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缸中之腦

第6章 缸中之腦

周圍的光影倏忽間變幻,拉扯絲帶一樣的無數光斑飛速從夏爾里克眼前飄過,盤繞、再連接成更複雜更令人眩暈的螺旋,以及一張蒼白的、僕人的臉。

“先生,我們曾經見過面嗎?”白色僕人的臉龐突然開始變得模糊,蒙上了一層濃霧,綠色的濃霧。

向左轉頭。

幾乎被某種力量禁錮的頭顱被夏爾里克生生掰動,但代價就是他的後腦勺被生生扯開一樣劇痛。

灰燼。

那團灰燼。

綠色的蒙光在灰燼的不遠處緩慢前進,漸漸漫過了那團灰燼,將其上快要熄滅的綠色火焰重新燃起。那團如煙花般炫麗卻又單調的火焰就像某種龐然大物的瞳孔,注視着他所憎惡的生靈。

綠色終於又慢慢挪到夏爾里克身邊,爬上了他的身體。綠光每挪動一點,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就增加一點。等到綠光完全將夏爾里克吞沒,他的視覺重新回歸。

下午的陽光,很熱。黑色的轎車后蓋,上面攀附着的手,以及刺痛的腿,還有面前伸出手掌的僕人。

扭轉……腦袋……

看看……灰……光……

幾乎要撇到自己脖子的夏爾里克使盡了力氣把頭向右邊扭動,隨着後腦勺一聲嗤啦扯動聲,他看見了那團綠色的火焰,靜靜地燃燒着。

“哎呀!”僕人很驚訝地喊了一聲,“重新讀擋居然有bug?”他的面容開始扭曲,無數紅色的觸角從那張臉上長出來,脖子以上的部分分成幾塊棒狀物,“總管,這裏有顆新鮮腦袋脫困了,請你加強幻象刺激。”

幻象?

疼。

後腦勺的一種滾燙感讓夏爾里克十分難受,那抽搐一樣的感覺就像有人往他頭蓋骨里灌酒精。

坐起來。

動彈!

嘣!

頭蓋骨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頸椎骨和脊椎骨上的撕裂感,這股感覺持續了幾乎只是一瞬就減弱了,但夏爾里克分明感覺自己的背和脖子在流血。

走下去。

昏暗的外界環境什麼都看不清,夏爾里克只能看清自己所躺着的地方:一團被石頭棺材所圍住的膠狀物質。

那團透明的東西裏面還有兩根插管,上面帶着大片的血跡。

從那團膠狀物里脫身的夏爾里克剛爬出石棺就摔了一跤,在散發著藍色幽光的地面上狠狠磕了一下下巴。

虛弱。

但我得跑起來。

拖着自己疲乏的肉體與骨骼,夏爾里克只能在地上爬行,膝蓋磨出一大片血痕,背部的兩個傷口因為他的活動又再次崩開,血流如柱。

他感覺力量正在離自己而去,黑色的一團團東西正在佔據自己的雙眼。

背,好冷。

好睏。

什麼都不知道……

“原本我只相信一半,現在我是全信了。”

“你說預言啊?你居然懷疑過預言?!這可能會讓預言真的失效的!”

“安啦,安啦,人不就在這呢么,只要這幾天照顧好他,等他醒來就全知道了。”

“你相信他嗎?”

“當他說出我名字的時候我就相信了,哪怕只是夢話。”

“不相信都難怪,居然能有人從缸裏面逃出來。”

“預言裏寫的他咯,估計也只有……”

“啊!閉嘴!”

“這裏又不是聖堂,誰會在意——”

“我在意!”

“哇,你真的信仰聖堂嗎?!我還以為你只是把它當做一個末日後的慰藉,沒想到你還真的……”

“沒錯!對於你們這些外教的傢伙,根本不知道聖喻的力量有多麼強大!”

“‘相信即為真實’,我相信我是個超級人類,能一拳打爆米戈。哈,能嗎?我現在是不是就能去挑戰米戈族老巢了?”

“你這不是相信!是胡攪蠻纏!”

“不跟你吵不跟你鬧,我知道和狂信徒討論是沒有什麼結果的。”

“哼。”

“誒,等等,我想到了個有趣的問題。”

“又是什麼!?”

“你說這個災難前的傢伙醒來後會不會信教啊?”

“他相信就會信!相信會給予任何人力量!”

“可我記得預言是這麼說的:他來自於舊日的神明,也就是說他是有信仰的,沒準不太會相信聖堂呢,畢竟聖堂連我都……”

“相信是一種力量,是一種立場,與宗教無關,聖堂只是它的代行者!”

“別激動別激動,萬一你吵這麼大聲把外面的東西招進來怎麼辦?”

“這裏幾十年沒進過東西了,只要信仰之源還在,我們還仍然相信……”

“我每天聽教長講這一套都快聽出繭子了,你就消停一會兒吧!”

“等等,我好像看見他動彈了!”

“誰?米格魯?他動了還了得!”

“綿羊,新搬來的那個預言中的救世主!”

“真的假的,快盯着他!”

夏爾里克睜開眼睛,黑乎乎的兩團東西圍繞在他周圍,但氣息似乎更加溫和,沒有腥臭味。

“天哪!小綿羊醒了!”

夏爾里克張了張嘴,沒有聲音發出來,只有一種咔咔聲,像兩片木頭在摩擦。

“佳麗雅,你還說我!安靜點!”

“好好,你說什麼都對,行了吧。”

其中一團黑色的影子湊到夏爾里克面前,微弱到無法分辨的光線隱約反射出一個人的輪廓。

“水,你張開嘴,我喂你。”

張嘴。

順滑清涼的液體滑進夏爾里克的喉嚨,那種生命帶給他的感覺衝擊着他的大腦,讓他恢復了一些感覺。

“額,他怎麼哭了?”

“一邊去,他需要安靜!”那個給他喂水的人將水杯撤走,輕輕擦了擦他的臉,湊到他耳朵邊,“歡迎你,倖存者,這裏是人類最後的基站,我們的希望營地。”

希望……

人類……

火……

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一次昏迷讓夏爾里克徹底失去了意識,沒有夢境,沒有幻覺。

這是他在持續的蘇醒中得到的第一次安眠。

十二個小時。

“快起來,夥計,這麼一直睡下去對你的骨頭不好。”

模糊的光線穿過幾層黑暗,照射進幾乎已經失去意識活動的夏爾里克腦海里,將他喚醒。

猛然坐起的夏爾里克看見了一個人,一個他在夢裏看見的人。

“徐……”

“你好,”他提着一盞昏黃色的熒光燈,雖說不太亮,但照明卻是綽綽有餘,“你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喊我的名字,雖說消停了很久,但我還是很在意,所以從附近趕了過來。”那張中國面孔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黝黑而又沉着,與夢境中微微有些發福的樣子完全不同,“我們之前,認識嗎?”

“額……”夏爾里克回想起了夢中的那一幕,那團燃燒在徐威面孔上的綠色火焰,頓時覺得一陣頭暈。

“啊……抱歉,”徐威遞給夏爾里克一杯水,把燈放在床頭柜上,“我忘了你是從缸里出來的。”徐威坐在床旁邊的一把椅子上。

缸里?

“……唔……”嗓子像是被堵塞了一樣,聲帶肌肉只是抽搐了幾下,夏爾里克發出了意義不明的聲音。

“夥計,醫生不讓我告訴你來着……”徐威身上的深灰色長大衣里有一點淺淺的綠色熒光在閃爍,“但我想你也感覺到了。”

我,啞了。

“這是聖堂讓我帶給你的,倖存者識別證。”徐威掏出衣服中的綠色發光體,是一塊極小的晶片,隨着它向夏爾里克移動,綠光閃爍頻率越來越快。

夏爾里克的神情里出現了戒備,綠色的光芒讓他想到了不太好的東西。

“額,好吧,”徐威把那片晶片連同它的裝載管扔到燈旁邊,“看來我是太着急了,你現在還不知道這裏是哪對吧?”

當然不知道。

“雖然我不是聖堂的信徒,但我大概知道一些有關你的事情,”他朝夏爾里克笑了笑,“或者說,傳說。”

“一百多年前,人類的文明進入災難紀元,曾經隱藏在地球上的一個外來種族‘米戈’開始入侵地球,由於這種生物是一種擁有高級智慧的真菌,人類幾乎沒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三天之內,地球淪陷,米戈族開始奴役地球人,用我們的大腦當做他們的思維器官。”

“但是,一個英雄出現了,把人類的戰績搬回平局,他威脅了米戈族,用我們無法想像的方式讓米戈們停止了對人類的進攻。人類本可以藉此機會讓米戈退出地球,但是人類中出了叛徒,一幫自稱綠焰兄弟會的人類投降了米戈,而米戈從他們的大腦中提取了情報,將人類的威脅計劃阻斷,那位英雄——很可能就是你,被米戈抓了起來。”

徐威又將那支裝着晶片的機械注射管拿了起來,“但米戈並不放心人類中的英雄已經消失,於是就與人類建立了一個條約,給了我們活下去的可能,但是也遭受了限制。”徐威轉過頭,拉開衣領子,一串數字印在他的脖子上,“具體米戈是怎麼想的我們不知道,但米戈們只是讓我們活了下來,也許它們並不在乎人類的發展吧。”

“這個印記是軍事派印下來的,代表着可以拿起武器上陣的士兵,而你,”他搖了搖手中的晶片管,“是倖存者,作為人類種子被選中的傢伙,負責,活下去。”

他把晶片管放下,拿出一隻金屬盒子,打開,狠狠吸了一鼻子,“儘管人類發展的極慢,資源還全部被米戈所掠奪,但咱們還是有能毀掉他們的計劃。”他收起盒子,放在最靠近心臟的兜中,“米戈在造飛船。”徐威觀察着夏爾里克的表情,“這是我們先鋒隊拚死才探查回的情報,但是不完全,因為我們沒有辦法打進敵人內部,”他朝椅子背上一靠,抬起一隻眉毛,“所以,成功從大缸里爬出來的老兄,你知道些什麼呢?”

大缸到底是什麼!我怎麼會知道?!我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

“徐威!”一個不高亢、不響亮但威嚴十足的女聲從掩上的門外傳來,“病人需要休息!尤其是倖存者!他剛剛從米戈主腦里出來!”

“我去,”徐威把針筒拋給夏爾里克,“我得跑路了,有啥事你找我啊——”

“哥!”一個比徐威只矮一點點的女性門神一般護在門前,濃重的消毒水味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給病人道歉,快點!”

“哪用道什麼歉啊,這不是我那個崗上的老弟么,你找錯了,倖存者在隔壁呢,不信你看——”

“……真的假的——”

徐威已經跑遠了,順便還拎走了他的小探照燈。

“唉,真是,”護士走進夏爾里克所在的病房,在那個床頭柜上摸索了一會兒,“有這樣的哥哥可真是……病人你準備好,我要開燈了。”

雖說是準備好了,但是這燈也太刺眼了。

話說現在是幾點啊。

“病人你別動,我先給你量一下血壓。”護士的白大褂鬆鬆垮垮的掛在她身上,裏面是極其厚重的防護服,看起來就很熱,“量完了再給你衣服。”

衣服?我身上的不算嗎?

“來,伸胳膊,別動,”一台小型的環狀機械穿過了他的胳膊,漸漸地壓緊收縮,“好的,血壓正常,很適合。”

護士輕輕吐出一口氣,半彎下腰看着夏爾里克的眼睛,“我事先警告你哦,接下來不要喊疼,旁邊病人都在休息。”

疼?難道……

護士打開那支銀色的試管,在燈光底下銀晃晃的,很刺眼。她麻利的打開試管的尖端,那裏有一支六開口的大針頭。

“準備好了啊,我數一二三,就扎了。”她用消毒水在針頭上倒了一下子,淅瀝的水珠滾落下來。

夏爾里克咽了一下口水。

“一!”

她在那一瞬間快的不像個護士。

針筒直接扎在夏爾里克脖子上,幾乎在瞬間完整的一塊晶片被植入了他的脖子。

在疼痛反應過來之前就把針打了,真是……

“咦?”護士撥弄了一下剛剛移植的那塊皮層,硬邦邦的一塊晶片清晰可見,“這晶片沒溶解啊,看來你對晶片有點免疫反應呢,”她用剩餘的棉球給夏爾里克擦了擦那六個出血點,“不過別擔心,它再過不久就會融化成生物質。”

她將已經用過的酒精棉球丟掉,從門口的推車裏拿出一套淡紅色的防護服,厚重的服裝看起來很沉。

“喏,這是你的衣服,每一年更換一次,期間維修要收費,”她把整件防護服放在床旁邊,那件衣服就直接立在了地上,“這也算是你肌肉恢復訓練的第一課,把衣服穿上。”

身上只穿着病號服的夏爾里克已經因為剛才的一系列舉動而渾身無力了,穿防護服感覺會要了他的命。

“要在這活下去,你必須穿上防護服,外面可全是輻射。”護士語重心長地說。

我,穿不動。

也沒辦法站起來。

我躺了快一百年。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看着我。

我不是小孩。

但肌肉損失很嚴重!

誰來幫我一下!

“你張嘴是什麼意思?要水嗎?”

不,我記得你剛剛說讓我休息來着。

等等,她的聲音我好像在哪聽過……

昨天晚上抱怨的那個傢伙!看起來多了我這麼個病號讓她很不爽的樣子。

報復來的也太快了……

“徐萌!”

“哇!佳麗雅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一個比她矮十公分的女性正怒氣沖沖地盯着她,這個女性還戴着頭盔。

“你是不是欺負小綿羊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就是給他送套防護服……”

總算有人給我評理了。

等等,小綿羊是什麼啊!

矮個子的佳麗雅把那套紅色的防護服抬起來,放到了門旁邊,“抱歉小……額,我是說,病人,徐萌就是這種脾氣,對不起,她沒有什麼惡意的。”

哈哈。

“病人你先休息着,不想睡覺就干點別的,吶,”她從醫療車下面的存儲箱掏出一塊板子,上面鋪滿了無數層薄薄的紙,“你可以畫畫,可以寫字,總之就是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她又掏出一支筆,像哄小孩一樣遞過來,在夏爾里克眼跟前晃一晃,“別不開心了好嗎?你接下來還有個手術呢!”

好吧,好吧……

就當我是個神志不清的傻子好啦……

夏爾里克接過那支筆,上面粘着一個意義不明的貼紙,讓整個白色的筆身變得多彩起來。

兩個護士輕聲吵着架,走了出去,醫療小車的輪子聲漸漸遠去。

真是莫名奇妙的。

我是不是又在夢裏啊?

真讓人感覺不踏實啊。

我在那經歷的事情,真的是幻想嗎?

徐威、葛朗特……

老爹……

感覺他們不是假的,也不是真的。

那我自己呢?夏爾里克,一個出生在這世界上的流浪兒,從不篤信命運的傢伙,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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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格索托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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