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顯翻雲覆雨手
“我?”我定住神,並未顯出太多驚慌。
“嗯,聽元青說你熟讀兵法,且對國事頗有見解,不如你來談談退兵之策。”他仍是若有若無地笑着,並無戲耍之意。
我抬眼掃過穆子蕭,他之前似乎也望着我,目光里含着期待,見我望他,又立刻望向別處。倒是華年,她一刻不歇地盯着我,似乎要看穿我,不知為何,這目光讓我極不舒適。
我抿了抿唇,略略想了想道:“其實退兵之法不難,只需各個擊破便可。”
成灝的笑意更深,似乎在鼓勵我說下去。
“在這三國中,古月國和支祁國都是被榮國硬拉來的,他們的聯盟已經有半年之久,遲遲不見動兵,想必是條件並未真正談妥。古月國要戰,必定是為了兩年前古月世子被送往黎國為質,心有不服,我們只需把質子從京都轉至西境禹州,分散古月國兵力。支祁國兵力比其他兩國都雄厚些,但他們的國主愛財好色,且無真正要攻黎國的借口,榮國想必是送了金銀珠寶來賄賂他,我們只要送比榮國更多的珠寶和美女即可。這三國中,要算是真正想戰的,就只是榮國而已,但是他們兵力不足,也不足為懼。”
待我說完,才發現三人都盯着我看,只是三人目光皆有不同。
成灝是欣賞,穆子蕭是驚嘆,而華年,我卻怎麼也看不懂她眼裏的神色。
見我望着她,她立刻斂去眼裏的神色,笑道:“妹妹真是好才氣,堪比一眾男子。”她過來拉我的手,“你可知寧遠王召見了眾多尚書和侍郎,都未有良策。”
她拉我坐在她旁邊,這樣我就緊緊地貼着穆子蕭,我臉一紅,有些不自在。她卻像絲毫未曾發覺,繼續道:“子蕭,錦瑟妹妹可是個寶,以後我們成了一家人,你可要好好供着他啊!”
她越是說,我越是窘。鼓起勇氣看向穆子蕭,卻見他正低着頭,雙手緊緊地抓着衣衫。
我不禁困惑,這個男子,還是八年前的男子嗎?他還是那個胸懷坦蕩笑聲爽朗飛身上馬,衣衫獵獵的,我的英雄嗎?
我抿着唇,慢慢轉頭,看到寧遠王成灝,正一臉譏誚……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有那麼一瞬,我感覺成灝喊我來,並不是為了求退兵之策。白天大街上那個墨綠色的影子又開始浮現在腦海中。
穆子蕭突然“騰”地站起來拱了拱手:“王爺,屬下突然感覺身體有些不適,先告辭,請王爺隨意!”
華年臉色微微變了變,旋即也福了福身,隨着穆子蕭出去了。
廳里只剩下我和寧遠王成灝。不知怎的,我感覺他們有意讓我和寧遠王獨處。待腳步聲遠去,成灝開口道:“你還不走?”
“王爺今日可帶隨從?”我並不想繞彎子。
“並未。”
“哼,那想來,王爺的隨從是有別的要事了。”我的語氣有些冷。
“你是說,清河?”他的語氣一直很平靜。
“原來他叫清河。不知王爺讓您的隨從來跟着我這麼一個弱女子,有何意圖?”
“弱女子?”成灝輕笑,他並不否認,今天街上那個墨綠衣衫的男子,就是他的隨從清河,就是那次在扶蘭苑裏,站在他身邊的人,我就算不識他的面目,也認識他的挎刀。
成灝繼續道:“第一次見面,就敢在我面前為弟弟討要官職,獨自騎馬十幾天翻山越嶺到達京都,途中還收服了兩個強盜……我可不認為你是弱女子。”他悠然地靠着椅背,細數着我這幾天的經歷。
我睜大了眼睛,心緒翻騰。原來如此,我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成灝慢慢直起身子道:“若你是弱女子,我也不會派人跟着你!”
他轉動輪椅,徐徐出了前廳。
“那……”突然想起一事,我突然開口。
“元青現在並不在京都,他去保護一個很重要的人。”成灝並不回頭。
我又急急開口:“夜幽王也是你的人吧?在我來京都的路上,你讓他跟着我?”
正在前行的身影頓了頓:“……你可以這麼認為。”
寧遠王成灝,在我心裏變成了一個越來越神秘的人物。人對神秘的事物,都是天生的有些懼怕的……
距五月二十還有十日。
在這十日裏,華年日日派幾位婆子和丫鬟陪同我出門遊逛,每一次都是綠鶯貼身作陪。每次出門,她都會叮囑綠鶯,按照我的喜好買些物什回來,也會叮囑我不要拘謹,喜歡什麼儘管買,銀錢管夠。
華年這麼好,好到我常常會以為那天在前廳議事時她的異樣神色只是我的錯覺。
每一次,我都乖巧地聽着她的吩咐,帶着一眾僕從,出入京都的各大珠寶店,據說京都幾家商鋪,製造出來的金銀玉器堪稱極品,但是卻極難買到,有的人甚至願出高價購買別人二手的物品,只為能在器物或首飾上看到這幾家商鋪的商印。
而我就是在這其中的一家商鋪當中碰到駱瀾天的。
那日,我正在“玉翠閣”中選看一支珠釵,突然聽到一陣吵鬧聲。循聲望去,只見老闆並兩名店員正扭着一個瘦弱男子,拖拽着要將他退出門外,那男子被擰住了雙手,不得動彈,只用雙腳死死地粘在地上,高聲叫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開了店卻不能讓人進來看,還說是名家商鋪,我看是欺世盜名、目無法紀、狗眼看人低……”
“男子”一出聲,我不禁莞爾。緩步走過去,示意店家放手。
因為我最近經常出入這家店,可謂是這裏的大主顧,畢竟“玉翠閣”的東西,在我之前提到的幾家店裏也算是中上乘,一般人很難買得起。老闆一見我出面阻止,便向我訴苦。
原來這位“男子”常常來店裏,每次一來就是半天,但什麼也不買。本來這樣也沒什麼,畢竟來店裏的很多客人都是這樣,只是過過眼癮。但是這個人,他卻不僅僅是看看,還要用手摸,一件金飾玉器,往往一摸就是好半天。
“這金飾和玉器講究的就是一個緣,那緣都被他摸走了,怎麼可能還有人買嘛?”老闆哭喪着臉,無比委屈。
“你這老闆,做買賣還不讓人挑了?我在別家店裏也這樣,也沒見別家的老闆怎麼著,小爺我奉勸一句,做生意別太小氣——”那“男子”眉眼朝天,一幅心高氣傲的樣子。
“你……”老闆居然被嗆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他們爭論的空隙,我飛快地打量着那“男子”,他比平常男子要瘦很多,一身青色衣衫穿在身上着實是大了些,彷彿是穿着大人衣衫的孩子。他帶着頂寬沿遮帽,眉眼看不大真切,微微能看到他露出的白皙的下頜和脖頸。
我笑意更深,勸說道:“老闆莫急,這位小兄弟怕是極喜歡貴店的手藝,才如此愛不釋手。”我瞧了一眼“小兄弟”,他正抬起頭,從帽檐下斜眼偷偷看我。
我繼續道:“剛好今日我還未曾去其他鋪子,看那位小兄弟眼光着實不錯,他摩挲過的那幾件物什我也很喜歡,就都給我包起來吧。”
老闆一聽這話,之前的事也不追究了,立刻便吩咐夥計去了。
餘光里,看到旁邊的青色身影正悄悄地挪步出去,我轉身笑道:“小兄弟,請稍等。”
那身影頓了一頓,便直挺挺地立住了。
我拿着老闆包好的幾件物什,挑了兩件,交給他:“這兩件送給你。”
“無功不受祿!”他倒是硬氣。
我噗嗤笑了:“怎麼是無功呢?小兄弟幫我挑選到的都是上好物件。”
他猶豫着,終於還是伸手接過:“姐姐你真是人美心也美,”他撓了撓頭,“對了,命也挺好,敢問您是哪家府里的大小姐?”
我又笑了,我的命,哪裏就比他的好呢?
綠鶯在一旁接嘴道:“這是穆侍郎府的准二夫人,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忙唱了個喏:“難怪長得美心又善,穆侍郎有福了!”說完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綠鶯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色眯眯……”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音,道:“對了,就是穆侍郎府,院牆外有棵大柳樹的那個穆府,你知道嗎?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掛在柳樹上,很是美麗。”
那人定了一定,微微沉默了一晌,道:“確實很美,然而我還沒去觀賞過,有機會在下定去感謝姐姐!”
“今夜有月,賞月必是好極!”我笑道。
從“玉翠閣”出來,又去買了幾樣吃食,我便攜着一眾丫鬟婆子回了穆府。
太陽漸漸隱去身形,世界慢慢暗下來。一彎殘月正慢慢從天邊升起,漫天的星子像極了美麗的夢。整個天地只剩下了蟲鳴和黑暗。綠鶯和紫竹都已經睡熟了。
我站在院子裏,此時,月亮正升到了柳樹的梢頭。
我輕提一口氣,躍到了牆頭。白日裏的青衫“男子”站在下面,正倚在樹榦上望着我。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姐姐果真是想與我暗箱幽會,不怕你家穆侍郎吃醋么?”
我無聲地落到他跟前。
“沒想到,姐姐除了有一副絕世容顏,還有一身好功夫啊,嘖嘖,這穆侍郎可怎麼吃得消?”他仍在打趣我。
我並不惱,悠悠說道:“你也不差,今日三個大漢都拉不動你,你的功夫,可是在我之上了,”我走近他,將臉湊近他,輕輕道,“小兄弟,不,或者我應該叫你,小妹妹……”
我明確地感覺到他身形晃了一晃,旋即便嘆了一口氣,一把扯掉頭上的遮帽,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靈動的大眼睛,憤憤道:“我就說嘛,我駱瀾天這麼好看,怎麼可能裝得成男人呢,就是我那師父,非得用這勞什子遮住我!”
我笑望着她:“原來你叫駱瀾天。”
“姐姐叫我小天便可!”她訕笑了下,儘管在幽暗的月光里,她的那雙眸子仍然發出光彩,是那種無論世事怎麼變化,仍然乾淨透徹的那種光彩。讓人平白地信任。她過來拉我的手:“好姐姐,我錯了,我不該扯謊!”
“那你如實告訴我,你到玉翠閣去幹什麼?”說實話,我很喜歡這個聰明靈動的女孩子,她也就比我小兩三歲的樣子,卻比我洒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