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最是難忘

第二十二章最是難忘

設若七月的太陽並非如此**,那片河灘就不會這麼蒼涼這麼空曠。唯嘶嘶的蟬鳴充實那天空,雲和風,統不知踅到哪個角彎里去了。

然而長長河灘上,不久即有了小小兩個黑點;又慢慢晃動慢慢放大。在那黑點移動過的地方,迤邐了兩行深深淺淺歪歪趔趔的足印,酒盅似的,盈滿了陽光,盈滿了從堤上飄逸過來的野花的芳香。

還格格格格盈滿清脆如葡萄的笑音。

卻是兩個少年!一個白皙,一個黝黑,瘋瘋癲癲走攏來。

那白皙的,瘦,着了西裝的短褲,和短袖海魂衫。皮帶上斜斜插得有一把樹丫做好的彈弓。那黝黑的呢,缺了一顆門牙,偏生卻喜歡咧開嘴巴打哈哈:而且赤膊。夏天的太陽,連他腳趾縫都晒黑了,獨曬不黑他那剩下的一顆門牙。同時腦殼上還長了一包癤子,紅腫如柿子的癤子。

少年邊走邊彎腰,汗粒晶晶瑩瑩種在了河灘上。

“哎呀,累。曬死人吶!”

“就歇歇憩吧。城裏人沒得用。”

在高高的河堤旁,少年坐下來歇憩。鼻翅一扇一扇。河堤上或紅或黃野花開遍了,一盞一盞如歌的燦爛!就把兩隻竹籃懶懶扔在了腳旁。紫色的馬齒莧,各有了大半籃。

這馬齒莧,鄉下人拿來攤在門板晾晒乾了,就炒通紅通紅的辣椒,嫩得很,爽口得很。城裏人大約是難得一嘗的。故而那白皙的少年,也就極喜歡外婆噴噴香香炒的馬齒莧乾菜,咽綠豆稀飯。外婆呢自然淡淡一笑:“這伢崽!”

“扯霸王草?”黝黑的少年提議道。

“要得。要得!”

“輸了打手板心?”

“打手板心就打手板心。”

便一來一去扯霸王草。輸贏並不要緊的,所要的是快活。

蟬聲嘶嘶嘶嘶叫得緊。太陽好大。

待這遊戲玩得膩了,又采馬齒莧。滿滿的一籃子了,再也盛不下一點點了。就又坐下來歇憩。那白皙的少年解下彈弓,撿了顆石子努力一射,咚地在那河心地方,就起了小小一朵潔白水花。

“哎呀好遠!”

“我要射過河去。”

“吹牛皮。”

“我才不吹吶。”

而那河水,似乎有了傷痛,就很匆遽地流。粼粼閃閃。這是南方有名的一條河,日夜地流去流來無數美麗抑或憂傷的故事,古老而新鮮。間或一葉白帆,日曆一樣翻過去了,在陡然剩下的寂寥里,細浪於是輕輕騰起,濕津津地舔着天空舔着岸。有小魚小蝦蹦蹦跳跳。卵石好潔凈。

“我現在要考一考你。”白皙的少年說。

“考么子?最不喜歡考試!”

“你看出來左邊的岸和右邊的岸,有哪樣不同?”

“左邊有包穀地。右邊沒有。’

“不是問這個吶。”

“左邊....有個排灌站。右邊沒有。”

“不是問這個吶!”

到後來那黝黑少年終於搖腦殼了。

“哎呀你,看吶,左岸要平一些,右岸要高一些。還沒看出來?”

“他,嗆,真的咧!”

“這裏頭有道理。你曉得啵?”

又把那生了癤子的腦殼搖來搖去:“講吵,曉得就講吵。”

“我表哥,他講這是地球自己轉動造成的!”

“嘖,嘖,你曉得好多道理。

白暫的少年於是笑了。烏黑眼瞳熠熠地亮。然而忘記了,采馬齒莧卻是那鄉下少年教會了他的;還教會了他如何燒包穀吃,如何釣麻拐(田雞)...人各有自己的聰明與驕傲,奈何不得的。

蟬聲稍稍有了遏止。

“好安靜。”

“是咧。”

“采了這樣多馬齒莧,回去外婆會高興咧!”

“當然羅。表揚你做的事。”

那白暫少年,於默想中便望到外婆高興的樣子了。銀髮在眼前一閃一閃。怪不得,他是外婆帶大的。童年浪漫如月船,泊在了外婆的臂彎里。臂彎寧靜又溫暖。

卻忽然一天,外婆就打起包袱到鄉下來了。竟不曉得為什麼。

方才吃午飯時候,有人隔了田塍喊外婆,聲音好大。待外婆回來,就帶了這黝黑的少年一他的朋友,叫他們一起去玩,遠遠地到河邊上去玩。采馬齒莧,划水,隨便。總之要痛快玩它一下午。“聽話,莫出事,沒斷黑不要回來。”一人給了一隻大竹籃。其時頭上太陽,正如燒紅的一柄烙鐵。白的少年好高興,同時又訝異,因為平日的下午,外婆一定逼他睡午覺,一定不許他出來玩,然而今日全變了。外婆你有多好!

蟬聲又抑揚了起來。一隻兩隻野蜂在頭上轉,嗡嗡嚶嚶。

劃到對面岸去。”

黝黑的少年於是說:“划水好和遠遠淡青的山。

“好的。”眯了眼睛望對面綠色的岸,

“好的,好的。”

“比賽?”

“比賽。”

“輸了是狗變的?”

“狗變的就狗變的。”

助黑的少年便笑了。缺了門牙的笑很着澀很動人。林極托一黑一白赤條條兩個輕輕托起。

因此撲通地一齊扎到河裏頭去。河水清涼文海生機平嗆水了。因為他想少年;輕輕忽開忽謝着一朵一朵漂亮水花。那城裏來的少年,

要笑,因為他看到他的朋友,游泳的姿勢應當叫作我店“潛泳式”多滑稽。又還從那缺了牙的口裏,噗噗地朝他噴水。遠處一葉白帆,1正慢慢慢慢吻過來。真好玩,真快活。並且這邊的岸,景緻又不同。是決決的一片水草咧。水草好藏蕤。後面呢則是蘆葦林。汪汪的綠着,無涯的綠着,恰如了少年的夢想。

“哎呀!這地方,幾多好看。”

“城裏來的才講它好看。”

赤條條的少年站在岸上。一個白哲,一個黝黑。頭髮濕漉漉的,情緒倒比天空還要晴朗。

然而那白皙的少年,陡然悶聲一喊,就朝後面倒退數步,踉踉蹌蹌。

水草裏頭有條蛇!

“莫怕,”黝黑少年說,“莫怕,水蛇。”

同時貓腰下去,極快地捉住蛇尾隨手一揚,那蛇便如閃電,倏忽落在了河裏頭。好嚇人。白皙的少年出了大半身汗,立即對他的朋友生出了景仰。

朋友就又問他:“你眼睛好不好?”

“右邊是一點二。”

“莫怕。明日我捉了金環蛇銀環蛇,取了膽來給你吃,包你眼睛就好!”

自然又平添了若干的景仰。看到那缺了的門牙像小小一眼鼠洞,便覺得又親切,又好笑。

剛剛的還要講幾句話,朋友忽然豎起食指止住了,耳語道:“莫做聲:快看。”“什麼?”

“那邊。”

咦呀!”

在那邊,白皙的少年看見了兩隻水鳥。雪白雪白的兩隻水鳥,在綠生生的水草邊,輕輕梳理那晃眼耀目的羽毛。美麗,安詳,而且自由自在。

什麼時候落下來的呢?

白皙的少年想。唉呢,要是把彈弓帶過河來,幾多好!然而立即又自行取清了這法西斯主義。因為那美麗和平自由的生命,實在整個地征服了他,便連氣也不敢大聲地喘了。

四野好靜。唯河水與岸呢呢喃喃。軟泥上有硬殼的甲蟲在爬動,閃閃的亮。水草的綠與水鳥的白,叫人感動。

“要捉住就好咧。養起它來天天看個飽。”黝黑的少年悄聲道。

“你不喜歡?”

“比你喜歡得多!”

黝黑的一笑,也就啞默無語了。癤子隱隱地痛。

那鳥恩恩愛愛,在淺水裏照自己影子。而且交喙,而且相互地摩擦着長長的頸子。便同這天同這水,同這汪汪一片靜靜的綠,渾然的簡直如一畫圖了。

赤條條的少年,於是伏到草裏頭覷。草好癢人,卻不敢動,不敢稍稍對這畫圖有破壞。天藍藍地貼在光脊的背。

空氣呢在燃燒。無聲無息,無邊無際。

忽然傳來了鑼聲,哐哐哐哐,從河那邊。

“做什麼敲鑼?”

“呵呀,”黝黑的少年,立即皮球似的彈起來,滿肚皮都是泥巴。“開鬥爭會!今天下午開鬥爭會!”

啪啦啪啦,這鑼聲這喊聲,驚飛了那兩隻水鳥。從那綠汪汪里,雪白地滑起來,悠悠然悠悠然遠逝了。

天好空闊。夏日的太陽陡然一片輝煌。

去年夏天我與妻子買票參加了一個民間旅行團,從牡丹江出發,到俄羅斯的海參藏遊玩。海參崴的主要魅力在於海,我們下榻的旅館面對海,每天除了在陽台上看海,還要一次次下到海岸的最外沿,靜靜地看....

辦8在一個小小的彎角上,我們發現,端坐着一胖胖一瘦兩個垂釣的老人。我們揚了一揚,原來他的釣繩上掛了六個小小小的釣鉤,每個釣鉤上都是一條小魚。他把六條小魚摘下來放進身邊的水桶里,然後再次下鉤,半分鐘不到他又起竿,又是六條掛在上面。就這樣,他忙碌碌地下鉤起鉤,我妻子走近前去一看,水桶里已有半桶小魚。

奇怪的是,只離他兩米之遠的瘦老人卻這絲不動。為什麼一條魚也不上他的約呢?正納悶,水波輕輕一動,他緩緩起竿,沒有魚,但一看釣鉤卻碩大無比,原來只想釣大魚,在他眼中,辟老人忙碌碌地的起那一大堆魚,根本是在糟踐釣魚者的取捨標準和堂皇形象。偉大的釣魚者是安坐着與大海進行談判的人類代表,而不是在等待對方瑣碎的施捨。

胖老人每次起竿摘魚都要用眼角瞟一下瘦老人,好像在說:“你就這麼熬下去吧,偉大的談判者!”而瘦老人只以泥塑木雕般的安靜來回答。

兩人都在嘲諷對方,兩人誰也不服誰。

過了不久,胖老人起身,提起滿滿的魚桶走了,快樂地朝我們扮了一個鬼臉,卻連笑聲也沒有發出,腳步如勝利者凱旋。瘦老人仍然端坐着,夕陽照着他倔強的身軀,他用背影來鄙視同伴的淺薄。暮色蒼茫了,我們必須回去,走了一段路回身,看到瘦小的身影還在與大海對峙。此時的海,已經更加猙獰昏暗。狗吠聲越來越響,夜晚開始了。

妻子說:“我已經明白,為什麼一個這麼胖,一個這麼瘦了。一個更加物質,一個更加精神。人世間的精神總是固執而瘦削的,對嗎?”

我說:“說得好。但也可以說,一個是喜劇美,一個是悲劇美。他們天天在互相批判,但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人類。”

確實,他們誰也離不開誰。沒有瘦老人,胖老人的豐收何以證明?沒有胖老人,瘦老人國守有何意義?大海中多的是魚,誰的豐收都不足掛齒:大海有漫長的歷史,誰的國中都是一瞬間。

因此,他們的價值都得由對手來證明,可以設想,哪一天,胖老人見不到瘦老人,或瘦老人見不到胖老人,將會是何等惶恐。在這個意義上,最大的對手也就是最大的朋友,很難分開。

兩位老人身體都很好,我想此時此刻,他們一定還坐在海邊,像兩座恆久的雕塑,組成我們心中的海參崴。

相傳華山之巔有一楚漢殘局,乃陳摶老祖與百家第一姓的趙匡胤皇帝所遺,古往今來有走來觀棋不語的樵夫,有“閑敲棋子落燈花”的雅士。

無論在城鄉街巷、田頭客舍、廳堂書室,多有手談人生,樂在棋中者,織成了一道閑適的美麗風景。它如一面魔鏡,衍生出命運的交響曲,幻化出田園隱逸圖。

象棋與圍棋,雖同為棋類,卻幾乎沒有相同之處:象棋的棋子越“走”越少,圍棋的棋子越“下”越多;象棋子須動吃,憑動取勝,圍棋子要輕點,以勢克敵;象棋如鐵砂掌、跆拳道、鎖喉槍,有卷衣捋袖的咋呼,圍棋如太極推手、鐵布衫、一指禪,有輕搖摺扇的沉思;象棋重情,捨生忘死,但為君故,圍棋尚志,上下四方,唯求馳騁。

楚河漢界爭鬥千年的象棋是人世間的岔途歧路,是矛盾的對壘。在軸心對稱的格局裏,子子各懷絕技,象田馬日,它們是永遠無法改變的個性實體。

黑白纏絞難解的圍棋是晴夜的天空,是上古的阡陌。在中心對稱的寰宇中,粒粒飽滿篤實,如出一轍。它們是天生平等的自我。

因而象棋象徵著鬥爭的哲學,圍棋喻示了世界的奧秘。

象棋是兵戎相見的對壘。就是要索取君家性命,踩着你的腦袋攻城掠殺之而後快,除之而後安,勝者為王。

圍棋追求的是點位大勢。就是要限制對方發展,擠壓你的空間,在你的宮廷開我的宴會,借客官之酒杯,澆主人之塊壘,要你流落僻遠,偏居江山之一隅。

出因而象棋構建於謀略的深算,追求的是霸者

不到瘦老人,或瘦老人見不到胖老人,將會是何等惶恐。在這個意義上,最大的對手也就是最大的朋友,很難分開。

兩位老人身體都很好,我想此時此刻,他們一定還坐在海邊,像兩座恆久的雕塑,組成我們心中的海參崴。

相傳華山之巔有一楚漢殘局,乃陳摶老祖與百家第一姓的趙匡胤皇帝所遺,古往今來有走來觀棋不語的樵夫,有“閑敲棋子落燈花”的雅士。無論在城鄉街巷、田頭客舍、廳堂書室,多有手談人生,樂在棋中者,織成了一道閑適的美麗風景。它如一面魔鏡,衍生出命運的交響曲,幻化出田園隱逸圖。

象棋與圍棋,雖同為棋類,卻幾乎沒有相同之處:象棋的棋子越“走”越少,圍棋的棋子越“下”越多;象棋子須動吃,憑動取勝,圍棋子要輕點,以勢克敵;象棋如鐵砂掌、跆拳道、鎖喉槍,有卷衣捋袖的咋呼,圍棋如太極推手、鐵布衫、一指禪,有輕搖摺扇的沉思;象棋重情,捨生忘死,但為君故,圍棋尚志,上下四方,唯求馳騁。

楚河漢界爭鬥千年的象棋是人世間的岔途歧路,是矛盾的對壘。在軸心對稱的格局裏,子子各懷絕技,象田馬日,它們是永遠無法改變的個性實體。

黑白纏絞難解的圍棋是晴夜的天空,是上古的阡陌。在中心對稱的寰宇中,粒粒飽滿篤實,如出一轍。它們是天生平等的自我。

因而象棋象徵著鬥爭的哲學,圍棋喻示了世界的奧秘。

象棋是兵戎相見的對壘。就是要索取君家性命,踩着你的腦袋攻城掠殺之而後快,除之而後安,勝者為王。

圍棋追求的是點位大勢。就是要限制對方發展,擠壓你的空間,在你的宮廷開我的宴會,借客官之酒杯,澆主人之塊壘,要你流落僻遠,偏居江山之一隅。

出因而象棋構建於謀略的深算,追求的是霸者的張狂;圍棋則超脫於輕靈的細瑣,崇尚的是王者的傳承。

象棋一寸短,一寸險,齣子速者狠,先下手為強。其魅力在於以強勁的手腕發揮運子的效率,擇陰殘之手段,極殺伐之能事,出招下手唯恐不毒。不惜破士殘相,無畏四壁離位,只要一息尚存,便忍辱負重,抱三戶亡秦之豪氣,以進攻為最好的防守,奮力拚搏。

雖一兵一卒,亦勇往直前,開弓沒有回頭箭,橫掃追殺,不以身處萬軍叢中而畏縮,唯以直搗黃龍為榮,直至你身首異處,一命嗚呼。

圍棋一寸長,一寸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其魅力在於以超邁的見識洞察禍福次序,因此在無可無不可的轉換中謀求得失,在無為無不為的判斷中實現價值。

有如陰陽消失、四時更迭,生生不已、并行不悖,因而明攻暗取、虛實相應、不唯實地、亦求外勢。卑而驕之、親而離之、盛則避之、亂則取之,前後能相呼,左右亦逢源,忙中偷得閑,閑中使得忙,以至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知縱橫捭闔之妙,可謂善之善者。

哲蚌寺、大昭寺、布達拉。而令我難以忘記的,卻是西藏的雲。世界屋脊上空的雲,是其他地方不能比擬的。她的飄速、她的自在、她的酒脫、她的情懷,盡在無言無語中袒露無遺。

她在旭日東升時,披着朝曦,從容迎客:地在夕陽西斜時,輕裹晚裝,祝福祈禱;我頭一次見到藏雲時,按操不住激動和驚喜,昂首高呼:“白雲,我的愛!”

我站在布達拉宮金頂的平台上,翹首仰望蒼天,只見飄絮在碧空的白雲,有的像年少的淑女,輕歌曼舞:有的像高原的雄腐,展翅盤旋:有的像草原的駿馬,放蹄奔馳:有的像雅魯藏布的流水,橫....在蔚藍色的天上,雲兒飄動隨心,各展神來,瞬間多變,氣象萬干。

她們同藍天組合,將一幅幅碩大無比的天然畫卷,渾然而就,穿越關角隧道和唐古拉山口時,由於缺氧造成的不適,隨這雲兒飄去。

我在布達拉宮金頂的平台上,和衣而坐。等候欣賞落日時白雲的神韻,晚上八時已過,拉薩的黃昏姻姍來遲,點點朵朵的雲,似披着紅裳的羊群:層層疊疊的雲,似孔雀開屏;過雲層的霞光,似刺破長空的血刃:寶石紅、石榴紅、瑪瑙紅...

與紅相關的色譜,在拉薩上空的調色盤上,全部能夠找到,這是太陽為白雲包裝的。

藍天,這時候已經悄然失色,它把所有的廣闊,留給了白雲;大山,這時候僅為陪客,它把所有的恢宏,留給了白雲;太陽,悄然隱退,它把所有的美麗,留給了白雲。這時候的白雲,是慈母。

聳立的布達拉宮,是慈母懷裏的驕子,寬敞的拉薩河,是慈母梳妝的鏡子,剛剛落成的布達拉宮廣場上的華燈,是慈母披風上的珍珠。慈母微笑着,為拉薩拉上了夜幕。夜,有些寒意,天空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只有飄浮在黑絨上的厚厚的雲層,她們朝着同一方向滾動,是在為夜晚的高原,蓋上禦寒的棉絨。

西藏的雲,還有兩處最出名,一處是珠穆朗瑪峰峰頂的彩雲。她像高高飄揚的一面旗幟。被稱之為旗雲。旗雲忽而像海浪洶湧,忽而像駿馬奔騰,忽而像裊娜炊煙,忽而像輕柔面紗。

海拔7500米以上的大風、陡峭、積雪、加以山坡墊面的碎石,受到太陽輻射后,表面的氣溫高於大氣溫度,形成沿着山坡向上的氣流。

7500米以下的冰雪,受太陽加熱升華,給上升的雲流輸送水汽,為成雲提供有利條件。雙向對流,使珠峰附近常有對流性積雲形成,因此,白天,人們會看到旗狀的雲,掛在珠峰峰頂。隨着高氣風上升的氣流和天氣系統不同,旗雲形態不斷變幻。其神韻,其壯觀,實屬罕見。

另一處,是樟木口岸的白雲。輕紗繚繞山頭,像在河谷中流水一樣的白雲,大團的,小股的,像一條白龍,沿着山坡爬動,姿態萬千。從尼泊爾向北方飄來的雲,與聶拉木向南邊飄來的雲,在樟木附近的山脈相逢,南邊的白雲在下,北往的雲在上,平行相向移動,中間的移動線,一目了然。

在移動一小段距離后,各自同時垂直向上升起,成為對狀。

繞過山頭,飄浮他處。人稱對頂雲。樟木地處亞熱帶,雨季時,又處低氣壓區域,這時,南邊的濕熱空氣向此地區移動,北方高原的乾冷空氣,也向此地移動,濕熱空氣比重小的,在上方,乾冷空氣比重大的在下方。剛相遇時,互不侵犯,但抵擋不住各自後方的強大風力,被迫擠向上方,因而形成獨特奇觀--對頂雲。

其風騷,其神秘,也屬罕見。高原的特定自然條件,造就的虔誠宗教、神奇風情、美麗雪城,已經給西藏增添了無窮的魅力,而西藏的雲,以她的絢麗、多情、魔幻和寬

思想絕非是虛無的冥想,也不是憑空泛化的說教,而是支撐人生之旅的無形理念,是潤澤心懷、提升品格、引導行為的敏銳精靈。當一個人將自己普通而平凡的價值取向植根于堅實肥沃的思想之地的時候,所煥發出的不僅僅是學識的多元和涵養的深厚,而是理想的崇高以及操守的純潔。

哲人曾說,思想是一根蘆葦。在我看來,一根思想的蘆葦有時的確是不需要刻意栽種,都是可以隨處生根成長的。然而思想在諸如正確與錯誤、積極與消極、開放與封閉、成熟與幼稚、健康與腐朽、科學與愚昧、高尚與卑賤、堅強與懦弱、靈活與機械等取向上,它所顯示的應該是高貴、尊嚴和偉大。

我是否是一根有思想的蘆葦尚不敢自詡,但我卻以為自己願做或說願成為一根有思想的蘆葦這並非是奢望。

無論是做一根思想的蘆葦,還是成為收穫思想的莊稼,這都是我將為之窮其畢生的追求。因而我甘願在浮世的喧器中,痛苦並快樂着,思考當今和未來,思考社會和人生,並執着地將自己單薄而不屈的枝葉伸展於精神獨守的曠野。

這裏,我所真正感佩的是古今中外那些思想先哲們對我的默默釋疑與點化,首先是他們以理性的哲思浸泡了我這粒並不顯眼尚不飽滿的種子,然後以妙趣無窮的哲光照耀着我的軀體和靈魂,使我得以明白在這浩渺無很的人海里,怎樣做一個有健全思想的人,怎樣不折不撓地去追尋真理的足跡,去破譯人生的密碼,去以良知和責任堅守住道德這個“最後的哨崗”。

一個人一旦成為收穫思想的莊稼,就可以脫胎換骨地去從事自己所崇尚的縱然平凡卻不無高尚、即便枯燥卻不無意趣的事業,就會在獨守心靈天空的日子裏,心無旁騖地去專註於對人生、對社會的拷問和探求。

成功與否、歡樂與否,似乎並不重要,只是自覺地一門心思地傾注對生活、對命運的熱憂,並在苦苦前行的人生旅途中,始終保持堅忍不拔、一往無前的姿態,義無反顧地“我以我血薦軒轅”。不可否認,成為收穫思想的莊稼,其實是一種對自我人生品格的打造和建構,是對自我人生精神的錘鍊與提升。

這是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不容淺嘗輒止,也忌諱裝模作樣,它需要堅毅與耐心,需要理智與虔誠,需要鍥而不捨的勇氣和孜孜不倦的勤勉。

一位已逝的偉人曾說,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如果一味喜好於物慾的追求,熱衷於清談的陋習,沉湎於功利的嚮往,那倒真該捫心自問:除了這些,我們是否還需要一點清醒的良知呢?

不然,思想的土地便會荒蕪,心靈的世界便會缺失,一些原本有益的常識便會受到糟踐乃至遺忘,這種於不經意中產生的精神頹廢與淪落,無疑是可怕的。因而我警醒於世俗的風塵里,摒棄了麻木不仁,堅拒了隨波逐流,在有限的人生時空裏,至少保持了一種永不懈怠的行為與思維方式。我絕非是那種唯我獨醒的狂妄之徒,也不是那種自感清高的另類之夫。

但我始終明白,我雖不能扭轉乾坤,然而,可以為這個世界送一縷陽光,哪怕一滴清露;雖不能充當生命之舟的羅盤,然而可以充當激情昂揚的槳手。

我常想,即便哪一天生命走到了盡頭,我卻依然可以坦然而自豪地說,我曾是收穫思想的莊稼.....

宋璟如十三歲的時候是宋家班的繡球女,着紅衣,持繡球,在舞獅的隊伍中來回穿梭,繡球在她手間與腳下翻飛,引得群獅來槍。她輕盈如燕,動脫如兔,是最搶眼的一抹火紅。

這日是白音王爺的壽誕,到場的多是蒙古王公及達官顯貴,宋家班人人賣力且戰戰兢兢,唯恐出了什麼差錯。

好不容易熬到一曲終了,最後一個鼓點敲定,璟如右腳輕輕向上一踢,綳直了足尖,正好頂住了下落的繡球,只見繡球打了個旋兒,竟就此靜止在那裏

在那個時候,全場的人為之喝彩。

白音王爺大樂,笑着叫眾人上前領賞。

璟如走在最末,爹爹與師兄們高大的身形把她遮了個嚴嚴實實。她時不時探出頭去看他們的側面,不明白他們怎麼聽到領賞也沒個笑臉。

王爺賜酒,整個宋家班的人都跪下謝賞。

璟如自然跟着照做,當起身的時候她聽見邊上

她扭過頭,見桌案后的少年比自己略年長些,面容俊秀且膚色蒼白,身上穿的是絳紫色的織金錦袍與貂鼠皮裘,與自己是富貴貧賤之別。

可她只是想,就算如今大都已到了深秋,這個人也忒懼寒了些。

“你會嗎?“少年又問了一遍。

“當然會的。”她笑說。

“好,”少年斟過一杯酒來,“我請你喝酒,你教我踢蹴鞠,可好?“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空空的。

然後,她看到父兄都得了王爺賜酒,頓時起了好勝心,一把奪過少年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好。

她也說了一個好字,在後來的很多年裏,她曾很多次想過,若自己當時不說這好字又會如何?想來也不會怎樣一-只不過,少了一段刻骨相思。

少年名叫徹辰,懂得蒙語的二師兄說那是賢者的意思。璟如聽不明白,只道徹辰就是個特別閑的人。

有了名字,她跟着便知曉了許多風言風語一徹辰是白音王爺的義子,只是背地裏,人人都說他其實是王爺與漢人女子生的野種。

她不管這些,只是問他,“你想你娘親嗎?

她也沒了娘親,於是覺得他和自己同是天涯淪落之人。可徹辰只是狠狠地瞪她,抹掉額頭玩蹴鞠熱出的汗,一言不發地掉頭就走。

誰想到,他下一刻就暈倒在地。

這可把璟如嚇得不輕,她不曉得這王爺府的小世子竟是如此的體弱多病。他們約着見面的地方這樣荒僻,徹辰又是躲開了眾人才偷偷跑出來的,能照顧他的人只剩璟如了。

當徹辰慢慢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茅屋裏,屋外夜色將臨,火塘里燒着枯枝,自己身旁是已經睡去的璟如,他看她用金鈴與南國紅豆做成的頭花,金紅兩色,歡喜張揚。

他想起方才朦朧中自己靠在某人背上,溫暖而安逸。耳邊,就是這金鈴的響聲。

次年,璟如的父親也病逝了。宋家班由大師兄接手后就沒了昔日的風光,師兄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班子自謀生路,懂得蒙語的二師兄進了一處萬戶府當護院。

璟如曾在廟會上見過他,那天萬戶府的小姐由奶娘陪着出來逛逛,她那個木訥的二師兄就跟在後頭保護,三步開外的距離,一步不多也一步不少,彷彿那遠近就是雷池,不可逾越半點兒。

那萬戶家的小姐可真好看。她咬着桑葚這樣說,一旁徹辰看了搖頭,用潔白的絲巾擦她被桑葚汁染成紫黑的嘴角和指尖。

最近他不能常來看她了,因為上次皇太子到白音王爺家遊玩,與他玩蹴鞠玩上了癮,之後時不時召他入東宮。

這樣的情形白音王爺自然是樂見其成,可又道伴君如伴虎,是以終日裏將他帶在身邊耳提面。

徹辰,這是你早想好的,是不是?”璟如前前後後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他當初向自己學蹴鞠,就是為了投皇太子所好,就是為了這樣一個機會。

一個漢人女子的私生子在王府里有什麼可依靠?縱然王爺疼愛,可王爺總是要死的。若不早早培養自己的勢力,等待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條。

徹辰沒有答她的話,只說有東西送她。

做工精巧的骰子,潔白牛骨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用她那舊頭花上拆下的紅豆做點,看上去鮮艷異常。

她拿在手裏看了看,笑着往已經拿空了桑葚的瓷碗裏一丟,“我問個卦。“

兩顆骰子撞擊着發出清脆的聲響,最後在碗底打着旋兒停下,都是六點。

大順,她高興地歡呼。

“問的什麼?”徹辰問她,順便翻了卦書,預備替她解卦。

遠行。

“什麼?“他彷彿沒聽清一般又問了一遍。

“明年今日,我要走了。”

璟如笑着說。

明年今日,宋璟如該是十五歲足,年在及笄。

女孩兒家到了此時,都該想些關平終身的事,比如未來夫郎的人品與家世...而不是三山五嶽先去哪一個比較好這樣的問題。

可宋璟如是什麼人,她是自小被父親和師兄們捧在手心裏呵護的小丫頭。

縱然宋家班是下九流里的雜耍班子,她也是眾星拱月着長大的,千金小姐該有的嬌慣且任性的脾氣她一樣也不缺。

徹辰欄不住她!

時光飛快地過了一年,將要走的時候,一些事情絆住了她的手腳。事情那般棘手,徹辰幫着解快卻也沒有怨言。

可是,這到底還是阻不住她的腳步。

離開的時候已在夏末。

可是,這到底還是阻不住她的腳步。

離開的時候已在夏末,大都的南池子裏荷花開到最盛,璟如將那兩顆骰子拿出來放在徹辰的手心裏“若是偶爾想起我,就用它替我問一卦。”她笑着說。

徹辰不動聲色地將骰子收進懷裏。

隨後,璟如一抖韁繩策馬而去,她寬大的衣袖隨風向後飄起,像白鷺展開羽翼飛過水麵的模樣。

想來飛鳥就該翱翔於天地,而非束縛於某時某地或者某一個人。

她走了很長的路,也翻過許多座青山,行過許多道綠水。

再回到大都,已經是十年之後。

宋璟如已然二十五歲,她依舊着紅衣騎快馬。

宋璟如已然二十五歲,她依舊着紅衣騎快馬,意氣風發宛如當年那個初入江湖的小丫頭。

誰也看不出她心底的風霜,一如誰也不知道她曾在嶺南廣業寺內的相思樹下哭得那樣傷心。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雖是微末中長成,卻也聽過溫飛卿的絕句,那樣平易直白,是情人間含羞的問語。

她知道那時徹辰的心意。

可是,她也知道徹辰的心中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他在欺壓中求生存,他和她的愛情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好處,甚至,還會帶來殺身之禍。

開國時大汗已下了嚴令禁止蒙漢通婚,違者輕則問斬,重則株連。縱然是顯赫如他的父親,也只能一世藏着掖着懼怕人知

然而,她離去前又親眼看過那麼血淋淋的例子。

二師兄與萬戶府的小姐相互愛慕,可帶來結局又是怎樣?兩人私奔未成,二師兄在心上人的

面前被打殘了一條腿,從此相逢陌路,二師兄身上的傷雖然好了,但心卻死了。

最後,二師兄終是投了南池子。

當她與徹辰找到他時,只看到了泡了數日的屍體。

於是,她還能怎樣呢?

他要出人頭地,也要揚眉吐氣,他爬得越高,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會越遠。

她甚至還知道,那年,皇太子已與徹辰說過,要將親妹許他為妻。

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她騎馬經過白音王爺府上,聽說昔日的大世子已經承襲了王位。可她看看門庭,黃葉滿地,秋風拂亂叫人只覺得蕭索破落。

又是,大都的深秋了。

長街那頭遠遠的有人敲鑼開道,璟如下了馬,和人群一起退到一邊,聽身邊的人們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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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開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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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最是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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