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間事事不堪憑,但除卻無憑二字
第二章:人間事事不堪憑,但除卻無憑二字
“咚咚”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上庭的時間到了。
寬敞肅穆的法庭上並沒有幾個人,上面一排做着三個法官,兩邊還有一些輔助行政人員,下面除了被告席上的卓君一,原告席上的那幾個大難不死的混混兒以及律師外,就沒什麼人了。現在通訊這麼發達,社會上的關注點層出不窮,誰會這麼無聊地來這裏呢。不過雖然如此,卓君一這個案子在前幾天還是引起了一些轟動,畢竟,情節這麼惡劣的案件還是好幾年難得一遇的。但它所佔據的輿論焦點也僅僅不過一天罷了,還沒等正式宣判,就已經淡出了大眾的視野,誰也不會真正在乎這樣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看着正前方“XX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幾個大字,卓君一一陣恍惚,但心情卻出奇地平靜。
“這是我應得的下場,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庭審過程非常順利,一切證據確鑿,卓君一供認不諱,只是履行着一些程序,只等最後的宣判。
夕陽西下,破舊小窗里透過的最後一絲晦暗光芒消去,卓君一慢慢地走近了那兩個塑料桶,其中一個是空的,另外一個居然殘存有小半桶不知放了多久的汽油。單是汽油沒什麼,可旁邊還有一堆破木片,還有一張破爛的沙發。更巧的是,那兩個黃毛都抽煙,每人都有一個打火機,而這個房間又這麼狹小——只有一個門,兩個高高的小窗。
於是,事情就變得非常簡單了。卓君一把一個黃毛拖到沙發上,讓他趴在那裏,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另一個拖到自己原先躺的位置,給他蓋上自己的衣服,反正本來就血糊糊的,如果不走近,很難看出來什麼異樣;然後,又稍微挪動了一下沙發的位置,讓它更靠前一點,以便讓火勢更快的大起來;把破木片扔得更散亂一點,兩個黃毛先前坐的木板被移到了門邊,汽油分開撒落;在窗戶的下方,卓君一算準位置,放了一塊木板,撒上了一些汽油,從窗戶外扔進來的打火機可以準確地落在了這片有着汽油上的木板上。
就這樣,卓君一躲在外面看着強哥他們走了進去,然後用事先找到的鐵鏈從外面鎖住了門,從窗戶外扔進去了帶有火焰的打火機。這個犯罪事實就這樣無比真實地發生了。
感受着屋子裏的大火,聽着裏面的慘叫,卓君一撇了撇嘴,百無聊賴地發出一聲乾笑,然後點上一支煙,又用從一個黃毛身上搜來的幾塊錢買了一罐啤酒,接着晃悠悠地打車來到了警察局。
“師傅,我身上真沒帶錢,要不下次給你補上?”卓君一被一通狠揍,身上衣衫破爛不堪,哪裏還有錢,他手裏的這罐啤酒已經是那個黃毛臨死前對卓君一莫大的恩惠了。
“沒帶錢你打什麼車?欺負人啊,告訴你這一片我很熟的,警察局裏我都認識好幾個,你別給自己找不痛快,快點。”出租車司機的脾氣很暴躁,卓君一身上的血跡弄髒他的車了。
“師傅,我剛剛殺了七八個人,你看我這一身血淋淋的,我是來警察局自首的。你若是真要錢的話,就跟我到裏面去,我請裏面好心的警察幫我付了,怎麼樣?”卓君一擺弄着自己沾滿血跡的破爛上衣,把原本隱藏着的血糊糊的一大團暴露在外面。
“大哥,不耽誤你去自首了,車費算是我請、我請……”剛才氣勢洶洶的司機立馬點頭哈腰,鑽進車裏打着火就一溜煙沒影了。
“哈哈……”卓君一看着出租車帶着塵煙遠去,居然莫名地笑出了聲。或許這並不好笑,但他現在不笑,難道哭嗎?他只有儘力地找出一個微不足道的笑點,然後儘力地多笑一次。
然而接着的下一鏡頭卻讓他直到死前都清晰地記得:當那個值班民警聽完自己的敘述后,一臉震驚和不可思議的表情。望着卓君一的目光,就好像看着一個怪物:你他媽一次殺了這麼多人,這麼窮凶極惡的歹徒居然不跑?居然會主動來自首?
其實那場大火只燒死了三個人。兩個窗戶雖然小,爬出去幾個年輕力壯的人倒不是什麼難事,只可惜那個叫強哥的,體型巨大,肯定是爬不出去了。
卓君一自己一邊胡思亂想着,另一邊法官已經開始宣判了:
“經合議庭評議認為,本案經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當事人卓君一於2108年X月X日,在XX廠X號庫房,經過事先預謀,而後縱火意圖燒死………性質惡劣,經本院法庭一致認定……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名成立……數罪併罰,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處死刑,兩日後執行。”
旁邊的法警推了卓君一一下:哦,原來是結束了。卓君一正打算轉身離開,但中間的主審法官卻示意卓君一稍等片刻:
“我有一些私人問題想問一下你,不會記錄,你是否介意?”
卓君一還是第一次仔細打量面前這個法官:五十來歲的年紀,看起來很正義嚴肅,貌似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一個長者。卓君一抬起被拷在一起的雙手晃動一下,意思就是,你問吧。
“我從事本工作近三十年,遇到過各種各樣的罪犯,像你這樣的,以前並非沒有。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們已經很清楚了,也找到了那個姑娘,做過相關的調查。所以,我想問你:當時,你有沒有考慮過別的解決途徑?為什麼一定要採用這麼極端的方法?你本來是見義勇為的,現在卻搭上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今年你只有二十六歲。”
“額,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我想主要是一些思想上的差異吧。”卓君一轉了下腦袋,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更確切地說是他這幾天都拒絕去思考這件事情:他根本就不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發生這一切的原因又是什麼。
後悔嗎?應該不會後悔。遺憾嗎?那可能是真的遺憾。但這就是他的選擇,並且已經發生了。
“能告訴我是什麼差異嗎?”法官接着問道。
“法律只不過是人性不完美時的補充物,並非是必須的。
法律是對普遍社會的一種約束,由很多人制定,但並不代表它就是絕對的,凡事總有例外。就我個人而言,我非常尊重法律這個……嗯,這種規矩。如果我觸犯了它,我願意接受制裁,我願意承擔任何後果,並且絕無怨言,因為我生活在這個框架之內,也受到了這個框架的保護,享受了這個框架所帶了的一些好處。但是我絕不願意被它——被法律所束縛,總要有些個人的價值,對嗎?”
“你所做的就是代表了你的價值?是你人生的某種追求?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當然——不可以。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神經病,怎麼會認同這麼幼稚的價值觀。其實那天前面發生了一些事情導致我心情不是很好,後來感覺到有些東西觸碰到了我的……,就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觸,突然多想了很多。其實真的挺莫名其妙的,做出這樣的事。不過,也沒什麼所謂,就好像明天早上起來吃包子或者吃饅頭,這麼做或者不這麼做,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吧?”卓君一淡然並且無賴。
“你不能拿吃包子或者吃饅頭來做比喻,性質不同。假如,當時房子裏的八個人全部燒死,此刻你又有何感想?”這位法官覺得他實在無法理解卓君一對這件事上的態度。
“死就死了吧,這個世界上每一秒鐘都在死人,每一秒鐘又會有新的生命誕生,如此無限循環,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有着小缺陷的大完美。我覺得我們都應該向前看,去關注未來可能出現的美好,而不應該把目光注意在這件小事上,和我這個馬上就要死的小人物身上。我覺得這一切並不重要。”
“那你覺得,什麼才是重要的?”
“好像,沒有什麼是重要的吧。”卓君一攤了攤手,銀白色的手銬發出一陣“叮噹”的輕響。卓君一的這種無賴、無謂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法官:
“你是在藐視法律、藐視本法官嗎?”
“當然,當然不是,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就我個人而言,對您,我是非常尊敬的。嗯,換句話說,是的……沒錯,其實我的確是在藐視這個——法庭。”卓君一嘴角的笑容肆意張揚、狂妄。
卓君一臨死前的最後一場談話就這樣不愉快的結束了。當然不會有人來給卓君一送行,這當然是最後一場談話。
“說這麼多,全是廢話。難道還打算對我這麼一個將死的人展開說教?”其實,卓君一心裏當然明白,作為一個五六十歲的兼且見慣了這種場面的“半老人”,法官此刻絕對沒有任何的說教意思,更沒有任何的同情、憤怒、可憐、可恨等情緒。
他之所以這麼一問,更多的是對人性的好奇吧?
只是,人性這麼個東西,誰能說得清楚?
而那幾個混混兒當然也犯了罪,至於在另一場審判上法庭會怎樣判決,卓君一毫無興趣,也不想知道。
此刻,卓君一隻能在心裏對這位法官表示一聲抱歉了:並非我不想愉快地談話,而是這次談話本身就沒有任何愉悅性可言——毫無意義。
本來以為接下里的兩天會無比清閑,沒想到第一天就有人來找卓君一了。卓君一看着手上的文件,只能一陣苦笑:文件大意是什麼在卓君一死了之後,還可以對人類什麼什麼事業做出貢獻,當然前提是要卓君一生前在這份文件上簽字。
這個字,當然是要簽的。畢竟做好事嘛,更何況卓君一本來也不在乎。就算此刻有人告訴他,會在他死後把他的屍體拿去喂狗,卓君一估計都沒什麼反應的。
但是這個字今天不能簽,今天要是簽了,明天做什麼?於是,第一天卓君一拿着這份文件把玩了一天,直到這份文件完全皺巴巴、相貌盡毀為止。雖然如此,文件的內容卓君一卻沒有看,只是大概掃了幾眼,瞥見了幾個詞,什麼實驗之類的。
我都要死了,還看它幹嘛?
第二天,卓君一一大早就開始練字。本來想好好地寫下人生中的最後三個字,最不濟也要寫出個龍飛鳳舞,龍鳳呈祥。可惜最終只能勉強算上個龍生九子,大有異相。
由於是此生的最後三個字,卓君一很是激動,握筆的手輕微顫抖:開始的幾筆就沒寫好,佈局沒成,後面就不用多說什麼了。
“不完整的人生才算是真正的人生。”卓君一隻好如此自我安慰,然後在凌晨十二點鐘走向了那個小小的、純白色的、彷彿夢幻中的天堂一樣的房間。
歪着頭看了一眼注射管里的無色透明液體,卓君一心想:
“什麼東西,這麼厲害?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好不容易死一次,可千萬不能太快了啊。”
而實際上卻很快,快得讓卓君一都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他只感覺到針管扎進了手臂的動脈,然後全身不由得繃緊了一下,近接着精神一個恍惚,他就徹徹底底地——死了。
如果此刻卓君一還有意識的話,他一定會說:
“現在的死刑,真他么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