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其罪當誅(一更)
半個時辰前。
有道黑影在屋檐上飛快的跳躍,最終落在晉王府的牆頭上。
在他腳尖點在牆上的一瞬間,周圍頓時漾起了濃重的殺氣,那人急忙出聲,“是我。”
殺氣又無聲退散,彷彿未曾存在過。凌七聽見聲音,從屋裏邁出來,看清來人的臉,疑惑的開口,“猴子?主子不是說了讓你帶着人護着蘇大人嗎?”
雖然大家現在都知道了蘇瑾是個姑娘家,然而還是都習慣性的喚一句蘇大人,彷彿覺得更加親切一般。
“主子呢?”猴子似乎很着急,抬腳就往屋裏沖,“我有事要見他!”
“主子剛剛被陛下喚進宮去了,說是有要事商量。”
“完了!”猴子一聽立馬急了,在原地跺了跺腳,“蘇大人這邊突然起了亂子,蘇夫人把她送走了!”
“啊?”凌七第一反應就是柳曉芬不同意又不同意主子和蘇瑾的婚事了,趕緊開口,“你趕緊去追回來啊?不成就讓大人住在咱們府里也可以!”
“不是那回事!”猴子揮揮手,又抽身往宮門去,“夫人將所有人都遣散了,我要去找主子,這必然有大事發生!”
勤政殿內。
蕭衍將手裏的茶又添了一碗,看着蕭海藉著喝茶,用寬大的袖子擋住大大的哈欠,輕聲開口,“皇兄這些日子身體不好,若是困了便好生休息吧。”
“不妨事,”蕭海笑笑,“我們兄弟兩個許久未曾這樣說過話了,這樣暖意融融的氛圍,朕想念的很吶。”
蕭衍淡淡笑笑,垂下眼。
這殿內的兄友弟恭全是假象,不過都是相互在言辭間試探罷了。
說是談心,蕭海實際上在不停的敲打他,剛剛還說打算在他成婚後,再將沅地划給他治理。
既說是治理,那便是暗示自己以後要打包去那裏住的。
沅地地處偏遠,環境惡劣,土地貧瘠,他這一去只怕就此離開政治中心了。
不說那對大業不利,就是對蘇瑾也太不方便。
她那樣較弱的人兒,怎能受得起那樣艱苦的生活?自己的妻子,自然應當是放在手心裏疼愛的,怎能讓她去吹那樣凌厲的邊地之風?
他吹開茶葉梗,看着窗外天色漸亮,竟有些走神。
這會兒瑾兒該醒了吧?今天早上不知她會吃什麼,會不會又睡到太陽升起了才起?
自己以後得多監督她些,偶爾放縱下可以,長期這樣下去還是對身體不好。
蕭海發現蕭衍端着茶也未喝,疑惑的抬眼去看,卻見他唇角帶着抹淡淡的笑意望着窗外,心中冷笑。
蕭衍估計還在惦記着他那個未婚妻吧?
“說起來,朕也沒見過你那未婚妻,”蕭海給自己又續了一杯,“原來朕記得,董娘娘給你定的似乎是楊家小姐?”
他搖搖頭,“若不是看你這般堅持,朕定是不會允的。”
蕭衍眉頭突然一簇。
蕭海此時提這件事絕不是偶然,只怕別有深意。
“不過,畢竟是小門戶的女兒,只怕總有些不為人知的荒唐事,”蕭海笑的意味深長,“我只怕她配不上你,趁還未迎進門,你最好再考慮考慮。”
“皇兄.”蕭衍放下杯子,然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看見有個小太監轉了過來。
“陛下,孟大人回來了。”
蕭衍只能沉默下來。
“宣!”蕭海瞥了眼蕭衍,神色有些得意。
然而在孟凡進來時,蕭海看見他臉上的挫敗,得意立馬成了陰沉。
“怎樣?”他有些不死心,湊近身子問,“可有抓到?”
“陛下,人跑了。”孟凡這幾個字說的身份艱難,“不過.”
他偷偷瞥向一旁已經皺起眉頭的蕭衍,“柳氏已自裁。”
蕭衍霍然起身。
柳氏!還有哪個柳氏!
“皇弟,朕剛剛得知一件事。”蕭海見他已經變了顏色,索性直接將話挑明了,“孟大人,你細細說來。”
“是!”孟凡轉了臉,對着蕭衍道,“殿下,蘇瑾不僅以假死欺瞞陛下,更以女兒身在朝為官,此事惡劣,然陛下寬容,乃讓微臣去將她帶回,誰知她居然畏罪潛逃,實在枉顧陛下恩情……”
他在說什麼,蕭衍一句也沒聽進去,目光冰冷的瞧着蕭海。
蕭海正低頭喝茶,突然感覺到周身冰冷,抬眼間便看見蕭衍目光不善。
他心中一凜,“蕭衍,你要幹什麼?”
“殿下!注意您的身份!”孟凡也適時開口,尾音上揚,使得門口的侍衛們立馬警覺起來。
“不可對陛下無禮!”
這一聲滿是算計的聲音將殿內劍拔弩張的氛圍瞬間打破,蕭衍垂下眼,良久才道。
“皇兄,你打算如何處置蘇瑾?”
蕭海看着他,唇角升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其罪,當誅。”
也就在這一瞬間,孟凡也悄悄抬起眼去看蕭衍的神色,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蕭衍臉上並沒有他們想看見的憤怒,反而一片沉寂與無動於衷,剛剛那還滿是寒冰的眸子,卻無波無瀾。
孟凡皺了皺眉。
按照主子的說法,此時蕭衍應該不顧一切的為了蘇瑾造反,然後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攛掇蕭楠浩與他相互爭鬥,兩敗俱傷,他們落得好處。
可如今,這個神情,實在與他所料想的不同。
“既如此,”蕭衍低下頭,“臣弟也有責任。”
“你的確有。”蕭海見他服了軟,眯着眼道,“你不能識人,導致今天這個局面,朕也的確要罰你!”
他捏了捏鬍子,眸子裏竟有些旁人看不懂的神色。“罰你一年俸祿,閉門思過三月。”
孟凡心裏咯噔一聲,抬起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蕭海。
為什麼陛下處罰這樣輕?這樣送上門的罪,自然應當直接將蕭衍削爵才是。
蕭海卻似乎已經乏了,閉了眼昏昏欲睡。
“是。”而蕭衍依舊是無波無瀾的模樣,躬身行了禮,轉身退下。
孟凡咬了咬牙,壓下心中的疑惑和不甘,也只得躬身退下。
蕭衍步子很快,轉眼間就把孟凡拋在身後,頭也不回的往宮外走,在宮門口遇見了焦急等着的猴子。
“主子!”猴子目光一亮,趕緊迎上去,“蘇大人她.”
“我知道了。”蕭衍冷冷開口,那漠不關心的模樣讓猴子一怔,“不必再說了,回府。”
猴子張着嘴,看着蕭衍登上馬車坐定,覺得他可能沒理解現在的狀況,又趕緊湊上去壓低聲音,“主子,如今蘇大人情況危急,大魏到處張貼通緝,她就是跑,也不過幾天必會被抓.”
蕭衍抬眼,那目光里竟有幾分譏誚,“那又如何?你覺得現在我應該放下身份不顧一切的去保護她?”
這個反問讓猴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主子這是,什麼意思?
他要棄蘇大人於不顧?
蕭衍闔了眼,“回府,本王累了。”
猴子咬咬牙,只能無聲退下。
馬車內終於安靜下來,緩緩在大魏道路上移動。
街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叫賣聲,歡鬧聲,打招呼聲和往常一般絡繹不絕,百姓不會因為清晨國公府的一場大火而陷入絕望和沉默,對於他們來說,這不過是遙遠的,可在茶餘飯後談論的八卦罷了。
這樣歡快的聲音被風送進馬車內那個沉默的男人耳中,他緩緩睜開眼。
蕭衍彷彿在看什麼,卻又彷彿什麼都沒在看,面上是他一貫保持的鎮定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
卻沒人看得見,他寬大袖口裏,那緊緊攥着的拳頭青筋暴起,指尖皆慘白的毫無血色。
——
“大人!”刑部的侍從有些下不去手,轉過頭去看孟凡,“這樣的孩子咱從來不用刑啊!”
“怎麼,刑部的人要講究善良?”孟凡突然擰了眉,“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這個丫頭是陸暻的養女,她什麼都知道,你要是下不去手,一會兒挨鞭子的就是你!”
“這”那獄卒看看被綁起來的陸如意,實在不知如何將這沾了辣椒水的鞭子用在一個還不滿十歲的兒童身上。
“罷了。”蕭楠浩也覺得於心不忍,揮揮手,“畢竟還是個孩子,能知道什麼,把她關在牢裏,等着將陸暻捉回來,再對他下手吧。”
孟凡眸中不滿。
國公府的那個丫頭打了那麼久都一聲不吭,現在也昏死過去了,蕭衍陛下輕罰,他無計可施,蕭澤又有太后護着,只有一個陸暻可以動手,可是人偏偏又不在宣京,好不容易這個丫頭能有點價值,此刻連她也不讓動,自己豈不是只能幹看着?
“殿下,這個孩子可是管蘇瑾叫娘親的,說不定知道些其他的秘密,若是不拷問她,有些漏網之魚跑了,這怎麼辦?”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您不想知道蘇瑾的消息嗎?”
蕭楠浩目光灼灼,盯着剛剛因為反抗被打昏的陸如意心潮起伏。
他剛剛才得到的消息,蘇瑾不僅活着,居然……還是個女人!
蕭楠浩覺得不能相信。
那麼多年,一直跟在自己後面唯唯諾諾的,甚至可以把自己玩弄於鼓掌的這個人,居然是個女人?
他心裏不知為何,有震驚,有憤怒,竟然還有些喜悅。
蕭楠浩不知道自己在喜悅什麼,也覺得這喜悅出現的莫名其妙,但是比想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悅更多的,是想迫不及待的聽見有關蘇瑾的一切消息。
可是
他又皺了皺眉。
要從對這樣一個弱小的孩童用刑,他總覺得十分殘忍。
“不急這一時。”蕭楠浩還是開了口,“這孩子年紀太小,選間乾淨安靜些的牢房,莫要嚇壞了她。”
孟凡眯了眯眼,心中突然起了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