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我不知道……
看着面色漲紅，神情激動的兒子，庫森心裏一暖，他搖搖頭，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道：“即使你留下來，和皇女殿下成婚，皇女殿下也不會讓我繼續活下去的。
而且，小撒，我真的累了，你不必為了我違背自己的本心，去委屈自己……”
“累了？”
庫撒嗤笑一聲，憤怒道：“你有什麼資格說累了？從小到大，你根本就沒有管過我，你的視線總是越過我，看着帝國，看着死去的母親！
我好不容易走進了你的視野，你現在告訴我你累了？”
庫撒眼含淚水，俯下身，雙手撐着桌面，看着自己的父親，懇求道：“麻煩你，從現在起，做好一名父親的角色，好不好？
我還需要你教我為人處事，看我成家立業，幫我帶兒女呢……”
“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你死！”
庫森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隨後暗淡下去，目光複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痛心道：“一直以來，我對你的關心很少，不過你已經成長為了一個堅強的男子漢，不需要我再教導你什麼了。”
“那你的家族呢？”
庫撒遙遙地指向南方，高聲道：“別忘了，這裏只是你第二個家，你第一個家在那裏！
你甘心直到死都是一個沒有家的人么？”
庫森眉頭一跳，半眯着眼。
“你甘心讓我母親一個人安葬在那裏么？”
庫森面色複雜，沉默不語。
“你甘心直到死後還讓伯母一直記恨你么？”
乾枯的手指緊緊地抓着桌角，庫森抬起頭，不再沉默。
“我不甘心，可那又怎樣？我沒臉面再回去了！父母、妻子、大哥都因我而死，我又有什麼資格和他們葬在一起？”
見他有了反應，庫撒心裏一松，彎下腰，直視着他的眼睛，輕輕地，柔聲道。
“爸，落葉歸根，去徵求伯母的原諒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意着這件事，你既然連死都不怕，又怎麼會怕再見她一面？”
庫森面色一僵，別過頭，嗓音沙啞，“我……我沒臉再去見她。”
“那沒辦法了。”
庫撒直起身子，看着自己的父親，故作輕鬆地聳肩道：“那就只能我這個當兒子的，替你去了。”
庫森抬起頭，滿臉錯愕。
庫撒看着他，語氣認真，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徵得她的原諒，讓你重新加進家族的。”
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庫森臉上表情複雜，又哭又笑，他顫抖着伸出手指，指着門外，指着大廳，指着那個魔裔丫頭。
“小撒，你這麼費心地給我找活下去的理由，你每多找一條，你們在一起的可能就越少一些。”
老人抬起頭，直視男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陰沉的目光，問道：“你真的，決定要放棄她了？”
老人的話就像刺眼的陽光，穿透了黑暗，把庫撒刻意想要忽略的事實暴露在他面前，讓他不得不直視這個問題。
自己，真的可以放棄洛溪嗎？
庫撒低下頭，他不願再繼續想下去，他甚至不敢順着老人的手指，去看一眼坐在大廳里的那個女孩兒。
那個，他最愛的人。
他沉默着坐在老人對面，目光無神地看着地面，避開老人的問題，緩緩道：“從小到大，你很少和我在一起相處，僅有的幾次，我也記不清了，但你對我說的一句話，我直到現在還記得，碰巧的是，安黯黯的父親也和她說過類似的話。”
“不願為家族做出犧牲的人，不配享用家族的資源。”
庫撒自嘲一笑，抬頭看着自己的父親，“我的家是宰相府，我的家人，只有你。”
庫森老淚縱橫，看着自己的兒子，既心疼又欣慰。
我這個無家可歸的浪子，把妻子留下的家，經營起來了嗎？
“當初我離家出走，遇到羅林元帥，在他傳授我御龍決前，曾問過我一個問題。”
“一百個人！”庫撒指了指腳下的宰相府。
“和一個人。”庫撒頭也不回，指了指大廳。
“同時遇到危險，而我只能救其中一個的時候，我救誰？”
已經繼承了“守護者”職責的庫撒，必定也繼承了羅林的意志，面對這樣的問題，羅林會如何選擇？
與他共事多年的庫森，自然知道他的性格——他永遠都是那樣，為了帝國，可以做到近乎無情的正義。
當自己的兒子說出這兩件事後，庫森知道，他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
他選擇了和羅林一樣的正義！
救宰相府上下數百人，放棄那個魔裔丫頭。
庫森痛心地看著兒子，嗓音沙啞，勸道：“他的路很苦，你就不怕走到路的盡頭，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嗎？”
“那是我的榮耀！”庫撒低下頭，咬牙道：“元帥的路雖苦，但卻能讓他人幸福。”
“那，你該怎麼跟她說？”庫森問道。
剛才開始一直態度堅決的男人，慢慢的抬起頭，無助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滿臉淚水，哽咽道：“我不知道……”
暴風城初遇時，那個逃跑的魔裔丫頭，在漫天風沙里，帶着那雙妖異的紅眸，闖進了自己的人生。
自己從未見過那樣好看的眼睛，從未見過那樣漂亮的女人，從未見過……
如此的溫柔。
女孩兒的溫柔，把少年的血氣方剛磨得消失殆盡。
暴風城的生活是枯燥的，但是比家裏有趣，而少女的到來，讓原本枯燥的生活變得更加有趣，甚至……
把少女回家的渴望也傳染給了自己。
是她的溫柔教會了自己感恩，教會了自己如何去愛人，教會了自己如何與自己的父親相處。
可到頭來，自己卻要拋棄這個教會自己怎樣去愛的女孩兒？
“她會活着，活的很好，可若是選她，你就會死……”
庫撒站起身，拿起毛巾，把臉上的淚水擦乾，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后，面無表情地抓住門，回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我會和她說清楚的。”
看着他堅毅的表情，庫森神情恍惚，彷彿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喃喃道：“和我，不一樣的路……”
庫撒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門。
門外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院中的花草上。
也打在，站在院中，失魂落魄地望着自己的女孩兒身上。
“洛溪？！”
男人的話彷彿嚇到了女孩兒，她猛地一顫，驚恐地看着他，無助地搖頭，“別，別……”
別說出來！
看到她渾身濕透，頭髮貼在身上的落魄模樣，庫撒心裏一急，抓起自己的外套就要跑過去幫她遮雨。
他的動作好似嚇到了女孩兒，洛溪眼睛猛地瞪大，轉過身，冒着大雨跑出門外，彷彿在害怕他靠近自己。
庫撒慌了，抓起一旁的雨傘打算追出去。
“別追了！”
庫森制止了兒子的舉動，道：“就算追上去，你又能怎麼樣？讓她冷靜一下吧。”
庫撒回過頭，無助地看着自己的父親，痛苦地抱住腦袋，緩緩蹲下去，痛哭流涕。
他從未想過，自己和洛溪最後的結局竟然是這樣。
庫森嘆了口氣，抱住他，輕輕拍着他的肩膀，目光穿過大雨，看向大廳，疑惑道：“我安排了護衛在那裏看着她，怎麼她會沒被他們發現就走到書房門前？”
男人抬起頭，看着自己父親渾濁的眼睛，哽咽道。
“你忘了嗎，她是魔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