現,但徐兆虎能攪在其中,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他沖汪明陽說:“你們向紀委彙報了么?”

汪明陽搖頭,“剛剛取得重要證據,第一個就趕來跟您彙報。”

“這樣吧,目前你們先把消息封鎖住,不要向外界透露,但偵查不能停,一定要拿到更多證據。”

汪明陽領命而去,普天成的心卻亂成一團。按理,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嫖幼案一直是懸在徐兆虎等人頭上的一把劍,前段時間,紀委明明已插了手,可是後來又不明不白地停下來。普天成一直沒打聽到紀委不再查下去的真實緣由,他懷疑是上面有人說了情,要不然,瀚林書記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如果真是那樣,就算把現在拿到的證據曝出去,怕也奈何不了徐兆虎等人。因為這案子是由耿明皇引起,相關方面不可能讓它無邊無際地擴散下去,最多也就是把杜漢武搞倒,這樣的先例不是說沒有,而是太多。

怎麼辦?如果做不成死局,還不如不做。不做他又不甘心,而且很多事也不容許他不做。他不做,別人就還有可能反過來做他。官場就是這樣,甭看平時大家都在恭維着,互相奉承着,可背後,都藏着刀子。恭敬中吹捧,吹捧中設埋伏,埋伏中等待機會。一旦機會到了,怕是沒幾個人會手軟。思來想去,普天成還是把着腳點想到了網絡上,對,只有網絡,才能把所有的人都逼進死胡同。

又是兩天後,國內一家著名的論壇上出現了一個關於海東嫖幼案的帖子。發帖者聲稱,他是廣懷明皇夜總會的服務生,手頭有很多明皇夜總會的猛料要曝。這個帖子剛出現時並沒引起多少人注意,如今網上這種故弄玄虛的人太多了,但是一天後,這帖子便被轉貼到其他十幾家網站上,有人甚至跟帖說,願意出高價收購樓主手裏的東西。

普天成暗暗高興,看來,對方也在密切關注着網絡,這證明,他們也在怕網絡。於是,他打電話給胡兵:“按計劃進行吧。”

短短兩天,已經被網民們忘記了的嫖幼門事件,忽一下又成了熱點,網民們像追潮一樣追過來,爭着看那位網名叫一把冰火的網友曝出的最新猛料。普天成這天也爬在了網上,家裏的電腦自從盧小卉走後,就再也沒有用過,他特意讓秘書叫了人,重新做了系統,然後註冊了一個叫替天行道的網名,認認真真上起網來。當他發現,胡兵已按計劃,將從光碟中翻錄的徐兆虎的影像重新剪接加工貼到網上后,心裏長長吐了口惡氣。

徐兆虎,這一次,怕是誰也保不了你!

果然,第二天,宣傳部葉部長就找到他,病急亂投醫似的說:“這個網絡是怎麼了,怎麼專盯住海東不放?”

普天成佯裝什麼也不知道地說:“網絡上的事,該信的信,不該信的還真不能信,我們不能老是讓網絡牽着鼻子走,越走越被動。”

“能那樣想倒是好了,可是天成,這一次,怕是有人別有用心啊。”

“又發生什麼事了,不是說負面的聲音已經壓下去了嗎?”

“哪是那件事。”葉部長差點讓普天成的傻樣逗出笑來,弄半天,他連啥事都沒搞清。“天成,你不上網吧?我勸你有時間還是上上網,別人不關注網絡可以,你這個秘書長,不關注可就說不過去。上面不是也提倡我們從網絡上了解民情民意么,前陣子,總理還在網上跟網民對話呢。”

普天成見葉部長認了真,順勢道:“部長的教導我記住了,以後一定多抽時間上網。”

“哪敢教導,我也是被網絡煩極了。”葉部長嘆口氣,又道,“這一次,他們把嫖幼門又翻騰出來了。”

“嫖幼門,不會吧?”普天成變了臉色,“那事不是早就過去了嗎?”

“我也以為它過去了,但是它偏偏就沒過去。你看看網絡上那些帖子吧,比前些日子廣懷那事猛十倍,百倍啊。”

“真的?我怎麼一點信息都聽不到,看來真是落後了。”普天成故作驚詫說了一句,覺得差不多了,才道,“對了葉部長,這次我們來個反其道而行之,有人想借網絡製造混亂,想逼我們進死胡同,我們就是不進,不理算了,看它還能掀得起啥風浪?”

葉部長苦笑着說:“我的秘書長,風浪都快要把海東掀翻了,你還說不理,我現在是理都來不及。不瞞你說,瀚林書記對此事很惱火,已經責令我們,立即平息風波,以防事態進一步擴大。可網絡是洪水猛獸,其勢洶洶,我是想平也平不了啊。”

普天成心裏暗暗笑了一聲,他就在等這句話,他就怕瀚林書記沒反應,網上動靜再大,瀚林書記這邊沒反應,等於是白費。瀚林書記只要一發火,事情就成功一半。他盯着葉部長那張疲憊的臉,忽然就有點同情。葉部長比他年齡大,這人沒啥心眼兒,以前是搞理論研究的,後來不知怎麼就踏上了仕途。雖說現在也到了常委位子上,排名還在他前面,但普天成總覺得,他不該走這條路。這條路不是誰都能走的啊,對有些人來說,它是金光大道;對有些人,它卻連羊腸小道都不如。他心裏儘管這麼想着,嘴上卻仍然一本正經道:“葉部長,恕我無能為力,連着發生這麼多事,我現在都不知道,這個秘書長還能不能繼續幹下去。”

“哪有那麼悲觀,你正是黃金時節,好好努力吧。”葉部長是完全被普天成糊弄住了,佔用了普天成這麼多時間,他有點不好意思,拍拍普天成的肩膀,“好了,不打擾你了,如果想出好的主意,麻煩告訴我一聲,我現在真是焦頭爛額。”

葉部長走後,普天成盯着那尊陶器望了好長一會兒,望着望着,突然就笑出了聲。他現在是越來越像演員了啊,啥戲都能演得到位,這麼演下去,說不定就真能演出一個省委書記來。普天成想起一件挺有意思的事,還是女兒普喬小的時候,大約三年級吧,有天他跟妻子喬若瑄看海東新聞,電視裏出來省委書記植樹的畫面,普喬掃了一眼,說,爸爸,那個爺爺演得不像,他不是演員吧?普天成被女兒的話嚇着一跳,隨後就笑着說,那爺爺是省里的書記,不是演員,記住了啊。普喬眨巴着眼睛,憨憨地說,那他跑到電視裏做什麼?一句話問住了普天成,倒是喬若瑄反應快,她沖女兒道:“電視裏的人不都是演戲,也有真的。”沒想馬上就遭到普喬反駁:“哪是真的,那爺爺明明是在演戲么,種樹哪有那樣種的。”

演戲,其實大家都在演戲,就看誰演得逼真,演得精彩。這麼想着,他拿上材料,往瀚林書記辦公室去。

瀚林書記正跟向化明談着什麼,看見普天成,兩人收住話頭。

“有事?”瀚林書記問。

“黨風黨性教育第三階段的工作安排出來了,請書記過目。”普天成說。

“放下吧。”瀚林書記說了一句,就又把目光轉向化向明。普天成似乎受了冷落,正想告辭,又聽瀚林書記問:“對了天成,最近若瑄情況怎麼樣?”

“整天失神,門也不出,就窩在家裏。”

“這可不好,中央黨校給了我省兩個名額,短期培訓,時間兩個月,你回去跟若瑄商量一下,如果她本人沒意見,就讓她先到黨校學習一陣。”

“謝謝書記。”普天成一看,瀚林書記沒有讓他繼續留下的意思,只好轉身出來。

喬若瑄一聽宋瀚林讓她到中央黨校學習,立馬激動起來。她原以為,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中止了,沒想到,瀚林書記還惦着她。想想也是,怎麼會不惦着呢?這麼想着,喬若瑄變得興奮起來。這天晚上,她再次主動犒勞了普天成一次。奇怪的是,兩人熱烈的中間,她腦子裏一次次冒出瀚林書記的影子。那影子既親切又模糊,後來,後來就成了一幅圖畫,畫中的她奔跑在小巷裏,手裏拿着兩根冰棍兒,一邊追一邊喊:“瀚林哥哥,瀚林哥哥……”

第二天一早,喬若瑄來到省委組織部,何平部長親自接見了她。兩人談了一個多小時,喬若瑄興沖沖走出來,臉上再也看不見這些天的愁容。喬若瑄本還想到瀚林書記辦公室小坐一會兒,又一想,還是算了吧,免得再引起別的話題。

一周后,喬若瑄跟省總工會主席黃麗英二人踏上了去北京的征程。

“嫖幼門”事件並沒讓普天成看到想看的結果,他心裏佈滿失望,儘管胡兵等人還在不遺餘力地運作着,但海東高層這一次卻表現出了極大的剋制,沒學前一次那樣,做出什麼果決行動。瀚林書記始終沒在普天成面前提及這事,這更讓普天成心裏不安。就在他考慮要不要在瀚林書記面前再煽一把火時,瀚林書記帶着化向明去了北京。

普天成本來就陰着的心,更是陰霾橫生了。喬若瑄前腳剛走,瀚林書記後腳便跟去,這不明擺着,是給他普天成難受么?想想前些天喬若瑄那副溫順樣,普天成忽然覺得,自己受了騙。喬若瑄是裝的,目的就是讓他有負疚感,然後去找瀚林書記為她奔波。

這女人!

整個下午,普天成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什麼事也不想做,腦子裏反反覆復出現的,就兩張面孔。這兩張面孔曾是那麼親切,現在,卻變得猙獰,變得可怕。秘書進來過好幾次,見他痴痴地站在窗前,也不敢打擾,悄無聲息地出去了。桌頭的電話響起,手機也在一次次叫響,普天成懶得接。他還從沒有這樣六神無主過,以前不論怎樣,心裏總是有信心的,也有高昂的鬥志在激勵他,但是這一次,他像是被什麼東西擊垮了,再也打不起精神。

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會被他們兩個人攪亂,不應該的啊。普天成想把兩張面孔趕出腦海中去,再也不要騷擾他,欺負他,可就是趕不出去。後來,他腦子裏突然冒出另一張面孔,清新,嫵媚,而又含情脈脈,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魅力。他奔過去,拿起桌上的手機,果然就從未接電話里看到秋燕妮的號碼。

普天成忽然變得興奮,這也是從沒有過的。他馬上回撥過去,電話里很快傳來秋燕妮細軟的聲音:“秘書長嗎,一直打你電話,就是沒人接。”

普天成氣喘吁吁說:“剛才在開會,不方便接。”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哪裏開罪了秘書長呢,嚇得我做啥事都沒心情。”

“怎麼會呢,真是開會,一件急事兒,商量完了。”

秋燕妮在那邊長出一口氣,可以想見,她是真的多想了。隨着這聲喘息,普天成的心也安穩下來,沒剛才跳的那麼快了。“找我有事?”他問秋燕妮。秋燕妮說:“也沒啥急事,時間久了,有點想秘書長,想跟秘書長一塊兒坐坐。”

一個“想”字,又讓普天成的心一陣亂跳,臉也發燒,感覺身體有了變化。他抑制住內心那份愉悅,聲音盡量放到平常的節奏上,說:“好啊,今天晚上正好沒安排,說吧,啥地方?”

秋燕妮想了想道:“還是老地方吧,老地方有意思。”

秋燕妮如此曖昧的口氣,越發讓普天成心轅意馬,他都有點等不到見面那一刻了。放下電話,又意識到這事有些荒唐,他強迫自己冷靜,一遍遍在心裏問,我這樣做,到底合不合適?

沒有什麼不合適的,他們都做得出來,我又何苦?普天成這樣安慰着自己,從裏面鎖上門,打開柜子,幾隻漂亮的時裝袋出現在自己眼前。秋燕妮真是一個心細的女人,上次跟普天成約會,發現了普天成在着裝上的尷尬,便悄悄從**帶來幾套男裝,藉著給宋瀚林彙報工作的機會,交到了普天成手裏。普天成當時很激動,這麼多年,還沒哪個女人為他專門選過衣服,包括妻子喬若瑄。他穿的,要麼是秘書替他買,要麼,就是公務活動中送的。普天成帶着一份奢侈的心情將衣服藏進了柜子裏,後來有幾次,他想穿,但都覺得穿這樣的衣服太扎眼,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人的身份有時候也是累贅,它讓人做什麼都放不開,必須收斂。普天成有時也羨慕那些沒有身份的人,他們過得多自由多快活,做什麼事都不會考慮影響。他們這些人就不同,事情還沒做,就得在腦子裏着實掂量一番,這事到底做得不,合不合自己的身份?普天成有個高中同學,那傢伙長得一表人才,一米八五的個子,大塊頭兒,頭髮還是自然卷,高中時就迷倒不少女生。長得漂亮的人一般不好好念書,女生如此,男生也如此。那傢伙高二時就退學了,原因是他把班上最傲的女生整大了肚子。那女生的老爸在地方工作,級別跟普天成的父親差不多。這事當時鬧得很大,有人說那傢伙可能得坐牢,同學們也都替他擔心。可是後來居然風平浪靜,什麼事也沒發生。原來是那女生跟她老爸示威,膽敢跟她男朋友過不去,她就死給一家人看。普天成再見到這傢伙時,已是十年後。有次他到省城出差,自己的車壞了,只能打的,誰知正巧就坐在了同學的車上。當年的同班同學,一個成了市委副書記,一個卻跑起了出租,人生的落差,讓普天成很不自在。那傢伙卻無所謂,興高采烈地跟普天成講同學中間的事。普天成原以為,他娶了那位高官的女兒,哪知他呸一聲,“娶她,我腦子又沒進水,幹嘛要娶她,想讓我一輩子做奴隸啊?”後來普天成才得知,那傢伙娶了一個比他小八歲的女人,結婚時老婆還不滿十八歲。

“人嘛,活的就是這痛快勁兒,痛快勁兒要是沒了,還活個啥?”

普天成還替人家惋惜呢,再怎麼著,活到開出租這份兒上,也不是件痛快事。那傢伙反倒轉過來勸普天成:“想開點吧,人生苦短,該樂活抓緊樂活。你可能以為我現在很自卑,那是你的想法,告訴你,十多年前我咋樣,現在還咋樣。掙了錢就找自己順眼的女人,掙不到錢就讓看着我順眼的女人養我,甭以為你是副書記,活人,怕你沒我快活。”

那是普天成這生中聽過的最生動的一堂課。很長時間,同學那張臉都晃在他眼前,特別是他想做什麼而又顧忌到身份不敢做時,那張臉就成了讓他自慚形穢的一面鏡子。

下班后,普天成支開了司機,打車來到**龍。秋燕妮早早就等在了那裏,看見普天成,眼睛一亮,由衷地說:“從沒見過秘書長這麼精神,太帥了。”普天成臉微微一紅,多少有些不自在。秋燕妮笑說:“人是衣馬是鞍,原來還以為,這話只是沖那些沒地位沒身份的人說的,想不到這話是真理,放誰身上都是真理。秘書長這麼一打扮,的確就不像了。”

“怎麼個不像?”普天成看住秋燕妮,在他眼裏,今天的秋燕妮也格外漂亮,不,不只是漂亮,是別有一番味道。

“還用我說嘛,照照鏡子不就知道了?”秋燕妮笑眯眯的,一雙眼睛傳出一股神來。普天成似乎被那眼神燙着了,慌忙躲開。

兩人坐下后,秋燕妮說:“你今天不像個領導,倒像……”

“像什麼?”普天成一邊欣賞着秋燕妮,一邊問。

“像出來偷情的紳士。”

一句話,兩個人的臉就都紅了。不是那種自然的紅,也不是澀紅,而是太陽映在楓樹上的那種紅。普天成咳嗽一聲,藉以掩蓋自己。秋燕妮卻是落落大方,一張嘴繼續挑逗着普天成。

飯吃得相當愉快。愉快有時候就是一種心境,普天成在秋燕妮面前向來縮手縮腳,保持着正人君子的做派,今天他把這做派全拋開了,真就像跟情人幽會一樣。秋燕妮被他的情緒感染,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她本來就誘惑力十足,再讓普天成這麼一激勵,簡直就成了一團慾望的火,好幾次,普天成都差點把握不住,險些就……

關鍵時刻,瀚林書記的影子又跳出來,這一次,他的臉是冷着的,殺氣騰騰。普天成身上的火瞬間熄滅,心也跟着冷下去。糟糕!他恨恨說了一聲。聲音太高,嚇着了秋燕妮。秋燕妮問:“怎麼了?”普天成恨恨一甩頭,做出一個努力驅趕的動作,可是無濟於事,那個影子已牢牢藏在他心靈的某個深暗處,關鍵時刻便跳出來嚇他。普天成知道,這輩子,他都無法擺脫了。

一個很有可能纏纏綿綿發展下去的故事,就這麼被打斷,真是有點殘忍。兩人分手的時候,普天成清晰地看見,秋燕妮眼裏閃着一種晶瑩,那是從心裏流出的,就像一枝正在燦然開放的花被突然折斷,又像一隻發情的羔羊被殘忍地閹割。總之,那東西跟他的無能有關,這一刻,他看到了血。

普天成心情敗壞地走在大街上。海州的夜晚燈光迷離,霓虹閃爍,紅男綠女們將過剩的愛情與慾望渲泄在街上,裝修豪華的夜店像化着濃妝的妓女,正張開血盆大口,把急於發泄的人們吞食下去。普天成像一個溺水者,覺得活不過這個夜晚,他必須不停地奔走,才能讓自己已經迷亂了的靈魂重新回到岸上。

·2

這一次普天成錯估了形勢,也冤枉了宋瀚林。宋瀚林跟化向明到北京,是專程彙報海東工作的。海東接連發生這麼多事,讓宋瀚林意識到了自己的危機。宋瀚林是聰明人,什麼時候都知道權衡利弊。網絡上重新燃起的這場烈火,不但讓海東再一次成為全國注目的焦點,也讓“嫖幼門”三個字,成為當下網絡最火暴的詞。只要打開網絡,這三個字就從各個角落跳出來,擋都擋不住。官員嫖幼,這是多麼刺激人眼球啊,那些網民們夜以繼日爬在網上,等着最新的猛料餵飽他們饑渴的眼睛。也有網民發起了人肉搜索,發誓要把這些喪盡天良者剝盡畫皮,一個個曝光在眾人的眼皮下。於是徐兆虎的照片到了網上,朱錦文在廉政大會上做報告的視頻也貼了上去,後來發展到杜漢武,再後來,就有一些省里廳局的領導也被好事者拉到了網上。這些人在主席台上一個個那麼體面,那麼正統,那麼地富有正義感,到了網民手裏,一夜間全成了臭狗屎。

好的是,“嫖幼門”事件一熱炒,網民們的興趣立馬轉移,前些日子還紛紛揚揚大有不炒死不罷休勢頭的廣懷少女跳樓事件,卻突然無人問津了。宋瀚林這才知道,網絡是最喜新厭舊的一個地方,也是最愛落井下石的一個地方。發現這個奧妙后,他馬上將葉部長召來,示意對“嫖幼門”事件省里不再做正面引導:“把主要精力放到黨風建設上吧,一味地讓網絡牽着鼻子走,我們會越來越被動。”葉部長聽得一頭霧水,兩天前瀚林書記還衝他發火,說網絡平亂力度不夠,工作不得力,怎麼今天卻突然變了樣?後來一想,一定是普天成的話起了作用。說的也是,普天成的話怎麼能不起作用呢?

跟葉部長授意完,宋瀚林又叫來化向明,二人再次合計一番,決定到北京做檢討。檢討有兩類,一類是實實在在做錯事了,必須檢討,而且要做好接受懲罰的準備;另一類是並沒有人說你做錯,但你自己必須先有個態度,只要態度亮得早,不管將來事情怎樣,你都贏得了先機。顯然,宋瀚林跟化向明屬於後者。

普天成心裏的疙瘩還沒消掉,宋瀚林和化向明就回來了。這一回來,海東的形勢立刻發生變化。宋瀚林所以在“嫖幼門”事件上猶豫不決,一直沒採取果斷措施,一則,是怕打擊面過大。從紀委前一階段秘密調查的情況來看,嫖幼門事件牽扯進去的,不是一位兩位,至少有十名以上的領導幹部有過這方面的惡跡,要處理這麼多人,宋瀚林怕啊。他到省委還不滿一年,正是需要團結大家的時候,適當地處理一兩個人,也是工作必需,處理這麼多,他真的拿不出勇氣。而且,事情不是簡單地處理一下就能過去的,會留下後遺症,會無休無止地糾纏你。宋瀚林不想陷進去,陷進去,其他工作還干不幹了?二則,宋瀚林也希望,徐兆虎等人能聽到一些風聲,並從這些風聲中立馬醒過神回過頭來,這是最好的一種結局。官場不能沒有鬥爭,沒鬥爭就不叫官場,但官場的鬥爭有官場鬥爭的平息方式,識時務者為俊傑,身為官場中人,不可能不懂這一點。但是徐兆虎令他失望,此人怎麼就如此弱智呢?他真想不明白,當初玉浩同志怎麼就能看上這樣的人!

現在宋瀚林不怕了,他跟有關部委把情況都講明白了,這些事情都是前任留下的,他也不想處理,但處不處理由不得他自己,鬧得太大了,百姓不罷休。而且,宋瀚林說出了後面最關鍵的一句話:“而且他們跟黑惡勢力勾結在一起,企圖把山頭做得更大。”說這句話,宋瀚林是有充分準備的,他從某個渠道得知,中央正在醞釀一場打黑除惡的人民戰爭,這場戰爭將會在中國大地上掀起另一場風暴。將改革的果實牢牢掌握在人民手中,讓人民充分分享,讓老百姓充分享受太平盛世的陽光,是這次打黑除惡攻堅戰的終極目的。有了這個,宋瀚林就好說話了。果然,上面聽了很滿意,並表示,堅決支持海東省委,率先一步打掉這些黑惡勢力,還老百姓以太平。對那些以手中權力跟黑惡勢力相勾結的官員,嚴懲不怠。

省委連續召開了兩次會議,兩次會議上,宋瀚林都發了火。特別是第二次,當馬超然為徐兆虎辯護,說“嫖幼門”事件完全是子虛烏有,是有人憑空捏造,故意陷害我們的幹部時,宋瀚林用力將水杯放桌上,“超然同志,我們都是黨的高級幹部,我們是要保護同志,但不能無原則地保護。發生在海東的這些事,讓我們痛心,如果我們不查個水落石出,不給人民一個滿意的交代,我們怎能對得住手中的權力,又怎能對得住人民的殷殷期望?”

就這樣,兩次激烈的爭鋒后,一場聲勢浩大的戰役打響了。不到一周時間,徐兆虎、朱錦文、杜漢武等人相繼被雙規,紀委成立了龐大的專案小組,省高檢,省公安廳聯合行動,普天成期望已久的日子終於來到。

人逢喜事精神爽,普天成儘管沒逢着喜事,但看到頑固的對手們一個個落網,他比自己得到提拔還快樂。可惜的是,這些快樂只能掩藏在心裏,面子上,他還得學別的領導,裝出一副沉痛樣。畢竟,這麼多幹部栽跟斗,對省里來講,不是一件體面事。

這天他從桃園開完會,回到自己辦公室,意外碰到了秦懷舟。秦懷舟在孫濤書記考察完海東不久,就從鄉下調到了省城,目前在海州市永定區擔任專職副書記。人就是這樣,有時候機會苦求不得,有時候機會也會從天上掉下來。孫濤書記到海東視察,等於就是白給了秦懷舟一個機會,當然,也是他識時務,圓滿完成了普天成交付給的工作。於是他不但撿了一個副書記,還把跟普天成的關係,也意外修復了。

“是懷舟啊。”普天成遠遠就跟秦懷舟打了起招呼。

秦懷舟受寵若驚,趕忙彎下身子,熱情道:“秘書長好。”

“怎麼站在樓道里?”普天成又問。

秦懷舟說:“我到政法委彙報完工作,想過來看望秘書長,不巧門鎖着。”

普天成呵呵笑了兩聲,打開門,讓秦懷舟先進。秦懷舟哪敢先進,趕忙將普天成手裏的材料接住,學以前侍候孫濤書記一樣,恭恭敬敬侍候普天成進了辦公室。

“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吧?”

“順利,一切都順利,謝謝秘書長關心。”秦懷舟就將自己在永定區的工作簡單彙報了一番。普天成聽后很滿意,更滿意的,是秦懷舟現在的態度。為官者從來不嫌自己身邊人多,在瀚林書記發起的這場戰役中,普天成算是大獲全勝,不但成功將徐兆虎等人置於死地,而且還將自己的力量一個個扶持了起來。前幾天,省委組織部又提拔了一批幹部,胡兵被安排在了吉東市**副秘書長的位子上,王靜育順利當上了廣懷市副市長。就連馬效林,也擋不住地實現了他的夙願。李源被正式任命為廣懷市委書記,在考察市長人選時,組織部提了好幾個人選,結果不是瀚林書記不滿意,就是路波省長有意見,最後何平提出了馬效林。普天成立馬反對,路波笑着說:“這個人選我看合適。當然,天成同志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們看一個同志還是要看主流,效林同志儘管尚欠成熟,但他對黨的事業忠誠,在吉東副書記的位子上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在複雜的環境中牢牢把握住了自己,不容易啊。”路波一番話,算是給馬效林做了定論。馬效林到廣懷后,吉東空出的位子,自然就讓路波提出的人選佔了。

這也很正常,來而不往非禮也。路波能明智地把別人推到一把手位子上,只讓自己看中的人做副職,已經很不容易了。

普天成心想,能扶上去的,他已扶了上去,接下來,就該物色或培育新的力量了。這麼想着,他笑眯眯地盯住秦懷舟。以前他對秦懷舟有誤解,主要也是秦懷舟跟馬超然走得太近,現在他發現,脫開馬超然的秦懷舟還是有可愛的一面的。

“坐,懷舟,坐下談。”

秦懷舟戰戰兢兢地坐下,一雙眼睛忽而閃在這兒,忽而又閃在那兒,心裏撲騰撲騰直跳。他今天找普天成,就是想進一步密切關係的。海東發生的一系列事終於讓他明白,只有跟着普天成,才算正道,以前他真是把局勢看錯了。

“懷舟啊,最近跟老書記還有聯繫沒?”普天成打量了秦懷舟一陣,問。

“前幾天去北京出差,還專程看望了老書記。對了,老書記讓我一定謝謝您。”

“謝我什麼,我也沒為老書記做什麼。”

“老書記說,在海東,就您對他還有感情,他要我一定把這層意思轉達到。”

“是嗎,那我要好好謝謝老書記了,他身體還好吧?”

“托秘書長福,老書記的身體還硬朗着呢。對了,老書記還讓我帶了一幅字,是他寫的,老書記的書法現在大有長進。”秦懷舟說著,從包里拿出一捲紙,攤開,是一“虎”字。普天成屬虎,難得孫濤還記得這個。望着剛勁有力的這個虎字,普天成一陣感慨。過完這個年,他就五十五了,如果再上不了台階,怕是秘書長這個位子,也就成了他的終點。

“好字,好字啊,謝謝你,懷舟。”

秦懷舟見普天成眼裏沒假,就將自己準備好的一包東西掏出來,“秘書長,這是我西藏的一位朋友專程帶來的,保健葯,我也不知道適不適合秘書長,就冒昧帶來了。”

“藏葯啊,好,放那兒吧。老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是得保健了。”

“秘書長哪能說老,您正是人生的黃金時節呢。”

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普天成接起一聽,是鄭斌源打來的,問他晚上有沒有安排,要不要一起坐坐。普天成一聽鄭斌源現在也學會了這些,高興地說:“好啊,你鄭大所長請客,我當然有時間了。”秦懷舟聽出是鄭斌源的聲音,知道自己該告退了,便說:“秘書長您忙,改天我再來拜訪。”

普天成也不挽留:“那好,懷舟,好好工作,你們年輕人,可不能撒懶喲。”秦懷舟又說了一句感謝的話,告辭走了。普天成這才對住電話,問鄭斌源在哪裏見面。鄭斌源說,晚上有位老朋友請他,想拉普天成一塊兒去。普天成說:“人家請你,我幹嗎跟過去湊熱鬧。”鄭斌源說:“指望我單獨請你,不可能。晚上六點半,在海津路川府酒家見。”

普天成答應下來,看看還有點時間,想把手頭一份急件處理一下,忽又想起秦懷舟送他的葯,走過去打開一看,見是壯陽葯,心裏就有些不高興,這個秦懷舟,搞什麼名堂。再一看說明,就發現這葯不只是壯陽,還有其他保健功用。而且註明,絕無偉哥等成分,是藏家獨傳的秘方。普天成忽然想起,孫濤書記在海東的時候,有人私下說他精力超強,尤其這方面。他會心一笑,看來秦懷舟送這葯,已經送了好幾年。不過他是用不着,喬若瑄不在身邊,他正常的精力都沒處使呢。他將葯隨手放在了一個抽屜里,想想不妥,又拿出來,放到一個更加保險的抽屜里。扔袋子的時候,一張卡掉出來,普天成撿起來,看到後面有一行小字,除了密碼,還有一串數字。他怔怔地站半天,秦懷舟給他送這些,難道就為了感謝?

晚上六點半,普天成如約來到海津路川府酒家,驚訝地發現,跟鄭斌源坐在一起等他的,竟是屈妙琪。

“妙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普天成喜出望外地走過去,跟屈妙琪握手。

屈妙琪說,她回來已經一周了,只是不敢打擾普天成。

“好啊,偷偷摸摸,你們兩口子合起來騙我啊。”

鄭斌源坐在一邊,臉上是琢磨不透的笑。

“老鄭,不夠意思吧,夫人回來,招呼也不打一聲。”普天成樂呵呵地說。說完又把目光轉向屈妙琪。屈妙琪比以前瘦了許多,但精神狀況還好。“怎麼樣,在國外生活得還習慣?”

“還行吧,謝謝秘書長。”大約是分開時間久了,屈妙琪一時還有點不適應,臉上多少有點不自在。

“什麼秘書長,叫我老普就行。對了,孩子呢,沒一塊兒來?”

屈妙琪說:“超超剛考完博,在等通知呢。”普天成一聽他們的兒子都考博了,興奮地說:“快,真快啊,我還記得他光着小屁股的樣子,一轉眼,就給考博了。”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屈妙琪的到來給了普天成一份驚喜,儘管他沒好意思直接問他們兩人的關係恢復得如何,但從兩人的表情看,一定是有了希望。普天成替鄭斌源高興,他總算是把感覺找了回來。屈妙琪很感激普天成,一而再再而三地舉起酒杯,要給普天成敬酒。普天成起先還熱情地喝,不時地跟屈妙琪說些以前的事,後來感覺頭有點暈,不敢再喝了。屈妙琪捧着酒杯,意猶未盡,眼裏似乎有很多內容。

吃完飯回到家,已是十一點。望着空蕩蕩的家,普天成心裏一陣難過。老鄭一家破鏡重圓了,他呢?他們的家至今還擱淺在岸上,能否度過這黑暗期,還很難說。

普天成洗了澡,想睡覺,電話突然叫響。他以為是喬若瑄打來的,興沖沖接起,一聽聲音卻是朱天彪。朱天彪說,金嫚不想在那邊待了,想回來。“哥,這女人愛你愛得不是一般,你要好好珍惜啊。”朱天彪說。不知怎麼,普天成就流下了淚。都說他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力大得無邊,可卻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股悲愴頓然升起,弄得他鼻子酸酸的。想了許久,他才說:“那就把她送回來吧。”

普天成忽然有個想法,這一次,不管發生什麼事,再也不讓金嫚離開他了。他不能把所有的不公平都加在金嫚一人身上,他應該讓她幸福。

是的,幸福。

·3

一眨眼,春節就過去了。春節期間,普天成去了趟北京。這是早就有的計劃,之所以遲遲沒付諸行動,是他覺得時機一直不成熟。春節前夕,“嫖幼門”事件塵埃落定,徐兆虎領刑六年,杜漢武因為還有不少經濟問題,案子仍然在調查當中,但相信結局不會好到哪裏。他的妻子因為忍受不了這份恥辱,在春節前兩天服毒自殺,幸虧發現得早,最後被救下了,但人卻徹底失去了記憶。失去記憶好,至少,她後半生會活得乾淨些。海東的幹部因為“嫖幼門”,形象一落千丈,可以說是聲名狼藉。普天成年前到北京開會,席間有人故意拿“嫖幼門”說事,連挖苦帶諷刺,說海東別的不出,單出新鮮事,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玩兒到幼兒園去。聽得普天成臉紅。有消息說,瀚林書記也挨了批,畢竟,這不是件光彩的事。

但是不管怎樣,風波算是平息了,對手也一個個倒了下去。一直想把普天成打進地獄的王化忠也在這起事件中得到教訓,加上他女婿的事,差點就一病起不來。病好之後,他跟楊馥嘉認真談過一次,言語中滿是失落和追悔。不追悔不可能,這樣的結局普天成早就想到了。普天成算過一筆賬,楊馥嘉至少要在吉東干滿三年,三年後,原來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就再也沒人會翻騰起來。

他的心可以踏踏實實落地上了。

後顧之憂是徹底沒了,普天成就又開始盤算未來。他的腳步不會只停留在秘書長這個位子上,不進則退,這句話對官員來說,是再準確不過。

普天成到北京的第一天,先是拜訪了宋瀚林的父親。老首長今年八十二歲了,身板還硬朗,每天堅持打拳,散步,還要下一個小時的棋。秘書給了普天成一個小時的時間,普天成說不夠,老首長也說不夠,結果就談了三個小時。老首長跟普天成講了很多普天成小時候的事,期間多次提到了普天成的父親。戰友之情是人世間最珍貴的情義之一,儘管普天成的父親活着時,他們之間也少不了吵架。有次為兩大軍區的換防,還差點鬧到軍委去。但是現在,老首長的言語裏全成了懷念。後來他們談到了宋瀚林,也談到了喬若瑄,老首長說:“你們三個,可一定要把自己把握好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絕不能做。你們的身份不同,對黨要忠誠,對人民,更要忠誠。別人怎麼做我管不了,對你們,我一定要嚴格。否則,見了你爸,我沒法交代。”老首長告訴普天成,他有個想法,想把他們兩個分開,“老在一起不好。瀚林那脾氣我知道,你說的話,他未必聽得進去,他這人太自負,我不大放心,我怕他把你帶壞了,現在帶壞的多啊。”老首長接着就講了一個現實中的例子,是他參加老幹部聯誼會時聽到的,也是老戰友的一個兒子,他自己腐敗,還把手下十多個幹部拉下了水。“太可怕了,這在戰爭年代,是無法想像的,你們這一代人啊……”老首長嘆了一聲,不說了。普天成馬上表態,說自己不會,瀚林也不會。

“你說不會我就相信啊?”老首長這麼問了一聲,然後自言自語道,“不行,我得找機會跟有關部門說說,得把你們分開,不能老在一起。還有,我想把碹兒調到北京來,讓她陪陪我,老了,寂寞啊——”

一席話說得普天成的眼淚就下來了,他想起了父親,想起了母親,也想起了煙雨迷濛的很多往事。

往事中有他,有宋瀚林,也有喬若瑄。

告別老首長,普天成開始挨個兒拜門。北京這些關係都是父親留下的,有父親的戰友,同事,也有下屬。普天成帶着虔誠的心情,從這家進去,又從那家出來。後來他在北京擺了兩桌,將首長秘書和司機以及他們的夫人請到一起,熱熱鬧鬧聚了一次。這些關係平時看着不怎麼重要,關鍵時候,卻管用得很。那天的氣氛很熱烈,大家圍繞着普天成,說了很多祝願的話。其中有人就談到了海東班子調整的事,一位在組織部工作的首長秘書跟普天成透露,常務副省長周國平年後可能就要動,到西北某省擔任省長。首長秘書湊近普天成的耳朵,很知心地說道:“這可是個機會啊,別讓它白白溜走了。給你透個信兒,你們省已經有人在活動了。”

普天成感覺自己心裏響了一聲,這人他清楚,他來北京的第二天,就聽說化向明也到了北京。

想想也滑稽,前些日子,他們還緊密地團結在瀚林書記周圍,打了一場漂亮的肅清仗,這才幾天工夫,就又成了對手。

這也怪不得誰,當利益相同時,大家便是朋友,是戰友,是同仇敵愾的弟兄。一旦新的利益放在眼前,格局立刻就會發生變化,誰也不會客氣到白白把機會拱手讓給別人的地步。

普天成在北京一共逗留了一周,該拜的門,都已拜到,該親近的關係,也都進一步做了親近。當然順帶着,也發展了一些新的關係。比如他在友誼賓館結識了一位發改委的女司長,人長得相當漂亮,會五國語言。這都不算,重要的,這女人單身。她有過一個月的短暫婚史,但因雙方性格不和,很快離了。按她的說法,她不願意把自己捆綁到哪個男人身上,她的幸福她做主。這位叫戴小藝的女司長給普天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普天成給她的印象也很是不錯,儘管兩人相差十多歲,但都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普天成離開北京時,戴小藝特意到機場送他,還送給他一句想入非非的話:“你就這麼走了,我心不甘啊,想想就像做了一個夢。不過也好,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記住了,我在北京等着你,啥時來,一個電話,小妹我全程奉陪。”

小妹。普天成又多了一個小妹。

北京此行,普天成一共帶了十張卡,都是平時人們送的,原以為綽綽有餘,沒想到去一趟北京回來,十張卡全不見了,身上只剩可憐的一千多塊錢。

他嘆了一聲,錢到用時方恨少啊。

過完春節上班的第五天,瀚林書記將普天成叫到辦公室,說:“新的一年開始了,談談你的想法。”

普天成就將春節期間的一些思考說了出來,儘管那時他身在北京,但思考還是少不了的,特別是北京高層的一些觀念或新思潮新做法,啟發了他。他把自己的所想如實彙報給宋瀚林。宋瀚林聽了,頻頻點頭,特別是他提出的集中精力抓經濟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抓好三類項目,兩項教育,一個工程的“321”方案,深得宋瀚林欣賞。

三類項目是指,改造老工業項目,全力攻堅在建項目,貯存和培育新建項目。

兩項教育是指,廉政勤政的作風教育,一切為民的思想教育。

一個工程是指切切實實抓好再就業工程。

普天成圍繞着每一項,又講了很多。

“這樣吧天成,”瀚林書記聽完普天成的彙報,興奮地說,“這個方案很好,跟我的思路不謀而合,可惜還不系統。你馬上帶人到賓館,跟川慶他們一起把這個方案拿出來,越快越好。”

普天成會心地點頭,他知道,自己又要忙一陣子了。

將地點選在**那邊的雲海山莊,是於川慶的主意。於川慶說:“還是到雲海吧,我在你們那邊老不習慣,再說桃園太鬧了,無法靜心。”桃園鬧不假,但說不習慣,普天成還是納悶。“怎麼個不習慣,難道你想一輩子留在這邊?”

“我是想留,就怕留不住。”於川慶知道普天成話里的意思,周國平人還沒走,但關於他那個位子的猜想,已經傳得五花八門。普遍的意見認為,普天成希望最大。這就又牽扯出一個問題,普天成到了**這邊,空出的秘書長一職,又該是誰?普天成自己雖然不敢樂觀,但在朋友面前,他也不說虛偽話。再者,他也希望自己提升后,能讓於川慶接他的班。

“留得住留不住你心裏清楚,別到時候自己打了自己嘴巴。”

“這樣的嘴巴我喜歡打。”於川慶也不想隱瞞自己,如果真要往省委那邊去,少不了普天成說話,不如及早把心思露出來,反正他跟普天成之間,向來沒啥秘密。兩人聊了一會兒,於川慶問:“怎麼樣,差不多了吧?”

“還差十萬八千里。”普天成笑說。

“那就日行千里,追趕上去。”

“我還想坐火箭呢,可惜有人比我快啊。”普天成嘆道。這些天,他總是聽到化向明的一些傳聞,這些傳聞攪得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於川慶勸解道:“一碟菜如果只留給你一個人吃,那有什麼味道,爭來的才香。你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准贏,我可等着喝喜酒呢。”

“不說這個了,還是談正事吧。”普天成覺得差不多了,主動岔開話題。於川慶也是點到為止,話說多了,就寡了味。兩人笑呵呵議論半天,最後將這次封閉的地點選在了雲海山莊。

討論由哪些人參加時,兩個人的意見發生了小分歧,普天成想讓余詩倫也參與進來,畢竟他是政研室主任,拋開他不好。於川慶不同意,“你還嫌不酸啊,他一來,吃飯都沒了胃口。再說這樣的方案,你也不希望寫成詩吧。”於川慶接着給普天成講了一個故事。春節期間,**這邊的政研室搞了一次團拜,把余詩倫和省委政研室幾名老乾將也請來了。原想大家一起熱鬧熱鬧,沒想那天余詩倫詩興大發。**這邊正好有個調來不久的小媳婦,以前也當過一陣子文學青年,酸中帶點澀,大家都不愛理她。誰知余詩倫見了,立馬像是找到了知音,兩人又是碰杯又是感嘆,好像都回到了十七八歲。**這幫人也壞,一看這一對寶貝走到了一起,起着哄地給他們敬酒,還讓小媳婦當場拜余詩倫為師。余詩倫也不客氣,一拍胸脯就收下了這個徒弟。“你猜怎麼著?”於川慶說到這兒,忽然轉過臉來問普天成。普天成說:“你們在一起吃吃喝喝,我哪知道。”於川慶話還沒說,先捂住了肚子,“這個活寶啊,說到後來,他竟然向人家表白起了愛意,你說荒唐不荒唐?”

“真有此事?”普天成吃驚不小,他是猜到了余詩倫要出醜,但沒猜到會出這樣的丑。“那後來呢?”他接着問。

“後來他當場給小媳婦獻詩,說什麼遲到的月亮,把人家給嚇壞了。他哪裏知道,人家的老公就是大詩人,出了好幾本詩集呢,人家是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的。”

“這個瘋子!”普天成猛地拍了下桌子,“說他是詩人,他還真成詩人了。”

“你還想讓他來?”於川慶一臉壞笑地問。

“不來了,真不能來,這次還有兩位女同志,別把人家也嚇着。”

“其實啊,他那不叫吟詩,是騷情。那位小媳婦後來就說,原以為省委的領導各個正統,至少不會亂性,哪料想見了有姿色的女人,一樣走不開。”

“這是什麼話!”普天成驀地變了臉,“這關省委領導什麼事,我看你那個女詩人,也是瘋子。”

於川慶一臉無奈,“誰說不是呢,這些天她逢人就說這事,好像余領導給她獻了詩,是多大光榮似的。對了,昨天她還矯情地跑到我辦公室,說,秘書長啊,最近我對工作有些想法,想跟你談談。說話那個酸勁,聽了脊背都冒冷汗。”

“不會是看上你了吧,小心,人家老公可是詩人,一首詩就把你搞臭。”普天成開玩笑道。

“看上我倒是好了,她是看上了一個副處長的位子。現在這人,越來越不知道自己的分量,要官就跟**一樣,一衝動就來。”

“遠了遠了,這話可遠了,什麼**,這是你於大秘書長說的話?”普天成半是玩笑半是正色地制止了於川慶。其實這話也不是於川慶首創的,手機上早就有這個短訊,說謀官叫意淫,跑官是**,上級考查叫摸你,群眾測評叫裸露,領導談話叫深入,組織任命叫受精,總之都是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於川慶呵呵一笑,這個話題算是結束了。

跟普天成他們一同來雲海山莊的兩位女性,一位姓李,叫李梅,省委政研室二處副處長,三十齣頭;一位姓張,叫張華華,**政研室一處副處長,比李梅略微年長。兩位都是才女,省里每年大會的材料,都少不了她們。算來,她們跟普天成,也是老交情了。有了她們,工作的那份枯燥勁就沒了,寂寞也少得多。第一天大家聚齊,照例是會餐。會餐便少不了玩笑,張華華是於川慶的部下,也是於川慶的校友,兩人畢業於同一所大學,關係自然不一般,但在這種場合,他們之間是不開玩笑的,合起來一致對外。對外便是對着普天成和李梅。普天成雖是上級,但每次材料組單獨活動時,他便沒了領導那份架子,也不容許別人把他當領導看。按他的話說,這種地方,最好是講平等,只有平等,大家才不覺得是給別人幹活,是給自己幹活,這樣積極性自然而然就有了。兩家政研室的筆杆子們,平日做派就跟別的幹部不同,他們喜歡保持自己的個性,也就是稜角,不像別的部門的同志,恨不得自己找把銼,把身上的稜稜角角全打磨平,還嫌不夠,還想把自己的頭削尖或是磨圓,這樣往上鑽起來才容易。政研室這些哥們兒姐們兒,來的時候就是身上帶刺的,到了政研室這種地方,因為整天只跟材料文件打交道,很少跟人直接打交道,所以那些刺,就還一直長着,也沒人逼他們拔掉。拔掉了,怕就寫不出材料了。

菜上齊后,於川慶說:“請我們的大總管給我們做重要指示,大家鼓掌。”說完,帶頭將兩個巴掌拍得雷響。他一拍,其他同志跟着也就拍起來。普天成趕忙擺手,“幹什麼,一來就欺負我啊,我是李蓮英呀,什麼大總管小總管的,以後說話文明點。”

“我們於秘書長可不是那意思,是大秘書長多想了。”張華華幫於川慶說道。

“你們於秘書長什麼意思,要講今天這個話他講,在他的地盤上嘛,李梅你說是不是?”

李梅趕忙道:“就是嘛,怎麼說我們也是客,你們是主,主不講哪有客講的道理?是吧,頭兒?”李梅喜歡將普天成稱頭兒,在省委里,人少的時候,她也這樣稱呼,還說只有這樣稱呼,才能把心裏那份尊敬表達出來。

“我們怎麼是豬了,李梅你說話可得負責,要是惹惱了我們首長,明天就開始四菜一湯。”

“我可沒說是豬,你們想當豬,別把於領導也拉上。四菜一湯就四菜一湯,正好減肥呢。”

“哎呦,李姐,你也減肥啊,再減,那腰可就找不見了。”李梅旁邊坐的小許道。小許是張華華的部下,才調來不久,以前在南懷市委秘書處工作,在寫材料方面也有幾把刷子。

“人家是為頭兒減,你沒聽過秦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么?”張華華含沙射影道。

“我喜歡豐滿,越豐滿我覺得越像女人,就像張處長這樣。”普天成壞笑道。

張華華人長得很豐滿,特別是胸,格外大。於川慶曾偷着告訴普天成,**大院這邊的年輕人暗中稱張華華為**第一胸,也有人將她稱作美胸皇后。普天成說話時,下意識就掃了一眼張華華的胸。張華華是明顯感覺到了,但她裝作不覺,故意挺了挺胸。正好李敏也在看張華華,這一挺,就讓李敏有幾分尷尬。李敏恰恰相反,是平胸,省委這邊的人暗中送給她一外號,飛機場。聽說李敏為了豐胸,花了不少代價,可惜,先天性的不足,再怎麼努力,也無濟於事。

鬥了一陣嘴,普天成說:“還是老規矩,大家該怎麼吃就怎麼吃,該怎麼玩還怎麼玩,別想着為於秘書長省錢。不過有一條,這次工作緊,任務重,大家得把勁鉚足了,得把肚子裏那點墨水全給我困出來。”

“一切行動聽指揮,黨指到哪兒,我們就干到哪兒。”張華華第一個響應。她這次精神格外飽滿,心情也特別地好,原因很簡單,一周前,組織部剛剛找她談完話,她頭上那個副字總算可以摘掉了。副處這個帽子,她戴了四年,戴得她腦細胞都死去不少——升不了官愁死的。當然,這還得感謝普天成,聽於川慶說,有次喝酒當中,普天成給組織部長何平使勁介紹她,把她說成了海東第一才女。“人家對你印象不錯啊,把你誇成了一朵花。”這是於川慶的原話。張華華聽了,心裏無比高興。

“還有,一定要開動腦筋,‘321’只是一個提綱,一個方向,具體怎麼完善,怎麼充實,就要靠大家了。”普天成接着道。

“我們老是搞這些,今天五個一,明天三抓兩落實,後天又是‘42'1‘321',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管用么?”李敏出其不意地說。

在場的人都讓李敏這句話給說得怔住了,紛紛抬眼看她。酒才剛剛喝,正式的敬酒還沒開始呢,李敏不應該醉,但這話實在有點煞風景。普天成臉上的笑瞬間不見了,代之以灰暗色。於川慶見狀,趕忙打岔:“李處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把情緒帶到了這裏?”

李敏卻一本正經:“對不起,我跟老公沒有吵架,我就是覺得……”

於川慶眉頭一皺,“什麼覺得不覺得,我看你明明就是吵架了,還不承認。”說完這句,又覺得自己的話太生硬了,畢竟李敏是省委那邊的,不像張華華,便強裝出一副笑臉,言不由衷地說:“李處你別擔心,哪天我替你修理他,敢惹我們李處,他是不是想成為人民的公敵?”

李敏被於川慶的樣子逗樂了,撲哧笑出了聲。她剛才說的是實話,她總覺得省里這些年務虛務得太多,老是口號式地提要求提規劃,聽上去宏偉壯觀,特激動人,但落實下去的有多少,見成效的又有多少?來雲海山莊前,她認真寫了一份關於政研室工作的思考,也算是對自己進政研室后的一次思想總結吧。李敏對政研室的工作進行了反思,對自己還有普天成等人筆下造出來的文章也進行了反思,她對這種寫在紙上,讀在會上,發表在報上,然後出現在大大小小領導講話稿中的“妙筆生花”“妙筆結果”的工作,有些膩煩了。如果說有人在閉門造車,那政研室的人就在閉門造政績。她知道這些話不該公開說,更不該在這種場合說,但她實在是忍不住。“321”,一聽就又是虛的,又是一場勞民傷財的務虛運動。於川慶打岔的玩笑話提醒了她,不該說的,就是不能說。她搖搖頭,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沖普天成矜持地一笑,“對不起,我亂說話了,我自罰一杯。”

誰也沒想到,剛才還談笑風生和顏悅色的普天成,突然放下筷子,離開了包廂。

包廂里熱鬧的氣氛一下沒了,誰的臉上都失去了笑容,大家不時地抬起目光,掃到李敏臉上。李敏明知道自己犯了忌,心裏也有些後悔,但又不好說什麼,只能強撐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於川慶笑着說:“甭管他,我們繼續吃我們的。來,我敬大家一杯。”於川慶剛端起杯子,張華華站了起來,“你們先吃,我去看看領導。”

李敏的目光一直追着張華華,直到張華華徹底消失。

第二天晚上,吃過飯後,李敏來到普天成房間,將那份材料雙手呈給普天成,帶着懺悔的語氣道:“我知道這樣想是錯誤的,辜負了您的期望,但有些事又逼迫着我去想。我自己也很矛盾。這是我的一份思想彙報,您抽空看看。請秘書長放心,無論我有什麼想法,對這次工作,我還是會盡職盡責地去做好。”

普天成接過材料,不露聲色地看着李敏,好像面對一個陌生人。他的目光刺痛了李敏,李敏想逃,又不敢,只能尷尬地站在那裏。良久,普天成嘆口氣道:“如果你覺得政研室這份工作委屈了你,可以向組織打報告。”

“秘書長,我不是這意思。”李敏臉都白了,雙腿不由得地打戰。

“這份材料你帶回去吧,如果真有什麼真知灼見,可以找你們余主任談。”說完,普天成就低頭寫他的材料去了。李敏默站良久,知道自己的錯誤已不可挽回,傷心地轉過身,離開普天成的房間。她原以為,普天成是能夠包容她的,他一直在鼓勵她們,要打破思想禁忌,敢想敢說,沒想卻變成這樣。

第二天,李敏就被通知離開材料組,回政研室去了。於川慶說:“是不是過分了,她就講了那麼幾句?”

“你還想讓她講多少?她是政研室的幹部,是材料組的骨幹成員,我們的思想都統一不起來,這材料還怎麼搞?”

於川慶一看他發火,便不敢再替李敏說話了。他也想不通,李敏在省委政研室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還能犯如此幼稚的錯誤?有些錯誤出在別人身上,是能原諒的,出在這個組,就永遠都別指望原諒。這是普天成領導的全省最高級別的材料小組,是筆杆子中的筆杆子。按外面人的說法,是智囊集團的頭腦。

過了一會兒,於川慶問:“總還得補進來一個人吧,**這邊實在挑不出了,您看?”

普天成想了想道:“把秦懷舟抽回來,他行。”

於川慶一怔,旋即,臉上綻開了笑容,“對了,我怎麼把這個大秀才給忘了。”說完,興沖沖地去通知秦懷舟了。

李敏一走,組裏就剩了張華華一個女的。張華華性格恰好跟李敏相反,她是一個從不把心中想法顯在臉上的女人。進政研室的人,沒有思想是假話,有了思想而不被思想束縛住,這才是素質,也是必需。張華華自認為做得很到位。李敏想的那些,他們這一組八個人,不會有誰想不到,包括普天成和於川慶。皇帝的新衣對別人可以說成是笑談,對政研組特別是抽進這組裏的人,就不能當笑談,你不但要看到衣服,還要總結出這些衣服的特點,最好再把它提升到一定高度,推廣到天下。理論不是你的,不是你覺得怎樣,就應該怎樣。而是你要充分領悟到,它應該怎樣,然後想辦法把別人的思想統一到這條路子上。

筆杆子的作用就在於你要告訴大家,只有這樣做才是對的,當需要你不穿衣服時,你就得把衣服扒掉,但你還不能讓人看到裸體,你要用別人的衣服把自己包裹起來。這裏面有很多抽象的東西,把抽象具體化,也是筆杆子的任務之一。

張華華信心十足,幹勁也十足。女人不比男人,男人容易兔死狐悲,女人反其道而行之。普天成炒了李敏魷魚,像是給張華華注射了興奮劑,她走路都腳下生風。看着她的樣子,於川慶搖搖頭,這女人,怕是要出事。

·4

因為於川慶和普天成都在雲海山莊,他們的秘書也就來得格外勤。這一天,普天成忽然發現,那個叫余晴的女孩子,最近好像有點不對頭。他們剛來時,余晴有說有笑,有事沒事總愛跑過來跟他們搭訕。普天成聽說余晴已升了領班,心裏高興,還鼓勵她好好乾,爭取在雲海紮下根。但是這兩天,他發現余晴愁眉不展,一張小嘴鼓得圓圓的,普天成跟她開玩笑,她也愛理不理的。普天成問於川慶:“誰得罪了這活寶?”於川慶笑說:“你真的不知道?”普天成說:“這什麼話,我要是知道還問你?”於川慶似乎想說,話到嘴邊又收住了。“沒事,小姑娘愛鬧性子,常有的事,哪能犯得着你這領導去想這些。”

普天成一看於川慶臉色不對,就道:“有什麼事瞞着我吧,這可不是你老於的作風。”

“我有啥事,你可能工作太緊張了,要不要安排一下,放鬆放鬆?”

“少來那一套,想腐敗,你自己去,我可沒那閑工夫。”

於川慶嬉皮笑臉道:“我哪敢一個人腐敗,再說操心好你的生活,也是我這個副組長的職責。要不,咱去泡個腳?”

“一雙臭腳,還值得泡。你最好老實點,我看你跟張華華,老是眉來眼去的,別犯這種錯誤,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於川慶馬上笑道:“有好草當然得給領導留着,我吃了,那不真成兔子了?對了,你不提我倒忘了,這個張華華,好像對你有點那個,老在我面前試探呢。”

“哎,打住打住,別往革命幹部身上抹黑啊。”普天成訕笑道。一提張華華,普天成好像有了條件反射,不過他裝得好。這些天,他怕觸到張華華那雙眼,更怕觸到她那壓迫人的胸。

真是壓迫人啊,普天成搖了搖頭,想把張華華驅開。他走到柜子前,想拿給於川慶一樣東西,是楊馥嘉託人送來的,他們一人一份。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普天成過去打開門,門外站的不是別人,正是張華華,不過她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面還跟着秦懷舟。

普天成的目光跳了幾跳,落在秦懷舟身上時,那團暗暗升起的火滅了。張華華眼裏也閃爍着一種東西,一看於川慶也在,忙變得收斂,說話的聲音也故意拔高了許多,“兩位領導都在啊,我跟懷舟遇到了一個問題,想跟兩位領導請教請教。”

“說曹操曹操就到,請進吧。”普天成鎮定住自己,用上級跟下級的那種語氣說。

“真的呀,我說耳朵怎麼這麼燒,是說我呢還是說懷舟?”張華華目光挑釁地望住了普天成。

“問你們領導。”普天成借故倒水,避開了張華華的目光。

於川慶看在眼裏,暗自笑了,張華華那點心思他當然知道,只可惜,她選錯了對象。女人有時候很傻,不過傻女人也有傻女人的可愛。好在張華華不酸,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跟這樣的女人做同事,也不失為一種快樂,不像李敏,古板得讓人沒有胃口。他說:“當然是說你,懷舟有什麼可說的。”

“兩位領導是在批評我吧,那我可要細細聽聽,到底批評我什麼呢?”於川慶一開玩笑,張華華就越發大方起來。她坦然地在於川慶邊上落座,目光卻瞅着普天成。普天成本想說句玩笑話,目光不爭氣地又落在了不該落的地方。於川慶往裏挪了挪,他的這個動作惹笑了普天成。

“領導誇你能幹,還說……”於川慶被普天成那麼一笑,腦子斷了線,忽然就編不出詞了。想想也是,自己緊張什麼呢?

“還說什麼?”張華華抬起下巴,撲閃着一雙眼睛問。

“還說……你這麼漂亮,干這行糟蹋了,演個電視劇什麼的,保准能火。”

“真的啊,那領導快給我批個條,我找導演去,最好把我介紹給張藝謀。”一句話說得普天成和於川慶都笑了。秦懷舟是想笑不敢笑,只好把嘴鼓着。

玩笑開得差不多了,普天成問:“說吧,遇到什麼問題了?”

張華華也正經起來,“是有關再就業方面的,我和懷舟的想法,能不能把這個當做下一步的重點,跟領導幹部的考核掛起勾來,畢竟現在從上到下,這一塊兒喊得響。”

“當然可以,不但要掛勾,還要簽定目標責任書,要把指標落實到班子每個人頭上,要跟招商引資一樣,作為硬任務,只有這樣,這項工作才能抓出實效來。”

“還有再就業培訓這一塊兒,**投入是不是小了點,我們考慮,將現有的投入再調高一個百分點。”

“這個怕是有點難,”普天成忽然嘆出了氣,“**財力畢竟有限,不過建議倒是不錯。這樣吧,明天我跟財政部門碰個頭,聽聽他們的意見。”

“謝謝秘書長。”張華華嫵媚地笑了一下,垂下了頭。

又扯了一會兒,於川慶說:“懷舟,陪我去泡腳,我這腳癢得難受。”

秦懷舟趕忙站起,“秘書長也一起走吧,聽說這裏的中藥泡腳很有效果。”

普天成擺擺手道:“我就不去了,你把於秘書長侍候好。”說著,又瞅了一眼張華華。

張華華猛地從沙發上彈起,“那我呢?”於川慶笑笑,“今天請客的機會給懷舟,明天再安排別的項目,到時少不了讓你服務。你老老實實陪着領導,虛心學點東西。”

張華華臉兀自一紅,抿嘴不說話了,目光,卻偷偷擱在了普天成臉上。普天成本來心裏還坦蕩,讓她這一望,竟給望出一些東西來。

第二天中午,別人吃過飯都休息了,普天成睡不着,一個人來到山莊的後園。霧氣籠罩着整個山莊,看上去天地連在了一起。海州的天氣,如果陰起來,那是沒完沒了的,普天成的心也像是被這厚厚的霧霾罩住了,怎麼也輕鬆不起來。材料小組進駐雲海山莊已有些時日了,但工作進展很不理想。春節期間,他想起今年的工作,激情勃勃,感覺有無數想法要噴涌而出,內心的那股衝動也是近年來很少有的。真到了要把它寫到紙上的時候,卻發現,很多想法僅僅是想法,要想落實到行動上,的確難。這兩天他在反覆思考李敏那天說的話,他覺得李敏在拿着一根鋼針,往他心上捅。不可否認,這大半輩子,他都在務虛,在打印紙上熬費人生。他人生的很多理想,都繪在了紙上,繪在宋瀚林他們一份接一份的講話稿中。這些講話稿便成了全省上上下下的工作重心,要人們不斷學習,不斷領會。但是到底能領會出什麼呢,他自己也很糊塗。這就像是一座迷宮,一個人進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無數人無怨無悔擠着往裏沖,衝進去都還不說這是迷宮,而是他們神往的地方。

神往的地方。普天成忽然又想起盧小卉來。春節前的一天,盧小卉突然打來電話,興沖沖地告訴他,她弟弟的公務員考上了,分在他們老家的鄉**。她在電話里對普天成千恩萬謝,說沒有普叔叔幫忙,她弟弟這輩子都甭想吃上公家飯。

又是一個殉道者。

普天成越來越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讓“仕途”兩個字,變成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夢想。難道僅僅是每月那份固定的薪水?不,絕不可能。權力,他再次想到這個不願意想到的詞。這個時代,人們追逐權力的慾望,已經到了瘋狂的程度,權力已像精神鴉片,麻醉住了一代又一代人。

天降起了濛濛細雨,雨絲打在臉上,帶來略微的清新,也帶來一輪新的疼痛。普天成知道,他這輩子是走不出這個迷宮了,不但走不出,他還要繼續激情飽滿地去為這些文字而獻身。

沒有退路,當你踏進這個門時,就再也沒了退路。他只是可惜,少年時代還有青年時代的那個普天成,離他是越來越遠,父親期望的那個普天成,照樣沒有出現。

他早已找不到自己,或者,他把自己過早地丟失在了路上。

雨越來越細密,后園裏充滿了寒意,普天成轉身往回走。快到二號樓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影子,鬼頭鬼腦鑽進了不遠處的職工宿舍。

曹小安!

普天成問於川慶:“你到底瞞了什麼?”

於川慶一頭霧水,他睡得正舒服,難得有這樣的雨天,正好可以偷個懶,把積攢的瞌睡打發一下。想想,這些日子,他是忙裏忙外,材料小組的工作他要參加,**那邊一大堆事,他也要處理。他不像普天成,人家是屁股一拍就出來了,那邊的事自然有人處理,他不行,走到哪兒,秘書長三個字,他還背在身上。路波省長現在也越來越像瀚林書記,離不開他了。昨天晚上路波省長設宴招待上海來的客人,他心想自己就不參加了,誰知路波一個電話,便把他招了去。喝了滿肚子酒不說,晚上還要陪客人洗桑拿。等從洗浴城出來,本想可以回賓館睡覺,不料國平副省長又打電話,說有位領導喝醉了,讓他過去侍候一下。他只好拖着疲憊的身子,又往國平副省長那邊趕。去了才知道,對方並不是什麼領導,而是領導的公子,這些人折騰起別人來,沒完沒了。於川慶大半個晚上就讓那傢伙折騰掉了,等回到賓館,已是凌晨三點。再這麼折騰下去,怕是他這一百多斤,真就要獻給黨了。中午他關了機,心想哪怕天塌下來,他也要把瞌睡補足,哪知普天成不成全他,突然闖進來,一把揪起了他。

“中午沒喝酒啊,你怎麼耍酒瘋?”於川慶揉着眼睛說。

“少來那一套,我問你,那天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哪天?你這是怎麼了,莫名其妙。”

“怎麼了?我問你,余晴到底怎麼回事?!”

於川慶的臉倏地白了,該死的普天成,他還真察覺到了。

“說啊,到底怎麼回事?”普天成的樣子像要吃人,一雙眼睛充了血,額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怎麼想起問這個來了?”於川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拿話搪塞着。

“我問你,是不是曹小安那小子?”

於川慶知道瞞不過去,再說這事也不能瞞,邊穿衣服邊道:“你眼睛還蠻亮的,這麼大的秘密都讓你發現了。”

“少貧嘴,如果是他,我饒不了這小子!”

“你先冷靜點好不好,看看你那樣子,吃人啊?”

“我冷靜不了!”普天成幾乎是在吼了。

等於川慶說完,普天成那張臉,幾乎就擰在一起了。於川慶告訴普天成,余晴的確是讓曹小安給睡了,前幾天,余晴為曹小安打了胎,這事本來是在暗中的,結果余晴把它說給了同舍最好的朋友小燕,小燕又將此事說給了另一個服務員,結果傳來傳去,賓館的服務員們就都知道了。

“渾蛋,他是個渾蛋!”普天成怒火中燒。

“算了吧,年輕人的事,咱少管。”於川慶勸道。

“可他是我的秘書!”普天成接着又說,“他都快跟方艷結婚了,怎麼能搞出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方艷是曹小安的女朋友,前陣子,曹小安又在普天成面前提起方艷的工作,普天成說:“等結了婚再說吧,現在考慮,是不是太早了點?”曹小安很快便告訴普天成,他跟方艷馬上要辦手續了,房子已經裝修好,還說到時讓普天成給他當主婚人。

“快結婚怎麼著,法律又沒規定他不能在外面找女朋友。”

“可有他這樣找的嗎?!”

“怎麼沒有,現在的年輕人,手裏同時捏着好幾個,這叫什麼來着,對,擇優錄用。”

一句話說得普天成啞巴了。難受間,他就又想起金嫚。是啊,於川慶把話說得委婉,沒直接點他的名。當初他不也是……算了算了,為這種事傷腦筋不值。後來他又一想,不管還不行,必須得找曹小安談談。

第二天下午,普天成叫來曹小安,直截了當問:“你跟余晴,怎麼打算?”

曹小安白了臉,頭上瞬間就有了冷汗,支吾半天,道:“這事,這事我還沒想好。”

“那你睡人家時怎麼就不認真想想?”

“秘書長,這……”

一看曹小安這副樣子,普天成就知道,這傢伙是拿余晴玩玩的,省委秘書嘛,玩個服務員算啥,小菜一碟!他忍住怒氣,繃著臉道:“我告訴你曹小安,這事必須處理好,如果惹出什麼,後果你應該想得到。”

曹小安嚇得面如土色,結結巴巴道:“秘書長,我一定聽您的指示。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方艷那邊,還請秘書長能替我瞞着點。”

“你還想瞞,我都替你害臊!”教訓完曹小安,普天成想一個人靜一靜,張華華進來了,手裏拿着一沓稿紙,見普天成黑着臉,問:“秘書長生誰的氣呢,這麼凶?”普天成看一眼張華華,她穿了一件格子襯衫,箍得身子緊緊的,外面罩着紫羅蘭色的小西裝,有種時尚麗人的錯覺。

“沒生誰的氣,你請坐。”普天成把目光挪開,那天晚上他們之間並沒發生什麼,但普天成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持續下去,他可能抵擋不住張華華的誘惑。這女人,太有誘惑力了,她的誘惑不是來自心靈,而是肉體。普天成以前覺得,自己不是那種為性而尋找刺激的人,但是在張華華面前,這種感覺卻很強烈。好在,他的理性總在提醒着他。

“進展怎麼樣,還順利吧?”普天成問。

張華華矜持一笑,“還行,就怕秘書長不滿意。”

“我一個人滿意了不算,得讓大家滿意。”

“那難度太大了,我和懷舟想的是,能讓秘書長滿意就很不錯了。”

這女人,開口閉口總要拉上秦懷舟,好像秦懷舟是擋箭牌似的。普天成笑笑,太有心計的女人,就少了可愛,這也是他能讓自己身體裏的那股**迅速熄滅的原因之一。

兩個人圍繞着再就業方面的話題談了一會兒,普天成說:“中午我還有個應酬,得出去了。”

張華華起身,她感覺到了普天成的排斥,他本身就是一座山,攀上去真不容易。張華華有種失落,但仍然顯得不甘心。“秘書長日理萬機,可也不能把身體累壞了,身體是自己的,該珍惜時還得珍惜。”

“哪有那麼嚴重。”普天成一邊說著,一邊收拾東西。張華華再想說什麼,就張不開口了。她含着怨懟地望了普天成一眼,傷感地走了出來。

外面陽光很好,天終於晴了,陽光艷艷地照着山莊,山莊顯出別樣的生動。張華華望住遠處那棵碩大的樟子樹,怔怔地發了會兒呆。她是一心想攀上一棵樹的,可惜無論於川慶還是普天成,對她來說,都是天上的雲彩,能看得見,卻抓不到手裏。

男人們的心啊,明明心裏是有火的,眼裏也是有火的,關鍵時候,卻能熄滅。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往自己房間去了。

普天成中午倒是真有應酬,廖昌平從吉東回來了,下午就要急着趕回去。普天成讓他來雲海山莊,廖昌平說:“那是你們頭腦們待的地方,我跑去幹什麼,彆扭。”普天成只好順着他,到外面一家酒店見面。到去之後,發現沈曉瑩也在,普天成就有些不大自在,心裏也暗暗怪廖昌平,怎麼不把話說清楚?沈曉瑩倒是落落大方,既親切又坦然。談話間,普天成才知道,沈曉瑩的問題解決了,她現在是吉東文化局長,這次到海州,就是跟廖昌平一起跑項目來了。

“不錯啊,總算是有用武之地了。”普天成感嘆道。其實他是感嘆楊馥嘉,這女人是越來越會做官了。敢重新起用沈曉瑩,那是得有一點勇氣的。

“還得謝謝秘書長呢,沒有秘書長的教誨,哪有我今天的進步。”沈曉瑩笑吟吟道。人有了實權就是不一樣,說話的口氣也沒了以前那種戰戰兢兢的小心勁,坦然多了。普天成剛要說句謙虛話,廖昌平搶先一步道:“只在嘴上說謝多沒勁,我要是秘書長,就當面把你這個謝字擋回去。”

“那您讓我怎麼謝?”沈曉瑩突然盯住廖昌平,帶着某種挑戰說。

“還用我教你,你是明知故問吧?”廖昌平不懷好意地說了一句,見普天成沒有開玩笑的勁頭,便也沒敢再說下去,規規矩矩談起正事來。

飯吃到中間,普天成忽然接到於川慶電話,讓他速回賓館。普天成問是啥事,於川慶說:“電話里不方便講,你趕快回來,我在房間等你。”

一聽於川慶的口氣,普天成就知道是出了大事,來不及跟廖昌平他們解釋,匆匆就往回趕。到了雲海山莊,於川慶像獃子一樣坐在房間裏,臉色可怕得很。普天成問了句:“什麼嚇人的事?”

“國平副省長出事了。”於川慶聲音可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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