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不是結束
風飄飄，雨瀟瀟，燈火闌珊人未眠。
樹搖搖，夜闌闌，碼農辛苦不堪言。
鍵盤很有節奏的發出“噠噠，噠噠，噠噠”的聲音。
顧明一邊在電腦前痛苦的堅持着，一邊在心裏將“李莫愁”的名字默念了無數遍。
當然，讓顧明念念不忘的可不是刻骨銘心的愛，而是不共戴天的恨。
本來，按照公司的規定，工作一般是不讓在家裏的私人電腦上進行的，但是顧明因為高燒引起的肺部感染已經讓他請假在家休息好幾天了，這導致他所負責的煉丹功能模塊進度已經嚴重滯後於整個項目。
今天上午，作為項目主策劃的李墨（愛稱“李莫愁”）給顧明下了死命令：“明天上午，甲方要看測試版。你要麼趕，要麼死。”
顧明頭痛了，是真的頭痛，還有時不時的咳嗽在壓榨肺部的同時，也嚴重的壓榨着顧明的體力。
從上午9點到現在，顧明就靠着從業10年從未拖延交碼的那一點點尊嚴，還有香煙所提供的一點點慰藉在堅持着。
牆上的時鐘已經一步一步邁向一點的位置，終於顧明的工作也接近尾聲了。
運行DEBUG軟件，OK！
運行虛擬伺服器，開啟煉丹模塊，OK!
丹爐模塊調用正常，丹火模塊調用正常，藥材模塊調用正常，煉丹術模塊調用正常，OK！
煉丹結果正常，數據交互正常，OK!
顧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正當他將有些僵硬的雙手抬起來，柔了柔一陣一陣抽痛的頭皮，手邊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能讓顧明用哀樂作為鈴聲的來電，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顧明皺起的眉心可以夾死一隻蚊子，不過已經完成工作的顧明還是平靜的劃到了接聽鍵。
呵呵，生活又一次用事實證明了顧明的天真。
“已經完成了嗎？”
“嗯！”顧明眉心的死蚊子+1。
“甲方來電要求追加功能，經理已經同意了！”
“嗯？”致殘，顧明的眉心的死蚊子+10。
“對方要求追加在煉丹過程中用天晶增加成功率的功能，具體方案已經在OA上了，美工方面需要你自行聯繫。”
“嗯？？！！”暴擊，顧明的眉心的死蚊子+100。
“另外，我已安排測試在公司待命，請務必在2個小時內完成修改內容並上傳到公司伺服器。”
“......，請代我向您母親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必殺一擊，顧明的眉心的死蚊子+1000，波及死蒼蠅+1。
“顧明，你找，嘟，嘟，嘟......”李莫愁剛想發飆，顧明已經掛斷了電話。
顧明緩緩的從電腦前站起來，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讓他差點又坐回到椅子上去。
心情沉重，步履虛浮。
他踱步到陽台點燃了一隻煙，狠狠的嘬了一口，心情稍微得到一點平復，但身體回報給顧明的是一陣更為劇烈的咳嗽。
看着樓外肆虐的狂風暴雨，聽着手機一遍又一遍播放的哀樂鈴聲，望着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顧明感覺到心累。
哥抽的不是煙，是寂寞！
寂寞的人生不是沒有愛，而是所有的人生都被生活瑣碎填滿了，根本裝不下愛。
顧明進入公司已經10年了，親眼見證了遊戲開發行業的變遷，從入行到現在沒有換過工作，如今的他對各種遊戲的程序已經輕車熟路，其實剛才李莫愁傳達的甲方要求對他來說非常的簡單，但是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最初對工作的激情，忘記了當初遊戲創意從手中得以實現時的那種興奮。
如今的遊戲產業已經越來越向快餐式發展，一個公司開發出一個受歡迎的遊戲模式，大家就會跟風式的模仿抄襲，有的甚至就是換一個名字，換一個界面就推向市場。
遊戲不需要創意，只需要圈錢。
不只是病痛的折磨，還有一天沒有好好進食的虛弱，加上這可惡的工作，這些都讓顧明感到噁心。
手中的煙只抽了一口，然後就讓它隨着時間，在風中慢慢的飄散。
顧明的心緒已經慢慢的平靜下來，十萬隻草泥馬飛奔造成的混亂已經平息，在心裏留下的是抹不去的失落。
“我這輩子算是白活了”。
顧明出生在貧困山區，原名顧大娃，顧明這個學名是他讀書以後自己改的，為了告誡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他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
在家境貧困的農家，作為家裏的長子，他很小就開始幫着家裏忙裏忙外，上山砍柴、下地插秧、回家照顧兩個弟弟，從記事起，顧明的人生就被安排的滿滿的。
為了家庭，顧明八歲才和兩個弟弟一起去上小學，但是因為家境曾經中途輟學，如果不是村小老校長的堅持和不遺餘力的勸說，他根本不可能重返校園。
對於這一切，顧明根本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不愛說話的他在重返校園后，用十倍的努力回報了老校長和父母。
在縣城初中報名的那一天，父親將包着一疊皺巴巴鈔票的手帕交給他的時候，顧明哭了，這不是顧明第一次哭，但這一次刻骨銘心。
他永遠忘不了父親憨憨的笑，母親粗糙而又溫柔的手捧着臉頰的感覺，還有弟弟們高興中帶着失落的祝福。
離開了這個家，第一次，一個人，十四歲。
在初一四班雖然看起來顧明比班上大多數同學都要瘦小，其實他的年齡比所有人都要大。
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他第一時間就被孤立了，不會交流，人瘦話少，衣着邋遢，不參加集體活動，到處撿垃圾養活自己的顧明註定與班級格格不入。
高中的生活完全就是初中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撿垃圾賣錢。
從十六歲開始，通過學校的關照，顧明開始勤工儉學，讀書和工作已經成為他日常生活的全部。
從十四歲離開家，到高中畢業。
六年裏。他只回過家一次，那是因為爺爺去世，他在家裏待了兩天。
六年裏。他往家裏一共郵寄了7415元，這比他維持自己最基本生活的生活費還要多。
六年裏。同學：顧明？我們班有這個人？
六年裏。老師：顧明？我們班有這個人。。。。。。額。。。。。。長什麼樣來着？
六年裏。朋友？不存在的。
六年裏。女朋友？不是到了結婚年齡國家統一配發？
20歲，顧明的人生開啟新征程。
離開縣城來到省城，省城川流不息的車輛，熙熙攘攘的人群，燈紅酒綠的世界給予他的衝擊是來自心靈的震顫。
眼界的開闊對於他的改造是全面的，觸及靈魂的。四年的大學生涯把顧明從一個老實的鄉巴佬打造成了一個合格的城市悶騷男。
如今的顧明已經快三十五歲了，算一算，他已經快20年沒有回去了，就連兩個親弟弟成親都沒有回去。
每天公司、公交、公寓三點一線的生活也已經堅持10年。
每月往家裏寄出的生活費越來越多，家裏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聽說是建了新房子，前兩年給兩個弟弟都娶上了新媳婦，兩個弟弟也有了點本錢，一起在老家做點小生意，反正日子還不錯。
可惜，除了錢，這些基本跟他沒有啥關係。
兩個弟媳根本沒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弟弟們的樣貌和父母的容顏都還停留在照片上。
現在通訊行業高度發達，各種電子產品這麼豐富的時代，QQ、微信等軟件完全可以滿足即時通訊的需要。但是他們一家子以父母不會使用為借口，一次都沒有進行過視頻聊天。
這樣也好，免得大家尷尬，他訕訕一笑，這樣開導自己。
想想從小到大除了讀書，就是掙錢。
掙的錢除了學費，就是寄給家裏的生活費。
沒有朋友，感情經歷為零，女朋友倒是有兩個，一個叫“左菇涼”一個叫“右菇涼”。
“我這輩子算是白活了！”顧明再次感嘆。
收回思緒，陽台的涼風讓他頭更痛了。
掐掉了手中差不多已經燃盡的香煙，回到了電腦前面，拿起鍵盤旁邊還在哀嚎的手機，向顯示了26個未接電話的號碼發送一條微信消息。
“30分鐘。”
顧明實在不想聽到李莫愁的聲音，雖然不可否認，李莫愁確有幾分姿色，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
額，她上次對我笑是什麼時候？
她有對我笑過嗎？？
她長啥樣子來着？？？
算了，頭痛，眼淚和鼻水讓顧明再次認清現實。
打開軟件，開始新一輪的操作。
隨便在以前開發的某遊戲裏面拷貝裝備精鍊的代碼，增加一個變量然後小修小改，打電話給美工提供圖標、修改界面，嵌入主程序，OK，完成！！
運行DEBUG軟件，OK！
運行虛擬伺服器，給測試賬號增加了100天晶，開啟煉丹模塊，OK!
丹爐模塊調用正常，丹火模塊調用正常，藥材模塊調用正常，煉丹術模塊調用正常，OK！
測試天晶追加成功率！
MD，數據溢出！！新增系統和煉丹術有衝突！！
修改之，再試！！OK
煉丹結果正常，數據交互正常，OK!
根本沒有心情再驗算了，現在的他感到一陣一陣的無力感正在侵蝕着全身，視線開始模糊，甚至覺得呼吸困難！
我是怎麼了，顧明問自己！
就在這時，彷彿在耳邊響起一個無比威嚴的聲音，“顧明，你今生陽壽已盡，安心轉世去吧。”
“我要死了嗎？”
“死了也好，反正也沒人在乎。”
“不行，不行，我還不能死，已經完成的程序還沒有上傳，我這一世唯一的堅持不能就這樣被葬送了！再給我一分鐘，一分鐘就好！”
顧明以程序猿無比堅定的決心，睜開已經快要閉上的眼睛，抬起顫顫巍巍的雙手在電腦上操作。
打包，封裝，連接遠程伺服器，上傳！！
看着上傳的進度條，他已經完全癱了，感覺到身體的虛弱，意識逐漸模糊，但是他的臉上掛着的是解脫的微笑，已經認命了，死了也好！
......
突然顧明頭上青筋鼓起。
“不行，不行，我還不能死，我電腦上面1TB的學習資料不能被人看見，不然我這一世英名將會毀於一旦！再給我一分鐘，一分鐘就好！”
他以單身狗無比強大的毅力，強提一口純陽之氣睜開基本已經閉上的眼睛，抬起顫顫巍巍的雙手在電腦上操作。
顯示隱藏文件夾，進入C盤系統目錄，進入學習資料目錄，將必修課程、選修課程兩個文件夾圈選，shift+delete！！
看着刪除和上傳的兩根進度條，他真的完全癱了，感覺身體已經完全虛弱了，意識非常的模糊，但是他的臉色掛着的是解脫的微笑，真的認命了，死了也罷！
......
突然顧明全身顫抖起來。
“不行，不行，我還不能死，我這個月的黨費還沒有交。。。。。。”
不等他說完，咔嚓一聲巨響，一道藍色的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從雲層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穿過陽台的窗戶，劈在顧明身上，將他劈成一堆焦炭。
“就你事兒多！”一個無比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
“老天爺一點幽默感也沒有！”這是顧明臨死時的想法。
然而他沒有發現，由於他頭昏眼花的原因，上傳數據所登陸的遠程伺服器IP位址填寫錯誤，上傳的數據進度條一直卡在99%，直到在他被閃電劈中的瞬間，進度條跳動了一下，100%，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