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喪儀(一更)
蘇瑾抱着自己的膝蓋,看着蕭衍在不大屋子裏忙裏忙外。
距離剛剛他們見面不到半個時辰,蕭衍先補好了屋頂上的瓦片,接着捏着抹布從房樑上開始擦灰,然後又帶着圍裙將屋裏的青石地面拖了一遍,順手根據柳曉芬娘娘的指示,把牆角三個螞蟻洞填了。
蘇瑾看着蕭衍額角的汗心疼的要死。
他連坐都還沒坐一下呢。
“茶呢?”柳曉芬和老夫人坐在屋裏侃大山,順手就把嗑了的瓜子皮丟在地上,“我們聊了這麼久也不見茶來,你幹什麼的?”
蕭衍趕緊將茶端來放下,胳膊還沒收回來,柳曉芬手一指,“我看雞圈有些松,你去搭好。”
蕭衍趕緊轉身去做,蘇瑾撅着嘴,悄悄倒了一杯茶藏在袖子裏準備去給蕭衍送去。
“哪去?”柳曉芬頭都不抬,“要喝水就在這兒喝。”
蘇瑾咬咬牙,“我去院子裏喝.”
“就在這裏喝。”柳曉芬扒着橘子,“在院子裏喝餵了誰我怎麼知道。”
蘇瑾崩潰了,一口將茶水喝了,自己坐在台階上生悶氣。
正是一天太陽最大的時候,蕭衍就那樣蹲在陽光下,對着一堆藤條編來編去。
蘇瑾嘆了口氣,自己悄悄過去蹲在他身邊,“蕭衍.”
“你來幹什麼?”蕭衍一怔,立馬抬起胳膊為她擋住頭頂陽光,拉着她回到屋檐下,“那兒曬,你在這裏就是。”
“那你呢?”蘇瑾伸手給他擦頭上的汗,“累不累?”
“累,”蕭衍笑的像只狐狸,“不過有娘子給親自擦汗,再累也舒服。”
“去你的,誰是你娘子?”蘇瑾趕緊收回手,“給點陽光就燦爛。”
蕭衍笑笑,突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包點心來塞進她懷裏,“進城前買的零食,都忙忘了,你快嘗嘗。”
他摸摸她的頭頂,轉身又蹲在地上編雞籠子去了。
蘇瑾打開,捏着那些精緻可愛的小甜點送到嘴裏,看着那個在不遠處忙碌的少年,突然笑了笑。
好像連空氣都有點心的甜味。
雞籠剛編好,柳曉芬又在屋子裏喊,“到飯點了吧?”
“到了。”蕭衍趕緊應聲,又往廚房奔。
蘇瑾屁股悄悄往廚房方向挪了挪,覺得自己出了柳曉芬視線範圍了,趕緊貓着腰準備往廚房沖。
蕭衍小蝴蝶,我來啦!
“坐着!”
她腿一軟,立馬落在了原地。
於是好不容易做完飯,洗完碗的蕭衍終於在柳曉芬打算睡一會兒午覺時,得以喘息。
老夫人臨走前,笑眯眯的看了看蕭衍,點點頭。
“是個好孩子。”
蕭衍立馬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禮,“奶奶。”
老夫人拍了拍蘇瑾的小手,轉頭回屋了。
見屋裏人走光了,蘇瑾趕緊拉着蕭衍坐下來,小手給他肩上一陣按摩,“嗚嗚,我們衍衍辛苦了。”
“仔細手疼了,”蕭衍由着她按了一會,又伸手把她拉回來,摟在懷裏,“晚上想吃什麼?”
蘇瑾噗嗤一聲笑出來,額頭與他相抵,四目相對,“你現在就像個家庭煮夫。”
鼻尖少女的清香縈繞,蕭衍又想起早上廚房裏的吻,不自覺的前傾。
“呵。”
他手一抖,額頭青筋皆因這一聲熟悉的“呵”而暴起。
蘇瑾趕緊慌慌張張的和蕭衍拉開距離,“娘您不是要睡覺嗎?”
“睡不着。”柳曉芬抱着針線盒邁進來,瞥一眼蕭衍,“順便告知你一聲,蘇瑾從小到大我都是當男孩子養的,你也看得出來。以後你們有了孩子,不能總依靠綉娘吧?”
蘇瑾心裏“咯噔”一聲。
果然,柳曉芬悠悠然開口,“你若是真心疼愛她,這樣的小事就不要讓她操心,來,我教你些手藝,你日後閑下來了,也擔待着家裏些。”
蘇瑾頓時痛苦的捂了臉。
然而蕭衍卻還是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自己搬了椅子坐下,認認真真的學起來。
柳曉芬見他並未拒絕,眸子有什麼一閃而過,卻也沒說什麼。
教了幾次,蕭衍便獨立操作了。柳曉芬看了看,打了兩個哈欠,不時指導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蘇瑾有些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覺得有人將她抱起,輕輕放在榻上。
她睜開眼,見蕭衍正對她柔柔的笑着。
“你怎麼過來了?”她下意識的瞥了一眼柳曉芬,發現她竟然睡著了。
“瑾兒,”蕭衍壓低身子,在她額頭一吻,“若是困了便睡會兒。”
蘇瑾撫上他的眉眼,覺得蕭衍看起來有些憔悴。
“這些日子很累吧,今天應該好好休息的。”她道,“不如你悄悄回宣京歇着去吧,反正估計明日我們也得回去了。”
蕭衍笑着搖搖頭,“我現在一刻也不想離開你怎麼辦?”
蘇瑾臉色有些發紅,正要開口,卻突然感覺手中被蕭衍塞進一片絹布。
她疑惑的展開,頓時失笑。
那潔白的布子上用紅色的絲線歪歪扭扭的綉出一顆心來,看得出繡的人水平不高,極其不熟練,針腳粗糙。
然而蘇瑾還是覺得,心裏某一處被塞得滿滿的。
“繡的不好,不過也算是我第一個作品。”蕭衍笑着,“送給你。”
蘇瑾口是心非道,“真丑。”
蕭衍笑着搖搖頭。
蘇瑾看着他。
蕭衍眉如山,目若海,卻於浩瀚中藏着她原來不屑一顧的風花雪月,溫柔而凜冽。
她知道,這一生,就是他了。
莫須問前路是否山高水遠,她都想牽着他的手走下去。
柳曉芬醒來以後也再沒難為蕭衍,只是以“今天規矩就學到這兒”為由,揮手讓他“哪來的回哪去”。蕭衍便恭恭敬敬的對柳曉芬點點頭,和蘇瑾告別了以後,騎着馬走了。
蘇瑾看着他又奔波着忙自己的事業去了,微微一嘆,轉身就看見君染抱着劍立在她身後靜靜的站着。
“你站在這兒做什麼?”蘇瑾眨眨眼,“怎麼不進屋?”
君染一聲不吭,就那樣靜靜的看着她,直到蘇瑾有些害怕了,他才輕輕開口。
“你,喜歡他?”
蘇瑾心裏突然閃過什麼,她立馬開口,“君染有件事,我得告訴你,蘇小花其實”
“蘇瑾,”君染打斷她,“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是不是對他有請?”
“對。”蘇瑾咬咬唇,“我喜歡他。”
君染聽見這句話立馬垂了眼,手指微微發白。
“君染……”蘇瑾猶豫了一下,不知怎麼開口。
“你不用說了。”君染突然吸了口氣,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我明白了。”
蘇瑾張張唇,不知他明白了什麼。
“蘇瑾你記着,倘若他負了你,還有我在。”君染深深的看着她。
我會護着你,無關你叫什麼,以什麼身份生活,亦或者愛上誰。
我都會在。
他轉身離去。
——
柳曉芬一家是蕭衍回宣京的第二日出現的,據當時負責移交屍體的官員回憶,“遊玩歸來卻突然聽聞噩耗”的柳曉芬哭哭啼啼的只拿出來一張草席子,把“國公爺”一裹,隨手就丟在了地上,看得那些官員不禁感嘆人走茶涼。
宮裏的意思是,既然蘇大人是在祈福期間喪命的,那便補貼些許銀子做喪葬費,表達陛下的體恤之情,而陛下龍體抱恙,不便前往,以新立的太子蕭楠浩做個代表前去慰問。
蘇瑾聽說這個消息時着實吃了一驚。
短短兩日,蕭楠浩竟然不禁擺脫了禁足之苦,還一躍成為太子,不得不說這對於蕭衍爭位大計,又多了一層阻力。
然而蘇瑾也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平常的味道。
蕭楠浩升的太快並不是一件好事,只怕爬得越高,跌的越慘。
只是不知,這背後要將他捧殺的人是敵是友?
因着屍體進過浸泡加之天氣炎熱,已經有點腐爛了,柳曉芬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日暮過後立馬下葬,不必停靈過夜。
這對於知道真相的人來說,不過是害怕夜長夢多,但是在外人看來都覺得這事不妥至極。
然而人家才是說了算的,外人沒有理由和權利過問,只好在當日相互語言可憐一下這倒霉蛋。
這日舉辦喪儀,柳曉芬讓蘇瑾着一身女裝矇著面立在最後面,蘇瑾照做了。
她明白柳曉芬的意思。
一切從這裏開始,務必要在這裏結束,她這個當事人無論如何一定要在場,親眼看着過去的生活埋進土裏,再開始新的生活。
國公府白色的經幡處處飄揚,國公府眾人都在賣力的演戲,做出一副悲傷至極的樣子,一時間感染的來參加弔唁的官員也抹了淚。
“你們府上的人真是卧虎藏龍。”陸暻在蘇瑾身邊開口,“我都險些信以為真。”
“我說了,今天誰演的不好晚上分銀子一個子兒都不給,”蘇瑾笑了笑,“他們現在恨不得我真完蛋了。”
陸暻搖搖頭,“你呀,真是比如意還調皮。”
“對了,今天如意怎麼沒來?”蘇瑾有些疑惑,“今天還有一頓白吃的飯呢。”
陸暻神色微變,“如意她,最近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