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馬威
“你的信任,我謝謝,”曾穎站起身,神情並沒有太大起伏,“但一碼事歸一碼事,有些話還是得說在前面。不好聽,你也得聽。”
鍾遇雪仰起頭,一雙眼睛望着她,帶着點濕潤潤的霧氣。
“公司原本沒打算簽你,我也沒意向帶你。如果不是環球捆綁,你根本沒機會進Vivi。”
曾穎就站在她床邊,負手身後,目光中透出公式化的冷靜與犀利。
“江沉,認識嗎?”
鍾遇雪仔細回憶了一下,模糊有點印象。
大概是……同公司的藝人?
如果她沒記錯,兩人大概是同批簽約進了環球,不過平日沒什麼交集,並不熟。
“老闆中意的是他,”曾穎握着她的合同,輕輕抵在床邊,“但是你們環球放人的前提,是要我們連同你一併帶走。”
……還真是捆綁銷售。
鍾遇雪不由苦笑。
說白了,自己就是個贈品。
並且在多數人看來,甚至還是個殘次品。
“所以呢,”她絲毫不怵地仰頭對上曾穎的目光,直接問,“您要我嗎?”
曾穎一挑眉,看她的眼神里忽然便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作為圈中有名的鐵娘子,她是強勢慣了的人。
有時一記冷眼過去,哪怕是當紅的小花,也能立刻乖得像只鵪鶉。
很少有新人,敢直接對上她的眼睛。
但鍾遇雪是個例外。
少女抱膝而坐,歪着頭,下巴輕輕擱在手背上。
漂亮的黑色瞳仁中,攏着淡淡的霧氣,平靜得根本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
“合同都簽了,”曾穎淡淡反問,“你說呢?”
鍾遇雪眨了眨眼,沒說話。
“今天說這些,沒有打擊你的意思,”她將手中的合同展平,重新放回床頭柜上。而後轉過頭來,語氣鄭重,“作為經紀人,今天不會,以後也不會。”
頓了頓,她又說:
“鍾小姐是成年人了,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心裏也該有數。”
“你之前做過多少荒唐事,我一概不管,但今後既然成了我手下的藝人,我希望你儘快擺正位置,想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我脾氣直,有時候說話不好聽,這一點,你多海涵。然後——”
曾穎微笑了一下,朝鐘遇雪伸出手。
“合作愉快,鍾小姐。”
*
兩人再見面,已經到了三天之後。
今日鍾遇雪最後一次換藥,換完葯,就可以出院了。
曾穎的保時捷小紅車就停在院子裏,她卻趴在方向盤上,發了很久的呆。
她記不清三天前自己是怎樣從病房裏走出來的。
唯一還記憶猶新的,就是看到那女孩病態一般的纖瘦手腕,還有瘦脫了形的手臂上、血痕遍佈的擦傷時,她心疼了。
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接下來那些話,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一貫作風利落的曾穎,今日卻在病房門外止步不前。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那個叫人即便再厭惡、再抗拒,到頭來仍是忍不住憐惜的女孩。
曾穎悄悄推開一溜門縫,湊近了往裏面瞧。
鍾遇雪正蹲在床邊,整理床頭柜上那厚厚的一沓劇本。
曾穎訝然——演技這東西她還在乎?
從門外看,仍是纖瘦的胳膊,單薄的肩膀,不過整個人倒是精神了不少。
待她收拾得差不多了,曾穎才推門走進去。
鍾遇雪一身大大小小的傷痕雖駭人,但所幸摔得不重,並未傷筋動骨。因此只在醫院躺了四五日,又換了兩回葯,便已無甚大礙。
講實話,鍾遇雪傷得倒也奇怪。
好端端的一個人,莫名其妙就從懸崖邊上滾下去了。
萬幸的是那處崖岸不高也不陡,否則滾下去可就不單單是擦傷和磕到腦袋那麼輕巧了。
至於究竟是不是意外……
那得另說!
曾穎蹲在床邊,替她把衣服行李收拾好。
剛抱起床頭柜上的劇本,就從劇本中掉出來一份病歷。
鍾遇雪心下咯噔一驚,剛要彎腰去撿,病歷卻已經到了曾穎手中。
“輕微腦震蕩?!”
曾穎皺着眉,語氣陰沉,“你磕到頭了?”
鍾遇雪瞳孔深處瑟縮了一下,臉上卻半分不顯,仍是淺淺微笑道,“我這不是已經醒了嘛?醫生說了,沒事的。”
她神色雖輕鬆,背在身後的手卻抖得厲害。
怎麼可能沒事?
就是那一摔,人都已經換了個芯!
曾穎用極度懷疑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又打量一通,見她當真沒什麼問題,才把病歷合起來一併放進了行李箱。
鍾遇雪跟在曾穎身後往外走,踉蹌了幾步,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背在身後的手,掌心已是濕漉漉的一層汗。
走出醫院,夏光正盛。
鍾遇雪愣了愣,伸手稍稍擋住了熾烈的陽光。
一段陽光從她指縫間漏下,輕輕覆上她清秀的側臉。又有數不清的細碎光點,將她寬鬆的白T恤和及踝的長裙襯得斑駁又明亮。
陽光落在身上,並不燙。
反倒像是西式壁爐上烘過的紅茶,一杯喝下去,便有熨帖肺腑的溫暖。
喇叭聲在身後響起,曾穎降下了車窗,喊她上車。
車門關上,終將她從陽光中剝離。
二十五年亦風光亦荒唐,兜兜轉轉,大夢一場。
指尖一寸之外,隔着薄薄一層玻璃,thousandsplendidsuns,明媚如當年,宛如天堂。
鍾遇雪忍不住紅了眼。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