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一更求首訂!)
“別說了!”陳侗皺眉,接上孟津的眼神,立刻把鍾遇雪拉去了一邊,“還說!你哪根筋搭錯了,沒看見導演正生氣呢嗎?”
然而這會的鐘遇雪卻忽然沉默了,一聲不吭,也不肯抬頭。
陳侗臉色也不好看了,但是一瞧見眼前這個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孩子,又心軟了。
“我說小鍾,”他想了想,口氣放緩了些,“你要實在不肯跟鄒導說實話……那、跟我說說總可以吧?”
鍾遇雪抬起頭來,慢慢地笑了一下,“陳哥,真沒什麼好說的。”
她的笑從來都是寧靜溫和的,可就是這種平靜,有時候卻也真能把人氣個半死。
陳侗是真的無語了。
眼前挺好一姑娘,怎麼偏偏就這麼叫人頭疼?
說實話,陳侗真沒見過這麼不懂事的新人……不、不是不懂事!根本就是很放肆!
然而他細細一想又覺得很費解。
鍾遇雪這種類似肆無忌憚的交流方式,好像只是對鄒導一個人?
……啊?!
靠在樹上的陳侗猛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嘴角抽了抽,頗有點哭笑不得,“你跟鄒導……熟人?”
鍾遇雪想都沒想,立刻劃清界限:“不,一點也不熟。”
生怕陳侗不信,她又很正經地補了一句:“陳哥,真的,你相信我。”
陳侗還沒來及說話,鄒導就來了。
怒氣騰騰的來了。
話題一下子被岔開了,陳侗心裏剛升起來的那一點點古怪瞬間就被衝散了。
他甚至想囑咐鍾遇雪一句別杠火都沒來及,就聽見鄒導劈頭蓋臉地怒喝,“你問問她,你自己問問她,她究竟是想拍戲還是想……”
可憐的孟副導無辜被炮轟,一邊拚命使眼色要鍾遇雪安靜再安靜,一邊還得苦笑着勸鄒導:“行,行,我現在就問,你先消消火,別嚇着孩子。”
“嚇着她?!”
鄒導一聽又炸了,“怕是天塌下來也嚇不着她!”
鍾遇雪非常乖順地低着頭,一言不發,心頭卻忽然湧上一陣不安。
老頭,該不會是,真的瞧出什麼不對勁了吧?
“老鄒,不是我說你,”孟津往那邊瞧了一眼,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小聲說,“人家小姑娘想多拍一場戲,這個……這個積極上進的態度還是可取的嘛!有什麼話你不能好好說,你說你發什麼火啊?”
鄒炳年點了根煙,狠狠吸了一口。
孟津知道他的脾氣,見他不說話,也就沉默地陪站着。
“你懂什麼。”
抽煙的人良久才說了一句話,看着煙頭一熄一亮的紅光,視線有點漫漶不清。
他又嘆了口氣,仰頭不知對着誰說,“你是真不懂。”
孟津一頭霧水。
他這是又不懂什麼了?
這老頭子最近怎麼這麼邪門?
“你見過圈裏有哪個勞模,傷成她那樣還硬要求繼續拍戲的?”
鄒炳年深吸了一口冷氣,語氣諷刺,“見過沒?”
這……
這還真沒。
孟津悶聲搖頭。
的確沒有,受點小傷堅持拍戲,一貫是明星們拿來炒作的好材料。
可是鍾遇雪那麼深一道傷口,換誰都不可能亂來——那可不是刷刷路人好感了,那是在拿自己開玩笑啊!
……等等。
孟津一愣,瞬間愕然。
他震驚地看着鄒炳年,顯然猜想是正確的。
“想起來了?”鄒炳年摁滅了煙,冷笑,“我知道她想幹什麼,我也絕對信她能把事情做得不留痕迹。”
孟津一時被驚得沒緩過神來,慢慢地吸了一口氣,沒說話。
然而剛平靜下來的鄒炳年卻又突然一腳踹犯了導演椅,額角青筋暴起:“但她這麼作死算個什麼事?!”
他又看孟津,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你說,這一個兩個,究竟誰給她們的膽子?!”
孟津終於明白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今天哪來的這麼大的火。
正如他知道鄒導有多愛護安暇、對她的某些行徑就有多深惡痛絕一樣。
鍾遇雪某些時候,真的真的像極了那個人。
就比如現在。
前前後後連起來一想,孟津也明白過來,她想做什麼了。
任憑陳淼做得多麼過分,她都忍着一言不發,就為了下一場戲,更狠地還回去並且讓所有人無話可說。
甚至再想得極端一點,她這可以算是拿自己受傷做靶子,給自己增加手裏的籌碼。
一般明星不會這麼做,受了欺負,大都會想方設法先躲開,然後再暗搓搓地給對方下絆子,搶資源、搶角色、截胡代言……總之明面上還得讓人瞧不出來、說不出,以顯示自己的寬容大度。
可她偏不。
簡直就跟安暇一樣。
還手也一定得光明正大的還回去。
細細一想,今天這事簡直就是安暇當年的翻版,當年藉著拍戲故意讓安暇胳膊脫臼的那位,不久后的一場戲,愣是在雪地里跪了足足兩個小時,當年正紅的小花,如今也漸漸銷聲匿跡。
鄒炳年盛怒之時曾經罵過安暇一句剛過易折,而如今,似乎也正應了那句話。
雖然鍾遇雪現在給人留下的印象,基本都是安靜溫和不爭不搶,可是已經熟悉了安暇的鄒炳年還是一眼看出來,這個像極了安暇的小姑娘,眼裏究竟有多麼容不下沙子。
如果說之前的鐘遇雪是把一身刺暴露無遺,那麼現在的鐘遇雪就是面不改色地把一身刺藏了起來而已。
別人都以為她改好了、懂事了、或者深覺自己曾經聽信流言對她誤解了。
只有鄒炳年在真正開始欣賞她后,越來越心痛了。
刺藏起來,它還是刺。
鄒炳年曾經也以為,他很了解安暇、這個被他當做親孫女一樣疼惜的孩子。
他以為再多的刺,也總有軟下來的那一天。
他以為再無所顧忌的人,也總能有學着愛惜自己的那一天。
然而直到安暇的死訊傳來,鄒炳年站在陽台上抽了整整一夜的煙,看着滿地的煙頭和淡紅色的破曉,他才恍然醒來,原來他根本就沒有真正了解過她——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人真正走進過她的世界中去。
……
時間似乎走了冗長的一段,實則卻只過了不到半個小時。
鄒導最終默許了,卻也告訴鍾遇雪,曾穎明天就到,要她該說的自己去跟曾穎交代。
鍾遇雪輕輕吸了口氣,雙手冰涼的手指扣在一起,靠近嘴邊呼了口熱氣。
陳淼聽說不能收工,又要繼續拍戲,立刻怒吼表示不同意。
場務看了她一眼,說:“導演交代,陳小姐如果繼續不配合劇組進度,現在就可以回了。”
陳淼惱火,正要叫囂撤掉投資,場務卻又說:“環球常總也給副導演推薦了一位新人,試鏡后副導覺得不錯,您如果不滿意,換人也沒問題。”
刷的一下,陳淼倒退了幾步,臉色慘白。
雖然她不明白常舟為什麼能說棄就棄了自己,但她知道,她算是完了。
她咬牙看着場務走了,身旁的助理小心翼翼遞上蜂蜜水:“您……”
“快,”陳淼一把抓住助理的手腕,目光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給趙小姐打電話,告訴她,今晚老地方!”
助理連連點頭說好,陳淼這才鬆開手,癱坐在摺疊椅上。
直到被助理扶着去了場地,她才撿回了些許理智。
看鐘遇雪的眼神,越髮帶着恨意。
鍾遇雪早已經屏蔽了她的一切動作表情,只專註地跟陳侗又對了一遍台詞。
這場戲是接着上一場戲進行的,盧雪玉拿劍逼問嫡母,下人們慌忙去請國公爺,盧儔又驚又怒的趕來,正瞧見了盧雪玉大喊大叫着提劍要砍謝含嬿的一幕。
“孽障!”盧儔大步踏進正堂,目眥欲裂,“還不給我跪下!”
陳淼心神不寧,混亂中壓根沒聽見陳侗的台詞說了什麼,只下意識被吼得一哆嗦,手中的劍拿不穩,哐當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立刻有侍衛衝上前去,把盧雪玉按跪在地上。
這時候原本應該是陳淼的台詞,可是她一個字也記不起來,只能哆嗦着死死咬牙。
孟津剛要喊停,卻又被鄒炳年擋了回去。
鍾遇雪輕輕頷首,陳侗會意,立刻跳過了盧雪玉的台詞,疾步衝到面色蒼白的謝含嬿身側,焦急道:“夫人可有受傷?”
謝含嬿平息了一下呼吸,平靜地避開了盧儔伸來的手。
盧儔面色一僵,但還是沉聲喝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
“不必了。”
謝含嬿冷聲打斷,兩人間的空氣頓時僵住了。
她卻似乎全然不在意,只自顧自地尋了張圈椅坐下,倒上一盞茶,抿了一口,竟把盧儔晾在了堂中。
盧儔面色黑沉,強壓怒意大步上前:“夫人這是何意?”
男人高大的身形擋了光,謝含嬿輕輕擰眉,起身另換了張椅子坐下,絲毫不去看盧儔僵硬地臉色,只淡然道:“國公爺請回吧,朝中諸事繁忙,后宅之事,妾身萬萬不敢勞您憂心。”
盧儔見她這般,知道來硬的不行,便又放軟了口氣溫聲道,“夫人何出此言?你我夫妻一體,何須見外至此!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是,夫人……不必動怒。”
盧雪玉年過十五,連刀砍嫡母的事情都做得出,還有什麼不懂?
到了盧儔口中,卻成了需要慢慢教的孩子。
謝含嬿不言語,嘴角卻慢慢勾起弧度得宜的一抹笑意。
盧儔知道自己這位續弦夫人的漂亮,尤其她輕輕抿唇笑起來時,明妍如牡丹初開,艷冠京華。
然而此時這樣的笑,他看在眼中,卻只覺得莫名諷刺。
謝含嬿望着他,微笑凝定不改:“老爺,您若十年前同妾身說這番話,我大概……”她微微一挑眉,輕聲喃道,“是會信的。”
聲音很小,盧儔卻字字聽得清晰。
在外說一不二的趙國公,攥緊了拳,手臂上青筋凸起,拚命壓着怒氣。
孟津獃滯地看着劇本,張大了嘴。
“這……”
這倆人直接改劇本啊?!
這時候不應該是……是盧儔叫人把二小姐拖下去才對嗎?
他傻了眼地去看鄒炳年,鄒炳年卻老神在在的盯着監視器,完全沒有開口阻止的意思。
……行吧。
孟津泄氣坐下,屁股還沒碰到凳子,就聽見身後有人冷不丁的一聲感嘆:“嘖嘖,還是這樣演效果好啊!看來也不全是個草包。”
孟津嚇得瞬間竄了起來,看清來人又把自己摔回了凳子。
年輕姑娘非常鄙視地看了他一眼,輕車熟路地拖了張椅子,坐在鄒炳年旁邊,目不轉睛地看着監視器。
“盧佳瑤!”
孟津氣憤地往那姑娘面前一站,胖胖的身軀正好擋住了屏幕,“上次我告訴過你沒有?進來吱一聲,吱一聲,別總像個鬼似的飄進來嚇人!我說你……”
“吱。”
姑娘很敷衍地吱了一聲,立刻伸手撥開他,“行了行了,讓讓啊,乖!”
孟津:“……?!”
鄒炳年忽然問:“怎樣?”
盧佳瑤說:“很好。”
監視器中的畫面,已經完全脫離了既定的劇本。
這裏原本應該是謝含嬿又一次冷眼離開,夫妻之間隔閡更深一重,而現在被兩人改成了第一次正面衝突,細想之下,對於即將到來的高潮劇情,算是個恰到好處的鋪墊。
“謝含嬿!”
盧儔低喝,森冷的目光中壓着風暴。
一旁優雅矜重的女子卻依舊從容,輕輕撥開了茶葉沫,吹散了漫開的熱氣。
紅唇附白瓷,瞬間刺傷了盧儔的眼睛。
“謝、含、嬿!”
盧儔猛地上前一步,又喚了一次妻子的名字,卻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下人們個個如驚弓之鳥,屏息凝神,低頭不敢言。
謝含嬿卻連眼皮都沒掀一下,只是冷漠地看着瀕臨暴怒的盧儔,像是在看街邊撒潑的流氓閑漢。
這時兩人已經完全入戲,滿是寂靜,劍拔弩張,盧佳瑤忍不住贊了聲好。
男人最傷自尊的不是女人彪悍撒潑,而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妻子全然不在乎自己——不要寵愛不要倚仗,自然也不在乎自己的好惡喜怒。
尤其是封建社會中被男尊女卑思想長期浸淫的男人們,大都希望妻子就是菟絲花。
只能柔順,只能依附,或者你甚至可以做河東獅、可以叫他傳出個懼內的名聲,但唯獨不能讓他覺得,他可有可無,你離了他照樣能過得更好。
而這些,謝含嬿全中。
或許十年前的盧儔會得意她的聽話懂事,可以順從地讓方氏的孩子養在生母身邊;
五年前的盧儔會竊喜於她的賢惠大度,可以讓他一個接一個的女人抬進門,讓侍妾們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
然而如今的盧儔卻已經明白了——她哪裏是賢惠大度、三從四德?她分明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甚至自己在她心中的身份,恐怕還不如那個一品誥命的頭銜來的重要!
這些不僅讓盧儔挫敗,更讓他屈辱和恐慌。
十數年積攢的怨氣一朝爆發,盧儔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狠狠抓起謝含嬿的衣襟,揮手一巴掌打在了夫妻十餘年的女人臉上。
“啪——”的一聲,滿府皆驚。
盧儔雙眼發紅,胸口劇烈起伏,像只暴躁的獅子。
陳侗那一巴掌收着力氣,落在鍾遇雪臉上其實很輕,但當他鬆手的時候,鍾遇雪恰能借力摔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被一巴掌打翻在地一樣。
鍾遇雪落地時也用了個巧勁,側身一撐,沒摔得太重,給人的直觀感覺卻是摔倒后重重一顫。
監視器前的鄒炳年和孟津對視了一眼,均有些驚奇。
鏡頭裏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推一摔完成得極為漂亮。
陳侗鏡頭經驗豐富,會些小技巧不奇怪,可鍾遇雪一個新人,怎麼能配合得這麼順暢?
金釵玉環散落滿地,女子髮髻散開,青絲凌亂,纖瘦的身子撞在硬冷的地面上,掙扎了幾下,都沒能撐起身子來。
盧儔似是陡然驚醒,不可置信看着到底的妻子,又顫顫地轉向自己的雙手。
他下意識地衝上前去,想要將倒地的女人扶起來。
然而謝含嬿卻先他一步撐起了身子,水蔥般的手指撩開額前的頭髮,望着他,極冷淡而隱約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