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餘生
“阿碧，你快看，這得有多少個分魂啊！”常凌忍不住的感嘆道。
她驚喜的聲音傳出去，卻遲遲沒有收到回應。
在神魂被灼燒的時候，常凌的記憶已經不是那麼清晰，只能勉強想起些許的畫面。
她隱約記得，那樣一顆珠子從阿碧身上飛出來。
“阿碧。”
“阿碧。”
她又大聲呼喚了好幾聲，過了好久，依然是沒有任何的回應。
倘若不是她神魂之中痛阿碧結契的印記仍在，她都要懷疑……
常凌從儲物法器之中一把將昏迷着的阿碧拽出來。
經過了先前那一遭，常凌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神魂之力。
她的主神魂算不上絕強，依然是比不過元嬰境修士，不過在金丹境，常凌也敢說句無出其右。
可怕的是，她的數道分魂，各個都有主神魂一般的強度和威能。
原本常凌雖然也在不斷地溫養分魂，可是能夠拿出的材料畢竟有限，分魂的強度總還是要弱上主神魂些。
可是這次在這靈液的作用之下，常凌不僅添了多道分魂，每一道都已經與她的主神魂強度齊平，也就是達到了她當前神魂強度的上限。
倘若能夠將各個神魂的力量疊加在一起……
常凌現在用自己的神魂依然無法探明阿碧的情況，她心底不禁湧現出了這個想法。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解決阿碧的問題。
她看不出，白霧定然是可以的。
常凌抬頭對着面前的空氣開口道：“白霧，你在哪兒啊，我有事情找你。”
先前她那服下去的靈液，絕非偶然，倘若白霧是存心要給她增強實力，沒有事先說明和指引，倘若不是阿碧，她的神魂早就被融掉了。
怕是白霧對於她的心思也沒那麼純善。
可是現在，她有求於他。
不出她所料，她話一喊出去，很快就收到了應答。
下一瞬間，白霧的身影就在她面前逐漸的凝實。
還是那張熟悉的臉，無辜的神情。
常凌在一瞬之間有些恍惚。
天地生養的生靈心性單純，可是單純卻不是個純然良好的形容詞。
在他剛剛出生入世之後，所瞧見的世間是什麼樣子的，這一切就會成為他潛移默化的信條。
一個天真純粹之人的信條。
無論是給常凌魂晶還是後來那靈液，白霧都是沒有惡意的。
他僅僅只是覺得有趣而已。
至於常凌或是其他人的感受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多麼殘忍的天真。
看着白霧澄亮的雙眸，常凌急忙回過神來。
“白霧，能不能請你幫我看看，阿碧的情況。”一邊說著，她一邊舉起雙手之中托着的小狐狸。
那一雙靈動美麗的碧眸緊緊的閉着。
常凌的手指忍不住的穿過它那柔軟的毛髮，眉目之間的心痛怎樣也掩蓋不住。
她也不是曾經那個全然無能無力的小姑娘了，可正是因為她也可以有所作為，在束手無策的時候才更加擔憂。
白霧沒有應下也沒有拒絕，垂下頭像是在打量着小狐狸。
過了沒多久，他咧開嘴笑了。
“它沒救了。”
他使用無比輕快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他面上是真的有幾分興奮之色，常凌怎麼可能挨得過那靈液的威能呢？
問題竟然是出在這。
這柔弱的小狐狸燃燒了它絕大多數的神魂，勉強存留了一些保證它與常凌的契約不至於崩壞。
神魂崩潰成這個地步，它跟一個活死人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能救的話，自然是能救，只不過其中耗費的精力資源那可就不計其數，至於神魂重塑之後出現的到底還是不是曾經的阿碧，那也是另一回事了。
為什麼。
論起來，阿碧之於常凌或者是常凌之於阿碧，不都是異類嗎。
為什麼他們可以平和相處甚至可以在危急時刻為對方付出生命呢。
白霧感覺一陣無名的火在他的身體裏燃燒，像是要將他整個人都燃燒殆盡。
常凌昏迷的這幾日，他偶有無聊，在這洞穴里瞧着昏迷的女子，也忍不住的怨懟，為什麼他當初來到塵世，遇到的不是這樣的人。
最開始，他是多喜歡那一個個鮮活熱烈的生靈啊。
“常凌，你這隻小狐狸的神魂幾乎已經燃燒殆盡了，即使要救，也是只能給它重塑神魂，曾經的記憶都不會留下來，性格什麼的也極有可能發生改變。”白霧飽含着惡意的說。
你看，即使把它救回來，它也不是你的小狐狸了。
對於你們彼此來說都是陌生人，還能夠像以前那般相處嗎?
常凌一愣，白霧的話她每個字都能夠聽懂，可是偏偏不願意去想將它們聯繫在一起之後的意思。
過往的記憶都消失，性格等都會發生改變，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一個生命了。
當日她們的結契少不了落月在旁邊的助推，重新來一次，阿碧還願意同她一起嗎？
無數紛雜惡劣的可能一點點的在常凌的腦海之中閃過。
可是她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對着白霧點點頭。
她要救它。
即使救回來的不是它。
白霧勾了勾唇笑了笑，輕輕的點了點頭，語氣柔軟得很：“重塑神魂的話，代價可是極大的呢。”
常凌沒有往下接着問代價到底是什麼，總之是她支付不起的，不過白霧既然已經能把這話說出來，代表一切還是有可談的空間的。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不想和他之間充滿算計。
白霧接著說道：“唔，恰巧這重塑神魂的東西我都有，而我也許是這天地之間唯一能夠重塑神魂的生靈了。”
“要不這樣，你留在這兒吧。”
不出意料的代價。
常凌點點頭。
白霧對於她輕易的答應也沒有任何的意外，他勾勾唇，從常凌手中接過了阿碧。
下一刻，他整個人連同着阿碧逐漸化成了濃稠的白霧，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本來自己的去留就是由白霧決定的，他提出這般條件，常凌都不知道該不該說一句他傻。
他想要的不僅僅是她留下來而已，是她真情實意的停留，踏踏實實的陪伴。
而這些，在如今的局面之下，她可不覺得自己可以順利的完成。
想要在白霧面前偽裝情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在這五良山，常凌不知不覺間就卸下了所有的心防與偽裝，讓那個也許她自己都不太喜歡的多年未見的本真的直白的自己暴露在空氣之中。
開心或是悲傷，感激或是憤怒，都毫不掩飾的盡數傾瀉。
好比現在，她就冷着一張臉，抱着身子縮在洞穴的一角。
她不得不讓自己去想最壞的結果。
也許有一天白霧覺得她不在有趣或者僅僅是心情不佳圖個樂子，自己就會輕易的喪失性命。
畢竟以後，也沒有個會為她奮不顧身的阿碧了。
在她少時父母雙亡孤身一人來到陌生的修仙界時，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可是後來遇到落月，遇到阿碧，遇到符寧顧司玉……她又覺得她身後一直站着全世界。
她要靠生命去守護去回報的全世界。
然而造化弄人，現在，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她做不到再強扯出一副笑臉。
常凌就這樣抱着身子坐在這裏，無數畫面不斷的在她腦海之中翻湧。
那是她鮮活的過去，明明當時覺得沒什麼特別之處。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細小的溫暖，成了現在的她唯一能夠抓住的。
“不錯。”一道飽含着愉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常凌猛地回頭，發現了站在一旁地白霧。
她四處看了看，也沒發現她的小狐狸。
“阿碧它，怎麼樣了。”她急忙起身，有些急切地問道。
白霧攤攤手，無所謂的說道：“已經在溫養神魂了，過些時候就好了。”
常凌沒有懷疑他這話的真實性，在絕對的實力壓制情況之下，謊言與欺騙都是毫無意義的。
“謝謝。”她懸着的心還是放下了，真切的同他道着謝。
白霧有些詫異。
這樣的情境他在不少人的記憶之中都曾經看到過，常凌不應該滿懷怨懟的大聲指責，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也就是他嗎。
她應當覺得他的救治是理所當然，並且應當繼續追求賠償。
面對着這樣真切的道謝，他一時間還有些無所適從。
不過他的心理活動或者是情緒變化，可不是常凌能夠看出來的。
他勾勾唇，繼續漫不經心地說道：“常凌，給我講講故事吧，講講你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常凌點點頭，向前走了兩步坐在了個半高的凳子上，拍拍旁邊的凳子示意白霧坐上去。
二人極為隨意的坐着，常凌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才緩緩的開口。
時間與閱歷真的是撫平一切傷痛的良藥。
這些年過去，她在此情此景之下回望，已經可以坦然而平靜地跟一個陌生人講述。
曾經的傷痛不會忘卻，可也絕不會沉湎。
她就這樣，半推半就的，被命運不斷地帶着向前。
…………
常凌總是在講上幾句之後，就要回應白霧的疑問。
絕大多數的是白霧憤憤不平的感慨。
無外乎‘這人怎麼能這麼壞？’‘她怎麼能這麼做？’。
瞧着曾經被自己壓下多年的疑問此時被另一人帶着幾分為她抱不平的態度說出來，常凌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她反倒成了那個需要安慰白霧的人。
都過去了。
她不會將自己禁錮於往昔的苦痛，未來還是公道都是要靠她自己去爭取的。
說到激烈的時候，白霧也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我帶着你去報仇。”
然後兩人又會心照不宣的將這句話略過。
這一講就是許多天，白霧也算是‘聽’過不少人生故事的，可是如同這般兩人面對面隨意的坐着，漫無邊際的回想着，幾乎是常凌想到哪兒就從哪兒開始說起。
就像朋友之間真實而平常的交談。
白霧的心情很好。
不是閑來無事想要逗弄別人的‘無聊’，而是真的，發自內心的快樂。
果然，作為天地生養的生靈，上天還是眷顧他的。
常凌也就活了幾十年，絕大多數時間還都是用在了昏天黑地的廝殺之上，真正在這個時候記憶深刻能拿出來好好講一講的事情竟然也不算多。
沒過多久，常凌就已經回顧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白霧，問道：“你呢？”
話一出口，她整個人就僵硬了幾分。
她沒有聽說過白霧的具體經歷，但是大致他能經歷過什麼，並不難猜。
無論是那些個高高在上的正道修士還是凡人，看到他……
聽着常凌問他，白霧一時間也有些愣神。
猛地回過神來，輕輕的感嘆道：“我的生活，聽沒有意思的。”
初出入世時經歷的一切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痕，他如今被困於這小小的山頭之間，也不是沒有感到後悔的。
他多麼直白啊，他直想將自己曾經收到的惡意直接的再還給那些人。
可是隨着一個又一個脆弱的生靈死在他手裏，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殺人也是件無比尋常隨意的事情了呢。
那樣卑微又惡劣的生靈，憑什麼可以享受那麼鮮活而快樂的生活。
一年又一年，他彷彿早就窺見了自己漫長的生命未來每一天的樣子。
多麼無趣。
直到常凌的到來，這個他生命當中的意外開始在其上塗抹着濃郁斑斕的色彩。
也許他會有一個朋友，兩人閑暇時面對面飲酒或是喝茶，在漫長的生命之中他也學了不少人間的玩樂物什。
他們會長久的相伴，最終還是他會送別她，會像塵世間任何一次生離死別一樣，他會悲傷。
但至少，她生命熱烈的時候，會將一點點溫暖輻射予他。
即使他明明知道，面前這人，嚮往的是更廣闊的天地，眼底閃爍的是高遠的追求。
這一場漫長的聊天還是結束了，常凌隨意的做到一旁開始打坐。
白霧瞧了她兩眼覺得沒什麼意思之後，整個人由化作了絲絲縷縷的霧氣，在這山頭之間不斷的奔行着。
這是他在這狹小天地之間，唯一能夠抓住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