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忘了我

第一百八十章  忘了我

大魏景泰十一年十月初,震驚朝廷的“女子國公爺”一案終於落下帷幕,那個傳聞中以女兒身繼承國公府在朝為官,后又假死逃脫罪名的蘇瑾,終於在逃竄許久后,被當朝丞相孟凡,孟大人捉拿歸案,定於十月二十日午時於城門口處斬。

陛下對於孟相大人的表現十分滿意,賞金千萬,多加褒揚,大魏朝廷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們立馬找到了風向標,那幾日因陛下冷落而隨之冷清下來的孟府門檻,幾乎被送禮的、塞女人的、攀關係求辦事的諸如此類的人踏破。

孟凡為求面子,還特意叫人將府門修的更加闊氣了些,每日出門竟也都安排好了隨行的儀仗,看上去好生氣派。

然而,對比於朝中人人追捧,奉為上賓,在民間,孟凡卻沒什麼好名聲。

在百姓這裏,孟凡才是那個奸佞小人!

宣京中有那場戰爭后雲城來的同胞,將那場戰爭的殘酷與飢荒的慘烈早就編成了話本子流傳,誰看完不佩服蘇大人這以女子柔弱之身,救下全城的英勇?誰不敬佩她落難前給雲城捐的銀子用於災后重建?

雖為女子,但是其智慧與見識,愛民如子的善心,已經遠遠超出朝中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員百倍!

那樣的危急關頭,那樣的風骨與決絕,他們敬佩!

無關風月,無關性別,只為她那這樣高尚的人格,發自內心的敬佩!

反觀孟凡,收了銀子便包庇種種貪官污吏,這一年冤假錯案極多,不過都是百姓受苦罷了。

故而街上,每當孟凡的車過處,皆有百姓吐口水,扔菜葉,丟雞蛋,弄的他一身狼狽。

楊琉月遠遠看着孟凡的車飛快的駛去,搖搖頭,轉身對着面前的獄卒道,“開門吧。”

“楊小姐,今日不成啊,”那獄卒有些猶豫的道,“您這每天都來看,按理說這是朝廷重犯,咱們也是不該.”

“喏!”來銀將一包銀子塞進他手裏,噘着嘴,“開門吧!”

“好好!”那獄卒在手中掂了掂,立馬喜笑顏開的將銀子收起來,“也就是您是楊家大小姐咱們才能有這待遇,其他人真的想都不敢想,哪裏能看着朝廷死囚?只是您也得注意些,不能耽擱太久,小心這屋裏的濁氣衝撞您!”

楊琉月沒有吭聲,只是輕車熟路的走了進去,停在一間牢房前。

牢裏陰暗潮濕,那人正抱着膝蓋坐在榻上,一雙眸子緊閉。

楊琉月看着那瘦弱的人兒,輕輕嘆口氣,聲音有些僵硬。

“蘇瑾,我給你帶來了些衣服,今日變天了,你穿厚些。”

“多謝。”蘇瑾睜開眼,沖她一笑,“這些日子你天天來看我,還花了那麼多銀子讓人照顧我不被人欺負,我很感激你,不過,以後就不要來了,這不是你這樣貴家小姐該來的地方。”

那眼神真摯純潔,沒有一絲敵意,滿滿的都是對她的感激。

楊琉月鼻頭一酸。

還有以後嗎?

蘇瑾問斬的日子就在明天了。

她蹲下身子,抓着牢房那粗壯的木頭,沉默了一會兒,開口。

“你應當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誰的心意。”

蘇瑾閉上眼,一言不發。

楊琉月看着她的樣子,眸子裏竟也染上了些痛意,“蘇瑾,我不是勸你,只是不明白,哪怕是當時的確會讓人誤會,但是像你這樣聰慧的女子,自己心裏應該最清楚,我和他什麼也沒有發生,為什麼在那夜他不顧一切的出來尋你時,你卻那樣對他?”

楊琉月咬着唇,聲音發抖。

“為什麼,你能對着我這樣平和的說一句謝謝,卻對他.對他下那樣的死手?”

“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刀,幾乎讓他丟了命,到今天他還在發著燒,卧床不起”

“哪怕偶爾清醒過來,也不會喝葯飲水,還趕走給他治傷的太醫,自己扛着直到熬不住再昏過去.”

“太醫說了,他這樣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們勸他都不聽,我真的心疼他.”

楊琉月哽咽起來,接過身後來銀遞上的紙張筆墨,目光滿是期盼的看着蘇瑾。

“蘇瑾,算我求你,你能給他寫一句話勸一下嗎?哪怕就一句,他大概看了就能注意自己身體一些.”

蘇瑾睫毛微顫,良久在楊琉月幾近絕望的眼神中開口,“你回去吧。”

楊琉月癱在地上,絕望的哭起來。

蘇瑾轉過身子,背對着牆面。

她被孟凡押進宮裏那夜的雨,下得真大。

她在宮門外淋了好久的雨,最終那黃門太監出來道蕭海已經歇下,不必再見,直接把她關進牢裏就是,她還覺得有些遺憾。

這她都要死了還沒機會殺了蕭海,真是不科學。

接着,轉頭就看見了在雨中急匆匆趕來的蕭衍。

似乎是來得太急,他沒有撐傘,一頭柔順如黑墨的長發被雨水澆濕,條條縷縷的貼在他那稜角分明的臉上,一向乾淨的靴子上也沾滿了泥濘。

“見不到陛下,卻見到了殿下!”孟凡在馬車上陰陽怪氣的笑了笑,撐着傘下來在她耳邊壓低聲音,“也好,你們兩個不如好好說說話,只怕日後便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蘇瑾很厭惡和他貼近,本能的躲開一步,卻換來孟凡的冷笑。

蕭衍眸中雲起霧涌,眸子緊緊盯着她,上前一步,步子雖輕,卻踏出水花。

“啪嗒!”

那水花似乎落在她的心上,漾開一片。

蘇瑾看着他,突然笑了笑。

“蕭衍,你我已經情斷,我不想見你了。”

“如何斷?何時斷?”蕭衍的聲音似乎聽起來還和以往一般,有一種泰山崩於前都不改色的鎮靜,可是她還是聽出他那絲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的顫抖,“我沒同意。”

“哼,”孟凡嗤笑一聲,轉過臉。

蘇瑾晃晃手裏的鐵鏈子,“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現在是階下囚,你還是高高在上的王爺,這樣的身份差距,如何還能在一起,更何況你和她已經”

她沉默片刻,抬起頭,“所以無論如何,祝你們百年好合,以後也不必再想起我了。”

“如果我說,我們什麼也沒有發生呢?如果我說,我現在就可以帶你離開這裏,我們一起好好生活呢?”蕭衍上前一步,雙手緊緊抓住蘇瑾的胳膊,“你,信不信我?”

那雙手用的力氣之大,幾乎將蘇瑾的胳膊抓破。

在她印象里,蕭衍從沒有對她使過這樣大的力氣,從來都是溫溫柔柔的對她,就像對待一件絕世珍寶,生怕她磕了碰了。

“我不信。”蘇瑾開口,每一個字都說的無比清晰,“蕭衍,我什麼都看見了,你不必抵賴。”

蕭衍眸中一震,接着便燃起深深的失望。

“蘇瑾,”他的聲音彷彿是從牙縫裏發出來,每一個字都讓人渾身發冷,“到如今,哪怕我已經將心都掏出來給你看,你還是疑心我,不願信我半分?”

“掏出來心算什麼?”蘇瑾冷笑一聲,“我不是也把我自己都交給你了?這樣也算抵了我們往日的情分,雖然那夜對你我來說其實都算不得什麼.”

“好了!”蕭衍怒喝一聲,臉上的絕望看上去令蘇瑾十分恐懼,她下意識的後退,卻被蕭衍一把拉住,“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怎麼能……你,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我?”

有沒有愛過他?

多可笑的問題。

蘇瑾沉默片刻,突然甜甜的一笑,湊身而上,瞬間吻住蕭衍的唇。

這個吻熱烈而苦澀,似乎用盡了蘇瑾這一生所有的力氣,要將她所有的感情傳遞給對面的男人。

她難得強勢的在這樣的事兒上把控着全局,這樣的蘇瑾令蕭衍瞬間失了神。

然而就在他閉上眼的一瞬間,蘇瑾卻突然抽出蕭衍腰間的刀,光影一閃,瞬間穿過他的胸膛。

“嗤!”

蕭衍不可置信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自己胸前,一口血吐了出來。

孟凡也呆住了,完全不明白這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的局面,立馬揮手派人將蘇瑾摁在地上。

“愛不愛的,多可笑。”蘇瑾勉強抬起頭,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她只覺得自己很累,低聲笑着,“報仇於我才是最重要的,蕭衍,只有你還對這可笑的東西念念不忘。”

蕭衍退後幾步,在侍衛的攙扶下才勉強穩住身形,他摸了摸心口的被雨水沖刷着還不停往外冒的血跡,不知道是哪裏隱隱作痛起來。

“原來是我太執着……”蕭衍笑了笑,只是那笑太過蒼白無力,又太過絕望痛苦。

“既然你已經放下了,我也不會勉強你。”或是傷口太深,蕭衍說話都有些無力。

他從懷中掏出一串晶瑩剔透的項鏈,握在掌中,暗自用力,再鬆開手時,掌心只有白色的粉末,再被大雨沖刷而去。

蘇瑾的臉貼在地上,看見那他們的定情信物飄在水裏慢慢遠去,落入溝渠消失不見。

“我說過,這是屬於你的,你不要,便徹底讓它消失吧。”蕭衍轉過身,衣擺上的水花打在她的臉上,眼睛裏,生疼。

這便是……徹底結束了……

蘇瑾睫毛顫了顫,十分懷疑那夜的雨水是不是帶了些細菌,在她每一次想到當時的場景都覺得眼裏不舒服,心裏也揪的難受。

她的手如往常一般,摳在牆壁上,指尖那修長的指甲已經崩壞,就如她此刻的心。

蕭衍,對不起。

好好活着。

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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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謂我戀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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