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青蛙乃溫水慢煮
()“你怎會離開坤城,跑這地方來?”雨無正問。
霍改誓將苦情小白花扮演到底:“無家可歸,自然只有浪跡天涯。”
“怎麼回事?”雨無正眉頭蹙起。
霍改挑眉輕笑:“你關心這個?”
雨無正瞧那霍改眉眼間的喜意,卻是別了眼,接着嘆息:“自然關心,你家人怎麼把你給放出來了,這不危害芸芸眾生么!”
霍改怒:你以為爺是柯南那個社會不穩定因素嗎?走到哪兒死到哪兒!
霍改瞪着雨無正,沉默了片刻,淡淡一哂:“是,我萬仞侖就是個禍害!活該無處容身。”
雨無正面上陰晴不定,目光如炬,欲言又止,終究歸於沉默。
霍改扭身出了破廟。
雨還在下,地上的積水幾乎連綿成一片淺淺的池塘。漫天的烏雲,如三月飛絮,若午夜剪影,黑壓壓地疊作厚重的城牆。漣漪陣陣的水面框住了一角墨色的天穹。水中霍改的倒影模糊不清,水中人面上的笑容也變得不可捉摸。
在不知道蒙面人是誰的時候,他霍改也許會無從下手。但當蒙面人成為了雨無正,他霍改斷沒有無計可施的道理。蒙面大俠或許不可捉摸,雨無正卻是自己筆下的人物,一個喜怒哀樂都由自己操控的小角色。
自己棄刀示好,他就妥協相詢,自己稍作歡喜,他就故作淡漠,自己示以哀怒,他就眼露悔意。一番試探下來,這貨整個兒一典型彆扭受嘛!
霍改抬起手,秋風在指間優雅地穿梭着,清涼濕潤,仿若追逐着指尖起舞游弋的懵懂魚兒。
之前交惡又如何。由恨轉愛這種橋段,在**世界裏早就俗得爛大街了,不就是將主題標籤從天賜良緣變成歡喜冤家么?他霍改還扛得住!誰讓設計劇情,讓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本就是**作者的本職呢?
不過……相愛容易,相信卻極難,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縱然雨無正對自己一往情深,也斷不會將自己帶上山,還得想個辦法才行。
秋風蕭瑟,點雨飄墜,沾濕了霍改的單衣。霍改忽而狡黠一笑,解下腰側的水囊,定定地立於無邊無際的雨幕邊緣,以手執囊,懸空接着雨點。雨無正和《賤受萬仞侖》裏出現過的所有鬼畜攻都不一樣,他是個真正的好人。
而這,便是他最大的弱點所在!
良久,空了大半的水囊才終於滿了,而霍改那單薄的褻衣也早已濕了半面。霍改全不在乎,轉身離開屋檐下,進了破廟。
雨無正見霍改進來,一愣之後,猛地別過視線,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星星點點的雨水澗泉般蜿蜒而下,淌濕了少年的下頜脖頸,暈入了素襦單衣,一團團綻開,沾了水的褻衣緊緊地貼在柔嫩的肌膚上,一色的白。如滿階晨時露,最是留不住的轉瞬媚色,冉冉水光。
那千嬌百媚的妖精半褪了衣衫,軟倚着床頭,翹着一抹艷色豐潤的紅唇,春情迷離地望着你。撩帳的書生你怎敢不動心,你怎忍得……不動心?
霍改看雨無正那欲蓋彌彰的傻樣,心裏暗爽不已,卻沒吭聲,蹲□將包袱里的乾糧取出,和着水囊擱到雨無正手邊。
雨無正垂了眼,擰聲道:“不愧是公子哥兒,喝水都只喝無根水,哪裏像我們這等莽夫,有點兒瓦上水就心滿意足了。”
霍改磨牙:你個彆扭受!老實囑咐句下次就別辛辛苦苦去弄雨水了能懷孕嗎?
霍改轉身朝向火堆,往已經熄了大半的火堆里又添了兩根柴,將因為無人照料而奄奄一息的火苗挽救了回來。
“萬公子,你這外袍再不穿回去,我這血可就要浸上去咯。”身後傳來雨BOSS那飽含幸災樂禍之情的提醒。
霍改不甩他,支起身子,又開始收集起了散落在四處的乾草。
待得將破廟的各個犄角旮旯都掃蕩了一遍,乾草湛湛積作一堆,霍改這才停了手,扭頭去看雨無正。卻見那水囊未曾打開,乾糧也一個都沒少,只是位置稍稍變了下。
霍改心下瞭然:乾糧動過,卻沒吃。看來雨無正和原文裏一樣,要躺地上挺上一天的屍才能稍稍動作。不然他不會眼看着食物就在眼前,卻送不進嘴裏。之前握刀,拿藥瓶,多半是讓自己這危險份子給刺激的,為防自己妄動,方才勉力為之。
霍改看着乾糧,故作憤憤地哼了一聲,擦乾淨了手,走到雨無正身前陰森森道:“戒心還挺強的嘛,這毒乾糧今兒你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說罷霍改拈起塊糕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雨無正嘴裏去了。
雨無正此時,全身上下最靈活的,恐怕就數他那張嘴了。草草地嚼兩下,雨無正便把糕餅給囫圇吞了個乾淨,居然也沒哽住。
霍改也不猶豫,掰了塊肉乾和着半塊糕點,又塞雨無正嘴裏了,雨無正面不改色,照單全收。
霍改好奇心大起,雨無正這練功還帶修鍊嘴巴的不成?
想到便做,霍改掰了塊更大的肉乾伴着整塊糕點,往雨無正嘴邊塞去。
“你打算換個方法弄死我么?”雨無正鬱悶地瞪着霍改手上的食物,這小子以為自己的嘴是什麼?大瓦罐嗎?
霍改聽得雨無正的聲音有點啞,心知他之前多半已經被哽個半死了,不過強裝淡定罷了,也不點破,只冷冷道“張嘴。”
雨無正心有餘悸地閉緊了嘴。
霍改放下乾糧,拔去水囊上的塞子,將水囊抵到雨無正唇邊。
雨無正警惕地只給嘴開了條小縫。
霍改猙獰一笑,提水便灌,喂水的動作倒是與面部表情截然相反的溫柔耐心。雨無正垂了眼瞼,默默喝水,
倆彆扭受就這麼一個半蹲餵食,一個躺平接受地解決掉了這頓病號飯。
“你怎麼不吃?”雨無正看霍改將剩下的乾糧一口沒動便直接收進包里,警惕得耳朵都快豎起來了。
霍改理所當然道:“我不告訴你有毒了么?明知有毒還吃,你當我傻啊!”
雨無正剛剛恢復點兒血色的臉瞬間又白回去了。他倒不懷疑這乾糧有毒,但他懷疑這乾糧摻了別的非致命物,比如……巴豆粉。
霍改收好食物,將之前收集好的乾草在雨無正身邊細細鋪了,恰恰夠一人躺。
雨無正此時的臉色格外精彩:這小傢伙難不成想躺自己旁邊?他到底想玩兒什麼,要不要這麼考驗人心啊!
霍改淡定無視掉雨無正那求知慾滿滿的雙眼,起身,繞到雨無正的另一邊,一腳就踢了過去。
雨無正臉色一變,卻是反應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霍改一腳踹過來。
那腳眼看便要挨上雨無正的腰,卻是猛地停了下來,腳尖若靈蛇一般鑽到了雨無正的身下,斜斜地將雨無正的身子墊了起來。
霍改扯出一個惡劣的笑容:“翻個身而已,大俠何需如此緊張,小蠻腰都快綳成石頭了。”
‘你才小蠻腰!你全家都小蠻腰!’慘遭調戲的雨壯士悲憤咬牙,終究是忍辱負重地配合著霍改那腳,滾了一圈,躺在了乾草上。
霍改小人得志地“嘿嘿”笑了兩聲,雨無正說他為惡,他便做個為惡的表象給他看,先抑后揚這個修辭手法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可是很有用的呢!霍改將自己的外袍給僅裹着繃帶遮身的雨無正蓋上,抱起之前墊在雨無正身下充當床單的染血衣袍,又跑外面去了。
雨無正怔忪片刻,看着霍改褻衣未乾,卻又奔向雨幕的背影,眉心的蹙角起了又平,平了又起,終究是長嘆一聲,閉上眼,遮住了滿眼的波瀾洶湧。
霍改蹲在屋檐下,嫩生生的兩條胳膊被雨水淋成了暗隱蒼青的羊脂玉枝,纖長的手指捉着衣袍不斷搓揉,淡紅的血色浸潤在滴滴答答的水聲里,緩緩流淌、蔓延、滲入泥土。
霍改裹在身上的褻衣早已濕透,身體微薄的溫度,被冰冷的雨水一點點抽離了身體,秋風裹挾着徹骨的涼意,拖着知覺沉入冰天雪地的幻境。霍改的身體不可遏止地發著抖,卻偏將身上的種種不適輕描淡寫得忽略不計,慢條斯理地一點點搓着血衣,有如信步花間的雅客,慢一點,再慢一點,良辰美景,正當沉溺。
待得那外袍褻衣外褲褻褲統統洗凈,已是半個時辰后了。霍改踉蹌着起身,緩緩走回破廟大堂。
雨無正聽到那拖曳着水聲的腳步響,睜開眼,想要別開視線,卻是不由自主定在那裏,挪不開,遮不去。
褻衣在少年蒼白的肌膚上黏膩地貼附着,全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水跡,也覆滿了因為受凍而泛起淡淡青紫。褪卻血色的小小身子顫抖着,每一步,都會有冰涼的水滴從衣角墜下,留下一路斑駁的痕迹。
那弱不勝衣的妖精紅腫了腳踝,跌坐於塵土,睜着一雙水光洌灧的墨眸,楚楚可憐地望着你。路過的書生你怎敢不動心,你怎忍心……不動心?
雨無正的視線凝滯在霍改手中的衣衫上,張了嘴,卻是發不出聲音。
霍改將洗乾淨的衣衫拿在外面新掰的細枝穿了,橫在火堆邊烤。
雨無正看霍改那若無其事的悠哉模樣,忽然惱怒起來,他怎麼能這麼肆無忌憚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肆無忌憚得彷彿糟踐的不是自己的身子一般:“你不挺聰明的嗎?作甚偏要挑雨天去洗衣裳,拿你那傘倒轉了接上水,等雨停了再洗不行嗎?”
霍改坐在火堆邊,被火烤得渾身直冒白霧。他扭頭掃了雨無正一眼,有如妖物,要有多邪魅就有多邪魅:“當然不行,我若不如此行事,怎能讓你承我的情,順便勾得你良心不安,備受煎藥。”
“這些難道不是只應該藏在心底默默算計嗎?你怎麼就這麼說出來……”雨無正沉默良久,終是忍不住乾巴巴地問道。
霍改笑嘻嘻地嘲道:“我不說,難道你就不這麼猜了?”
雨無正怔住,默然。他不敢保證,心底從未浮現過苦肉計這三字。
破廟就這樣陷入一片沉寂,火堆中不時發出“噼啪”一聲爆響,二人的面容皆在這火焰的映照下明滅不定。雨無正到底是傷得重了,不一會兒便昏沉睡去。
褻衣半干之時,霍改忽覺鼻端一陣癢意,忙捏住鼻頭,將噴嚏剿滅於無聲之中。
霍改將尚帶着五分濕意的褻衣裹緊,往遠離火堆的方向移了移,勾起唇角:很好,身體已經開始抗議了,只需再加把火就好。一個為照顧你而病倒的少年,雨無正,你狠得下心拋棄嗎?
雨無正正睡得迷糊,忽而感受到身上一陣疼一陣癢一陣涼,猛地睜開眼卻見霍改正解了自己身上的繃帶上藥。手指靈活輕柔地翻轉纏繞,舊的染血繃帶撤下,抹好葯,新的乾淨繃帶裹上。
雨無正眨眨眼:這繃帶料子好生眼熟。
雨無正抬了眼,卻見晾在火邊的自家褻衣下擺也被迫犧牲了。
雨無正抿了抿唇,眸色深沉:萬仞侖趕着將衣服洗凈,莫非是為了這個?
雨無正看到霍改埋着頭,青絲亂亂地綰着,在香腮邊層層疊疊地墜作流雲,露出一截雪白脆弱的頸項,延伸進衣領的鎖骨隱約透出一種曖昧的色氣。白嫩的手指沿着麥色的肌理輕柔的滑動,這個簡單的動作讓繃帶與皮膚剝離開來,在疼痛中帶起一陣陣癢意,疼痛很明顯,癢意很細微,但一點點蔓延至整個身體的卻偏是那微不足道的癢意,無可阻擋。
上半身的傷料理完畢,換下.半.身,貼在腿上的修長手指柔軟溫暖,卻偏偏像是帶着點膚成石的仙術,每每觸碰到一處,那指下的肌肉便僵作一塊。無遮無掩的雙腿直面着冰涼的空氣,被觸碰被注視的地方卻猶如被火燒灼一般,顫慄感在雨無正心底莫名地升起。他焦灼地想要抵抗霍改那理所當然的動作,天知道,他全身的寒毛都筆直豎起了。
“這葯不換也沒事。”實在是尷尬,雨無正直愣愣地開了口。
“因為這葯換了才會有事?”霍改譏誚地反問。
雨無正想弄死這陰陽怪氣的混小子,迫切地!摟在懷裏,用雙臂抱了往死里勒,不勒斷氣不鬆手!
似乎過了瞬息,又似乎過了很久,霍改終於將雨無正身上的繃帶一一換去。霍改起身將掛在火邊已然干透的衣衫取下,轉回雨無正身邊。霍改並未為他穿衣,只是將衣衫大大地展開,一部分墊在身下乾草上當床單,一部分蓋在身上當被單。雨無正躺在偽床單與偽被單間,繼續裸睡。
霍改穿回自己的外衫,拎着換下來的臟污繃帶又準備往外走。
雨無正急忙開口道:“還洗,這內衫還不夠你撕的啊?”
霍改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笑了:“以你這軟趴趴的模樣,絕對不夠。”說罷,也不等雨無正反應,便走出去了。
雨無正亮着森森的小白牙,從喉嚨里溢出一身低低的咆哮。
待得霍改回來時,那外衫卻奇迹般的一點也沒濕。但雨無正的眉頭依舊狠狠地蹙了起來。他的眼力很好,所以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霍改衣袖款擺間,有那潺潺細流自腕部淌下,而那乾燥的外袍,也正有水跡緩緩浸潤而出。很明顯,這小子這回是脫了外袍去洗繃帶,洗完了再穿戴整齊回來的。
雨無正只覺得一股無名火襲上心頭:這小壞蛋不是說要讓自己承他的情,備受煎熬么?幹嘛又要故意遮了濕衣,作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自己又看不見裏面的衣衫濕成什麼樣,他那苦肉計演給鬼看啊!晾着外衫去淋雨,虧他想得出來,凍得跟個僵木似的好玩是?!
那超凡脫俗的妖精特執了緞帶,翩舞於月下,旋着一身賽霜欺雪的白裙,羞羞怯怯地望着你。窗前的書生你怎敢不動心,你怎捨得……不動心?
“那火快熄了,還不趕緊添柴。”雨無正粗着嗓子道。
霍改看那燃得好好的火堆,但笑不語,自去晾了繃帶在火堆邊做好。默默祈禱:趕緊病倒病倒!
這雨直下到了第二天清早,懸於九天之上的傾倒水罐被緩緩扶正,滂沱的雨勢緩了下來,雨腳有一下沒一下地掃下來,像是集市散去時,瘋逛了一天的少女萎頓拖曳的裙裾。
霍改為了加快自己病倒的步伐,一直不曾睡過不說,還總找着機會坐門口吹風,自然在第一時間發現了這可悲的氣象變化。
一炷香之後,霍改喂醒來的雨無正吃過早飯後,第一次將乾糧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你怎麼吃了?”雨無正看着已然絕食兩夜一日的霍改,好奇道。
霍改匆匆哽下一塊糕餅,道:“因為我餓了。”
“……”這理由真是理直氣壯地天地不容。
霍改餓死鬼投胎般解決了這餐,整了整衣袍發冠便往外走。
“你出去幹嘛?”雨無正問。
霍改腳步未停,只留了三個字給他:“雨停了。”
一個時辰后,霍改扛着兩個碩大的包袱回來了,一包衣衫,一包食物。
雨無正看着那包食物,呆愣片刻,垂了眼瞼。他想,他大概猜到小傢伙為什麼直到今早上才開始進食了——他不確定會被雨困多久,所以才儘可能地留下食物……給自己。
單純的雨無正壯士尚未察覺,狡猾的霍改少年正將他一點點馴化。不斷,不斷,重複着同樣的事情,誘他戒備懷疑,尾隨其後的卻是精心照料。表象和實質的差別在腦中不斷鐫刻、加深,在不知不覺中,已被下了眼見未必為實,耳聽未必為真的暗示。他的思維每時每刻都在被誘哄着,一點、一點向著霍改期望的方向攀爬——萬仞侖是個魔手佛心的善良少年,總是被誤解,從未做辯解。
當他是蒙面大俠NPC,霍改那話尚算是三步一坑。但當他不幸進階成了雨無正大BOSS,霍改那話便連標點符號都帶着陷阱了。
拿欲揚先抑的修辭手法打BOSS的勇者,小雨你惹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霍改這娃吃癟了一章又囂張了有木有?
雨無正這娃聰明了一章又被忽悠回去了有木有?
俺真想學着《紈絝》廣播劇的預告,深情款款地念一句“為您講述一個誰比誰更坑爹的故事……”
其實俺是很想讓霍改各種憋屈無力的,但是……耐不住雨無正這娃各種純良啊!
打雨無正這種善良BOSS好有負罪感的說。寫霍改這種無恥小受好想抽死這娃的說。我家可愛的小攻們都被欺負死了有木有!
好了,言歸正傳,撒花各位。看看這字數,看看這劇情,你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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