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真實的自己
“琉月。”楊紹平上前一步,“你先放下刀,有什麼我們慢慢說。”
楊琉月卻含着淚搖搖頭。
“哥哥,我自小到大循規蹈矩,事事聽從安排,可是這次,我不願這樣。”
她退後一步,那劍在潔白的脖頸上劃出一片血痕,嚇得楊紹平渾身一震,立馬伸出手在空中擺動。
“你莫要再動!我讓他們走便是!”
他揮手,讓自己的侍衛退開一條路,“琉月,你將劍放下。”
然而楊琉月置若罔聞,只睜着一雙微紅的眼轉過頭,“你們趕緊走!”
蘇瑾扶起君染,看向她。
“多謝,你的恩情蘇瑾會永遠記得。”
楊琉月苦笑一聲,“蘇瑾,你知道我最想要什麼,你若是真的有心,便好好同他生活。”
蘇瑾的呼吸突然一窒,接着咬咬唇轉過臉,對着君染道,“我們走。”
看着他們的身影漸漸走遠,楊紹平上前一步,聲音溫柔平和,“琉月,把劍給我吧。”
楊琉月頹然的鬆手,任他將劍奪去。
“你怕是瘋了!”一拿到劍,楊紹平立馬破口大罵,“你知道這在做什麼?知道不知道那是什麼罪?”
他將劍一指,聲音幾乎撕裂那周身的空氣。
“把他們捉住!就地處死!”
楊琉月豁然抬眼,“哥哥你不是剛剛答應放他們走了?”
“那是剛剛!”楊紹平目光凌厲,邁步就走,“你給我回家去好好獃着!我到時候再找你算賬!”
楊琉月去拉他的袖子,卻被他狠狠一推落在地上,他又要向前,然而腿卻突然被人一抱,楊紹平皺着眉,冷喝一聲,“你做什麼?起來!”
楊琉月鬢髮微散,她跪坐在地上,緊緊抱着楊紹平的腿聞言搖頭。
“哥哥別去!求你放過他們吧!”
“看看你現在成了個什麼樣子!”楊紹平痛心疾首,“你腦子不清楚嗎?為了這個下賤的人竟然連尊嚴都不要了!”
“正是因為我腦子清楚所以我一定要這麼做!”
楊琉月的聲音也隱隱約約的帶了哭腔,“哥哥,你自己的妹妹,你從來不了解……”
楊紹平眉間怒色一閃,“你又在說什麼胡話?”
“在外人眼裏,我是楊府的掌上明珠,可是我自己清楚,你們對我這般,不過都是因為我聽話順從罷了,可是,倘若我不是這樣的呢……”
楊琉月豆大的淚珠不停地往外冒,瞬間打濕了地面。
倘若她不是呢?
楊紹平張着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也清楚,楊琉月在楊府里如此受寵的原因很大部分的確是因為她的懂事、省心。
可是,這又與今天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哥哥,在你們眼裏我是大魏所有未嫁女子的典範,在過去的那些年裏,我也一直這樣認為。”
“我可以壓下我所有的任性,隱藏所有的興趣,活成我們都以為我要活成的最好樣子。”
“可是,那不是真正的我……”
楊琉月居然哭了起來。
“從小到大,你們所有人都同我說,女子只要學習德容言功,照顧好夫君與孩子,一旦嫁人,這一生就必須要埋藏在深宮大院之後,為這些操勞一生。我也是深信不疑,可是在看見那寫了蘇瑾故事的話本子時,我突然發現我錯了。”
“我原以為女子那柔弱的手只能拿起那纖細的針,可是沒想到卻有人可以抵擋外敵。”
“彼時她在生死一線的時候,我在做什麼呢……可能是躲在閨閣中不識愁滋味的繡花,可能是百無聊賴的品茶;亦可能是學着相夫教子的那一套,想着以什麼樣的姿態去對未來夫君。”
“我不是沒有恨過蘇瑾,不明白為什麼她能這樣簡單的得到衍哥哥的愛,可能現在我明白了,我和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人。”
“蕭澤帶我去喝酒,其實我從內心裏喜愛這爭強好勝,眾人吹捧的感覺,可是偏偏記得這是女兒家絕對不能做的,嘴硬怪罪於蕭澤,可是自己無比清楚我愛那煙火氣息,就這樣虛偽而木訥的活着……可是她不同,愛就是愛,恨就是恨,雖然惹了無數的麻煩在身上可是那種炙熱和光明,讓我可望而不可及……”
“我的格局……太小了……”
“琉月……”
楊紹平神情有些複雜,“這不是你的錯……”
“不,”楊琉月搖搖頭,有些落寞。
“哥哥,我不是覺得自己失敗,而是覺得,和蘇瑾一比起來,我似乎太過渺小。我們是大魏頂尖的貴子貴女,吃着百姓的稅銀卻只回還在自己的利益圈子裏,為官為情為財,可是從沒想到過,我們的生活如此優渥,到底從何而來,我們又要為他們做些什麼。”
“可是蘇瑾做到了。”楊琉月的眸子裏流露出些許羨慕,些許嫉妒,些許欣慰,“作為一個女子,她做到了。她可以為了百姓,犧牲自己。”
“我知道,哪怕是我們大魏最勇猛忠誠的男兒,遇見雲城那日的場景,必會發誓與雲城共存亡,最後光明磊落的戰死,獲得一個好名聲流傳千古,這是我們接受的教育,可是,很少會有人同蘇瑾一般,捨去名聲,捨去生命,還會甘願為了毫無血緣關係的百姓,去花最小的代價來拼一場,來賭一把,哪怕那會讓自己失去一切。”
“我敬佩她,以一個女子,以大魏貴女,由衷地佩服她。”
楊琉月慢慢起身,拉住自己哥哥的袖子,撒嬌似的開口。
“哥哥,我們……回去吧。”
楊紹平神色變化良久,最終在楊琉月滿是期盼的目光里轉頭看了看還能看見模糊身影的那兩人,退後一步,對着身後的侍衛道。
“眾將士聽令——”
楊琉月微微一笑,靜靜地看着他。
“今日我們沒有追上蘇瑾二人,搜尋無果,上報朝廷便是!”
——
“噗!”
疲憊加內傷的君染還是沒撐住,最終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噴出一口血。
蘇瑾趕緊去輕輕拍他的背,“要不要歇一歇?”
“不!”他搖搖頭,“保不住他們何時變卦,莫要管我,你不如早早逃命去。”
“你都沒有丟下我,我怎麼可能丟下你。”蘇瑾笑了笑,“要死一起死吧。”
君染看着她,勉強笑了笑,“蘇瑾,這句話我雖然愛聽,但是總覺得,不是時候,倘若百年後,你能同我親口說這話,我才能得長久的歡喜。”
“呵,可笑,恬不知恥!”突然有人冷笑一聲,一道暗紅色的影子從二人頭頂飄過,輕輕的落在地上,語氣嘲諷,“他必得和我家主子一起,有你什麼事?”
“赤影?”
蘇瑾頓時大喜,“你怎麼來了?”
“來找你。”
赤影見她沒有受什麼傷這才放下心來。
還好無事,不然自己怎麼和主子交代?
他伸手將蘇瑾和君染一人一提,腳下一點瞬間便要飛出去。
“放開我!”君染突然沉聲,“蕭衍如此無能,都已經害得她落到這樣的地步,你帶她回去,他怎會護好她?”
“你行?”
赤影又是一聲冷笑,“若不是我家主子派陸暻陸大人前去劫法場,又怎會有你出風頭的日子?”
君染嘰嘰咕咕還要說什麼,然而赤影並不想聽,伸手一記手刀,直接把他劈暈了過去。
蘇瑾嘖嘖嘴,“你實在是太暴力了。”
然而,似乎有人比她還要生氣。
“暴力?”
赤影眼睛一斜。
蘇瑾咽了口吐沫,突然發現今天赤影就像一隻小火槍,逮着誰懟誰。
“我再怎麼暴力也沒有你暴力吧你可是一刀幾乎把主子殺了的人!”
蘇瑾縮了縮脖子。
那天她同陸暻聊天,知道蕭衍有此計劃打算以受傷為名再度避開朝堂紛爭,當時她真的以為自己就大概折在這兒了,不能夠拖蕭衍下水,想着通過這一刀先斷了他們之間的感情,日後不至於讓蕭衍為了她在失了大業的先機,又可以為蕭衍的下一步鋪好路,還不會引得他人懷疑。
可是畢竟當時是情急之下,她沒有時間,沒有機會去考慮那麼多,就忽視了一點——
她沒有學過醫術,也不知道自己下手到底是輕還是重,導致蕭衍因為她那一刀險些喪了命。
她的心裏怎麼可能不痛苦,不糾結,不難過,不心疼呢?
每一天蘇瑾都在痛苦,每一天都在擔心,每一天都在思念他。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被敲斷了手腳扔進一個密封的裝滿了鹽水的罐子裏,任那苦澀從自己的四肢蔓延至整個身軀,每一天都泡在這樣的痛苦裏無法自拔。
“他……他還好嗎?”
聽見蘇瑾問了這樣一個蠢問題,赤影突然間勾了唇,笑了笑。
“好不好,自然是要你自己去看的,我說了能算嗎?”
蘇瑾只好閉了嘴,任由赤影把她和君染一起提着飛向那個她熟悉的那人住處。
赤影的輕功很好,速度也很快。本來還有些遙遠的距離,很快就到了。可是蘇瑾卻覺得這一段時間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久到她開始迫不及待的期待與那個人的見面。
鞋底兒一落在地上,蘇瑾就迫不及待的往後院兒去。
她想見他!
她想要告訴他,其實她沒有懷疑他,她還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往往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等蘇瑾奔至後院時,正巧就看見蕭衍站在門邊。
或許是因為在府里養病沒有出門的緣故,或許是因為他傷勢太重失血過多的緣故,蕭衍的面色有些罕見的蒼白。
蘇瑾頓住腳步,典禮竟然不自覺的就冒出了淚水,一滴接一滴的,像根本止不住。
“蕭衍,我……”
她邁上前去,抽着鼻子。
蕭衍靜靜地看着她,突然冷笑一聲,轉身就走,走的時候腳尖還風情萬種的一勾,竟將那門瞬間合上。
“啪!”
那力度險些夾住蘇瑾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