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六十七章 夜闌卧聽風吹雨

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六十七章 夜闌卧聽風吹雨

修昭被她這麼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倒是也沒有發作什麼,畢竟這對他而言屬實平常,所以他全當是沒聽見她的那句話。

既然他也勸不了她了,乾脆就講一點實際的,於是少將軍決定單刀直入。

“你需要我做什麼?”

“什麼都不要做。”郡主殿下幾乎是在少將軍的話剛剛說完最後一個字就立馬回了。

“什麼?”

少將軍其實也知道了她的意思,只是條件反射地又反問了一遍。

所幸今日的長安郡主倒是很好說話的,只聽她十分耐心地又說了一遍。

“屆時宴上無論是何情形,你什麼都不要做,也什麼都不要說。”

她越是這樣說話,修昭反倒是越不安起來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

這些話她說得倒是心無掛礙,只是聽的人早就已經是五味雜陳了。

“安心,我之所以與你說這話,也是因了伴君如伴虎的緣故,我們畢竟也已經離京三年了。”

慕長安如今也不知道帝王的脾性與以往相比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改變。

只是若到時候真的觸到了帝王逆鱗,她倒是無妨,但她擔心帝王遷怒他人,尤其是她身邊的親近之人。

修昭無言,他這樣既不同意,也不說不同意的沉默姿態,顯而易見是一種無聲的抗拒。

“阿昭,你是義父唯一的兒子。”

一記重鎚落下,彷彿是所有的情緒都再也綳不住了,修昭倏地便抬頭看着她沉聲斥道。

“你還知道他是你義父!虧得你還知道在這世上你還有個義父!”

一室沉默。

這世上知道九章親王是修少將軍的義父的人,除了九王、忠勇大將軍、修昭與慕長安之外。

統共也就只有九章王府里的兩位齊管家和將軍府的那位修管家了。

而這世上知道大翌忠勇大將軍是九章王府慕長安的義父的人,如今尚且活着的滿打滿算的也就只有四個人了。

大將軍、修昭、慕長安、齊大管家。

昔年武帝尚在時,作為忠勇大將軍府的獨苗苗的修少將軍修櫟被列為當時中宮嫡出的兩位皇子的伴讀接入宮中。

自始帝建國立制以來,帝國忠勇大將軍之位極為特殊的一點就是,它非侯爵之位,但可世襲,且侯爵之位有封號,卻無實權,將軍府則不然。

忠勇大將軍府歷代大將軍都是要執掌京郊大營二十三萬兵馬的。

能夠代代被帝王准許手握重兵,那該是怎樣的榮耀,人人心裏自然都是有一桿秤量着。

慕氏一族六百餘年來掌天下命脈,那忠勇大將軍府中的修氏一族便也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了六百餘年。

所以當時的修櫟無疑是身份貴重的,更何況他為人是出了名的豪爽仗義,這樣的人自然是走到哪兒都是受人歡迎的。

至少明面上一直是如此,後來事實證明確實如此,因為在朝為官這麼些年了,朝堂上從來沒傳出過修櫟與什麼人結過什麼仇怨的閑話來。

自然,這是后話可暫且不提,只說當時作為皇子伴讀的修少將軍甫一進宮便得了武帝喜愛。

武帝自登基之日起便是重武輕文,所以對年紀尚幼但基本功紮實,而且又肯努力的小修櫟可以說是十分喜愛的了。

更不要說後來太傅講學時,在宮裏的三個孩子每日同吃同寢,又一同進學,一起下學,玩伴之間的默契與日俱增。

長此以往,三人之間的關係自然也是突飛猛進。

尤其是修櫟與慕之琰,因着二人年紀相近,而且修櫟是家中獨子。

而慕之琰雖然兄長不少,但他母后只給他留下了一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即是先帝,仁宗皇帝。

當年還是一個不甚受寵的普通嫡出皇子的仁宗自小就性子沉寂,心思深沉,所以平時就甚少有時間和弟弟交流。

所以慕之琰和修櫟二人相識之後幾乎可以說是無話不談。

只是後來郕王意欲角逐太子之位,慕之琰為了成為他嫡親的哥哥入東宮的倚仗,毅然決然地遠走邊關決心建功立業成為兄長的助力。

而修櫟則留在了京城,也留在了京郊大營里,後來又總是在東境與京城之間往返,二人連見一面都成了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但是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的兄弟之情不是那些尋常的感情所能同日而語的,它自然是十分牢靠且堅固的。

而這體現在他們二人各自征戰,天各一方多年,雖然極少往來,但兄弟情分絲毫不減當年。

即便是昔年仁宗尚還在世時也早就以為他們二人之間的情分早就淡了,畢竟是小時候的玩伴,年歲大了,自然也就容易散了。

左不過人之常情罷了。

但實則不然,隨着他們二人的年紀漸長。

他們各自都有了越來越多的經歷,增長了越來越不凡的見識,開闊了越來越寬廣的視野。

與此同時,他們之間的情誼也越發濃厚起來了。

再後來,他們二人之間那樣日益醇厚的兄弟情誼也被他們兩十分默契地延續到了下一輩的身上。

所幸,他們小輩之間的感情絲毫不遜色於他們當年。

所以修櫟時常會覺得,小輩如此,也算他們這老一輩的給他們打下來的一大福報了。

瑞和一年末,更加沒有人知道的是,回南城破前曾有一小隊人馬趁着人心惶惶,城內正亂時緊急出了城。

之後這小隊精銳人馬幾番周折后,各自易容到了盛京城裏的忠勇大將軍府內。

彼時已經成為修氏一族的脊樑,早已經接替父親成為新一任的忠勇大將軍的修櫟,也早已經褪去了年少時的意氣與無畏。

取而代之的是多年來的豐富的閱歷和朝堂上官場裏的權利的相互傾軋所帶給他的沉穩和堅韌。

只是即便如此,修櫟捏着信紙一角的手彼時也禁不住地在發抖,而且他發現,他着實是用盡了全力也控制不住正抖得厲害的手。

那一封信里裝着的三張信紙,有兩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字的紙,並沒有什麼秘密,也沒有什麼未盡的遺願,全然是託孤之意。

“如今南境早已失了先機,且援軍遲遲未到,戰場上的機遇稍縱即逝,今延誤戰機必是一場血戰。”

“從軍之人,或老死病榻之上,或當以身殉國,我數萬回南兒郎從今而後或將以天為床,以地為被了。”

“我與皇兄一母同胞,雖然對他的行事作風不甚認可,但自問我們兄弟二人從未因兵權生過任何嫌隙,如此九泉之下我也不至於無臉面見父皇與母后了。”

“與君相識,確為我一生之幸。”

“我這一生,父皇勇武,母后心慈,兩位兄長,一位已經先走一步去侍奉皇父了,如今正好我也要去了。”

“恆勇哥哥,惟願善安。”

“往日總覺得還有許多事還沒有去做,臨到如今倒是覺得這一生着實已經沒什麼是非要去做不可的事情了。”

“遺憾未必不是另一種圓滿。”

“還有一事得勞兄長掛心,我一生惟得一女,視若珍寶貯之,平生只望能護她周全,為她擇良婿,和她母親一道守着她一生長樂未央。”

“如今來看怕是不成了。”

“希望兄長能代我看見那一天。”

……

回憶里的字字句句言猶在耳,那封信里儘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兒一生為人子,為人父,為軍之將的一顧平生。

也是託孤之言。

託孤,這何嘗不就意味着千里之外的摯友對前方戰事已然是無力回天了。

修櫟心裏十分清楚,他已經是抱着必死殉國的決心了的,所以才會有這封信。

當年他們倆私下簡簡單單地為那兩個孩子草草過了認乾親的禮便各自歸了,之後也沒有在私底下再特意地見過面。

其實當初拜親的想法很簡單,軍旅之人這樣做的理由無非也是為了防範有朝一日萬一他們二人埋骨沙場,後人不至凋零受欺,自此落魄。

自然,這也是互相託孤之意。

那些年慕之琰在南邊保境安民,修櫟又何嘗不是在東境浴血奮戰,保一方安泰,他們倆其實早已經心知肚明會有這一天的到來的。

從軍之人,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的。

只是修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他還那麼年輕啊,他的女兒都還沒有長大成人。

修櫟心知,他此生大概都無緣於那封信里那個四季如春,令那人樂不思歸的回南城了。

所以,就讓他的兒子代他去走一走,看一看吧,這樣或許可以權當他也看過了吧……

也讓他兒子代他們兩個老頭子去照顧着那個丫頭吧。

當時只是極為短暫的感傷之後,修櫟當機立斷,不顧族中一眾長輩的反對,執意要將修昭送去容家銀甲騎的軍中一同去回南。

修櫟當時的態度是那麼多年來,第一次很少見的強硬,唬得族中一眾長輩沒有一個人再吭聲的。

後來修昭通過榮宸長公主的路子隨着容景闌一路軍馬疾行到了回南,打退了南疆與西域聯軍之後,容景闌轉道北境,修昭則留了下來。

修昭這麼一問,倒是把慕長安問住了。

其實父王尚在時曾不止一次地說過,若他有了什麼意外,她須得執子女之禮奉事義父。

義父於她,其實是一個極為難以言喻的存在。

她平日裏議事為了不授人以柄,早已經習慣了言必稱之為忠勇大將軍。

長此以往,也就慢慢地快要忘記了與他的這一層關係在了。

更何況,慕長安對盛京城裏那位多年來也未曾謀面的義父的了解着實是少得可憐。

她對他的記憶除了那一封封往來書信,便盡數是小時候拜乾親那會兒那位面色十分嚴肅的忠勇大將軍的形象了。

“殿下,樓主在外請見。”

偏是此時,門外響起了艾加的聲音。

慕長安將艾加從潯陽城帶回京城,本是打算直接帶回王府的,後來不知道怎的又把人置在了此處,專門為白鶴打點烏衣遷址需要在京城辦的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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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翌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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