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在朱府

『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於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陽光明媚，常羲懶洋洋地躺在一根繩子上曬太陽，耳聽朱彥兒又在念故事——朱彥兒手捧龜甲，念得津津有味，直把幾十來字的傳說故事拖出長長的音節，活生生地花費了比常人還多半柱香的功夫才念完。

朱葯兒則眨了眨眼，第一千零一次地問道：“姐姐，甚麼意思呀？”

朱彥兒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地翻譯道：“就是說，在大荒當中，有座山名叫天台山，海水從南邊流進這座山中。在東海之外，甘水之間，有個羲和國。這裏有個叫羲和的女子，正在甘淵中給太陽洗澡——而羲和這個女子，是帝俊的妻子，生了十個太陽。”

“十個太陽？”朱葯兒兩眼冒星星，一副崇拜的模樣，“那麼說來，洪荒時代，天上真有十個太陽？——被我們的「人皇」后羿射下來九個？”

朱彥兒笑了一笑，剛要開口，卻被常羲給打斷——但見常羲打個大大哈奇，毫不客氣地插話道：“那人族和天龍族恐怕便是世世代代的死仇了？”

“啊？”朱葯兒眨了眨眼，瞅向一旁驟然出聲的常羲，見她直拿龜甲當作扇子，一邊扇風，一邊打瞌睡，不由地大怒，“好你個羲兒，又在胡說了！”

“我可沒胡說。”常羲義正言辭地反駁，“你想啊？——后羿是人族，而太陽則是天龍族的天後羲和的孩子，人族殺了天龍族，天龍族豈不敵視人族么？……可是，據我所知，咱們人族擁有「地界」，免於外族侵入，靠的正是天龍族的「十二聖守護者」之力！這樣說來，如果天龍族和人族真是世仇，他們又怎會不計前嫌地幫助人族呢？由此可見，傳說只算傳說，當不得真。”

“這這這……”朱葯兒傻了眼去，沒法反擊。

常羲又道：“而且，天龍族的天帝可不止有羲和這麼一位天後，「常羲」聽過沒？”說到此處，她的臉色陰鬱了一下，誰叫她與神話里的天後重名來着？

“咳～我是說，月亮之母常羲和太陽之母羲和是姐妹，她們一同服侍天帝——”難得多說幾句話，羲和乾脆地拋出個人觀點，“那麼，問題來了，羲和這麼偉大，竟願與妹妹共同服侍天帝？……嘿～羲和和常羲難道不該是同一人？她們若是姐妹，姓氏總要一樣罷？可見姓氏不同，她們根本不是姐妹！如此說來，這則傳說八成也有誤！一定是後人覺得羲和太過強勢，這才編出一個帝俊來！”

朱葯兒目瞪口呆地盯着常羲滔滔不絕，完全插不上話來。

“姐姐——”朱葯兒小嘴一翹，撲向朱彥兒的懷裏。

朱彥兒好笑地摟住自家妹妹，對常羲求饒道：“好羲兒，好羲兒，別再打擊葯兒。”頓了一頓，朱彥兒遲疑地說：

“那個……我必須提醒你倆——事實上，后羿來自巫族，他是大巫之一！天巫紀年間，天龍族和巫族的確是世仇，要不是他們打得太過慘烈，也不會淪到人族僥倖地發展！因此，你們所說的話，皆都有所錯誤。”

常羲：“……”

朱葯兒：“……”

“啊——”一把揪住自個兒髮髻，常羲抱頭哀鳴，“我果然最討厭神話歷史——真的太不靠譜了！原來我記錯了么？……咱們不討論這事了，行么？”

撇了撇嘴，朱葯兒欲言又止，卻乖巧地將腦袋埋進自家姐姐的懷裏。

朱彥兒自是曉得朱葯兒為何要三番四次地確認這些傳說——

“再過半個月，我們就要去昆崙山拜師了呢？”話鋒一轉，朱彥兒直擊要害，“儘管我也不信太陽之母羲和和她的妹妹同侍一夫之類，但是昆崙山的入派測試卻有這麼一問……你若不想入山學藝，大可用你的觀點反駁他們。”

聞言，常羲頓時啞口無言。

——啊啊～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自身的想法太過離奇了一點！

只是，不知為何，她總會無意識地吐露出與人族傳承有所不同的神話版本……明明那種版本根本沒人告訴她！

皺了皺眉，常羲嘆了一口氣，索性不去細想，順從道：“放心罷彥兒，我會注意的……嗯～在他們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會用官方答案回復他們。”

“不是「回」，而是「寫」。”朱彥兒小聲地糾正。

“好～”常羲翻個白眼，“我一定會用官方答案寫好——”

瞧着常羲鬱悶的模樣，朱葯兒轉了轉眼珠子，提議道：“對了，羲兒，明天李石哥哥和李世哥哥要來，不如我們一起去買符紙罷？……你也曉得，再過十幾天，便要前往昆崙山，正式地測試靈根——聽娘親說，那邊都已遣了人來，說要多招一些弟子呢？”

提起李石哥哥和李世哥哥，朱葯兒的耳根子微紅。

常羲挑了挑眉，調侃道：“好不知羞——是不是小妮子春心蕩矣？”

“你……”朱葯兒紅起了臉，跺了跺腳，“羲兒，你太壞了！”轉向朱彥兒，朱葯兒嗔道：“姐姐，咱倆去罷？——不帶羲兒玩了，反正她哪裏也去不了！”

話音剛落，朱葯兒後知覺地捂住嘴巴，似是覺察自已失言了。

常羲靜靜地拿着龜甲扇風。

——常羲自小不能離開朱府。

並不是說朱府困住了常羲，而是常羲每次出了朱府，總會引來奇怪的「東西」……神奇的是，只要她呆在朱府，那些東西就進不來！

久而久之，常羲習慣性地留在朱府，也不像那群調皮的孩童一般，到處惹是生非。

朱彥兒輕拍朱葯兒的肩膀，卻道：“你以為這次李石哥和李世哥為何會提前來到府了？——還不是因為你這小妮子，經常苦惱羲兒不能出府……他們便替羲兒想個法子，說是能讓羲兒自由地出門逛上一逛。”

“真的么？真的么？”朱葯兒喜出望外，猛地跳起，“他們在哪兒？——我去找他們！”

說罷，朱葯兒拔腿就跑。

“慢一點……”

朱彥兒堪堪地吐出三個字來，便聽朱葯兒“哎喲”一聲，疑似撞到了甚麼。

常羲和朱彥兒嚇了一跳，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跑去一看。

就見朱葯兒一頭扎進某個少年的懷裏。

那少年不是別人，赫然是李世。

陪同李世而來的，還有他的兄長李石。

“李世哥？……”朱彥兒輕呼，雙眼卻不由自主地瞄向李石。

爾後，朱彥兒面色一紅。

常羲暗地偷笑：不必解釋——誰讓朱彥兒每次看見李石，總會臉紅？

不過，也難怪朱彥兒會臉紅：畢竟……朱彥兒和李石有婚約在身啊！

話說朱府的家主是「朱」姓大家的修士世家偏支，家主朱七郎，為人又嚴肅又古板，早年有奇遇，經過這五年的修鍊，已從築基前期進階到築基中期。朱家主資質略差，卻甚有雄心壯志，一心想要取代「朱」姓世家的嫡位，今年兩百六十七歲，容貌刻意地維持青年的模樣，一心嚮往築基大圓滿，並且誓要在有生之年，摸索到靈虛境界的邊緣——嘿～他也不想想，築基境界的修士有三百年的壽元，築基中期與築基大圓滿中間隔着築基後期，他能在剩下的三十三年裏衝進築基後期就不錯了，還敢妄想窺視靈虛境界？

常羲雖看不好朱家主的目標，但卻不能否認他是一位守本的丈夫：朱家主是「朱」姓修士世家的偏支，偏支不如嫡嗣，卻也可以娶妻納妾若干，然而他卻只有一位妻子。用他本人的話來說，說是一名修士一生只娶一名妻子便也夠了，否則娶多了，宅鬥起來，心生雜念，又如何修道呢？——好罷，他娶的少是因為娶多了太麻煩，並非是家主本人愛慕家主夫人才成得親……也幸好，家主夫人很知足，頗為滿意，每天流露出一臉幸福樣兒，覺得自家丈夫好得很。

家主夫人姓郭，閨名姍娘，來頭也不小：乃是「郭」姓修士世家的偏支。她比朱家主資質略好，可惜當娘之後，整天忙着教導女兒，疏於修鍊，修為滯留在築基前期，樣貌倒比朱家主年輕一些，看上去很是端莊穩重。

朱府有兩個女兒，皆按家主夫人「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愿取名來的：大女兒朱彥兒，十四歲，鍊氣三級，善長畫符；二女兒朱葯兒，十二歲，卻是鍊氣四級，對各種藥草粗通。

朱家主對兩個女兒又喜又惱：喜的是女兒們都有靈根，惱的是資質都不大好——且看她倆的修為，二女兒明顯要比大女兒優秀一些……遺憾的是，二女兒再怎麼優秀，卻比不上她常羲這外來者！

常羲，十二歲，和朱葯兒同齡，卻是鍊氣五級。

有了這麼明顯的對比，朱家主擔心女兒們將來在修道之途上走不遠，便為兩個女兒分別訂了婚，皆是「李」姓世家旁支的優秀子弟，以免女兒們修道無望而荒廢一世——好在朱彥兒和朱葯兒心夠寬，被家主夫人教養得像水蔥一般友愛謙恭、善解人意，竟也不作抵觸，乖乖地聽從了朱家主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