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三十七章 雨橫風狂三月暮
自方戈走後,長安便纏着榮宸進了內殿暫歇,洛水宮內,此時寂靜異常。
天色將暗時,徐皖匆匆入殿,見到何姑姑,不自覺地就壓低了聲音道,“勞煩姑姑通稟。”
“有消息了?”
“是,御書房剛下了口諭,公主有令,只要有了消息須得即刻通稟,勞煩姑姑您給遞個話。”
何姑姑打量着徐皖面色焦急,心裏便知不好,可公主連日來難以安眠,好容易今日有小殿下勸着哄着,她實在是不願意去打擾的。
正躊躇間,紗簾微動,一道聲極輕,“若無急事,不必驚擾阿姐。”
二人聞聲皆立即轉身退後,俯首行禮。
長安留下一句便提步轉身,帶着徐皖去往外殿書房。
何姑姑留在原地想了想,轉頭吩咐身旁的小宮女,公主醒了立馬去小廚房喚她,方轉身安心去給小殿下佈置茶點。
她瞧着這時辰眼看着就快臨到了用膳時分,小殿下平素胃口便細,若茶點太實,晚間又用不了多少。
隨辛因了芳華宴的瑣事去了司珍局,交給其他的下人她又放心不下,還是自己親自去穩妥一些。
慕長安甫一踏入外殿書房,便直接開口問道,“宮裏怎麼說?”
徐皖立即躬身回道。
“回殿下,皇上已經下令將方將軍押入大牢,無御令不得探視,徐相、蘇相、修將軍、周大人、王大人、鄭大人、風大人、劉大人、錢大人等十數位大人已經奉急詔進宮。”
大翌建國廢前朝七殿閣老制,分化相權,立左右二相,大翌內閣左相為首輔,右相、忠勇大將軍、御史台御史大夫並列次輔。
饒是如此,聖英帝也並不放心,這些年來明裡暗裏一直在提拔寒門所出的有才之士。
想要打壓世家不假,更多的,卻是想削弱內閣。
自方戈離開,慕長安便一直沒離開過洛水,此時聽到了方戈被收押的消息倒是意料之中,也並不驚訝。
“內閣、刑部、兵部、大理寺皆是職責所在,倒是不想禮部竟也被召去了。”
聖英帝執政以來,近一年來已經甚少同時召見六部尚書了。
而慕長安口中意料之外的禮部,這還得從聖英帝還是四皇子時說起,彼時禮部錢三禮曾被先皇欽點做過一段時間的皇子恩師。
錢三禮其人是出了名的古板固執,行事章法謹嚴,但奈何是先帝親自下旨請為皇子師。
是故聖英帝雖不親近他,卻必須得給他幾分薄面。
聖英帝登基后便格外優待他,隔三差五便賜下賞賜。
但誰也不知道這老爺子是怎麼想的,聖英帝每每與他議事,他總有能耐逆着皇帝真實心意來。
久而久之,皇帝也不再動輒同召六部給自個兒心裏添堵了。
徐皖知曉面前的小主子最是不喜拖泥帶水,乾脆利落地俯身繼續稟道:“徐相和王大人進諫從重處置,以正軍法,以安軍心。”
說到這兒,徐皖頓了頓,又略略斟酌了一二方才續道,“風大人附議。”
徐皖閉着眼睛一口氣講出,本以為郡主就算不動怒也必定動氣。
哪知面前的小主子只沉聲問道,“大理寺怎麼說?”片刻停頓都沒有。
徐皖禁不住稍稍抬頭,觸眼一片裙角,面料一看便知是豫章郡的四方錦,每年送入皇宮的也不過六七匹。
豫章郡距回南不遠,受瑞和一年回南一役的戰事波及,近兩年也不過是二三匹。
每年送進來的除按例撥去中宮一匹后便都被皇上轉手就盡數送進了洛水宮。
而洛水宮,想到這裏,徐皖再不敢看那一片衣角,只是回話越發地小心了。
“周大人和修將軍力主必須查明此事原委,不可草率處置,不能教其他駐守在邊關的將軍們寒心,鄭大人同劉大人二位大人附議。”
宮裏皆知,洛水宮的主子下令將每年豫章郡進貢的四方錦都盡數裁剪給了長安郡主做平日穿的常服。
“做些合身的常服。”是彼時長公主的原話,殊不想暗地裏不知引得多少宮妃眼紅暗恨。
四方錦代表的,是權勢,也是榮寵。
良久,徐皖只聽見指節敲擊桌案的聲音,一下一下,直聽得他心裏也跟着突突地跳個不停,無法安生,遂接着道。
“陛下問了錢大人的意思,錢大人的意思是,駐邊大將無令歸京,必須查明緣由。”
“之後鄭大人上諫,方將軍千里喬裝歸京,未免出現意外,可派人前往燕北細查近年來燕北軍事防務。”
“陛下立即就同意了,着錢大人主審,諸位大人全力配合錢大人調查,務必將此事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鄭德明能掙得如今的地位,自然是有他的一份本事,至少就這揣摩帝心一道,就少有人及。”
有些人天生就是為了權利場而生的奇才,旁人是羨慕不來的。
徐皖聞言,十分不解,遂才躬身問道,“那殿下您看,可需打點一二?”
“殿下,長公主醒了,喚您過去呢。”
門外的聲音是何姑姑。
她方才正收拾好了給小殿下備下的茶點準備送來,卻見留下值守的小宮女匆匆來尋她。
說是公主醒了,要立刻見郡主,她這才放下東西讓小宮女把茶點送去內殿後方來傳話。
慕長安聞聲,倏而眉目舒展,拂袖起了身,對徐皖道,“不必時時注意御書房,夜深露重,護好諸位大人歸途安危才是緊要。”
這便是要暗裏放人緊盯的意思了,瞧着她已經站起來了,事情緊急,徐皖也不敢多留,忙應聲稱是,“奴才這就下去安排”。
待徐皖退下后,慕長安方踱步走出,一面走一面轉首對侍候在側的何姑姑道。
“讓廚房晚膳備着清粥,阿姐中午用得少,又睡了這麼一會兒,得稍稍用些才好。”
阿姐近來食慾不佳,她心裏也着急,一直在尋法子。
何姑姑忙行禮稱是,她人微言輕是勸不了公主了的,公主脾氣一旦上來了,也只有小殿下能治得了公主三四分了。
眼瞧着她家郡主說完便轉身走了,何姑姑忙疾步追上,走了一會兒又突然福至心靈地多問了一句。
“殿下,您今晚不留在宮裏用膳嗎?”
“不了,回京數月有餘,我見過了阿姐也該回王府看看了。”
王府里還有個齊管家。
“那奴婢去給您準備些點心帶回去,這幾日小廚房裏新來的糕點老師傅又折騰出了不少新花樣,都是您喜歡的式樣,公主原就說得等您回宮了親自嘗了再打賞呢。”
何姑姑顯然是對自家公主花重金從汝陽郡新挖來的糕點老師傅手藝極為自信了。
慕長安腳步不停,聞聲略微頷首道,“勞煩姑姑了。”
何姑姑見她允了,忙應聲退下準備去了。
九章王府里的廚子是九章親王為了照顧王妃的口味從榆陽一帶請的,做的菜式是尤為甜膩。
而郡主自小隨了公主的口味,稍微嗜辣,甜膩之味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的。
早些時候親王總會接郡主回王府小住,回宮之後公主每每總覺得自家孩子瘦了。
那時候她們這些伺候的也覺着是郡主一天天長大了,抽條了,她還以此寬慰公主。
直到後來公主撥了紅蕊隨郡主一道回王府才知道,郡主吃不慣王府菜式,甚少動口,而九章親王夫婦倆愣是從未發現過。
為了這,公主極為不滿,當時聽到消息便在宮裏發了大火,要把郡主接回來。
後來還是景王爺恰巧在宮裏,聽到榮宸在宮裏大為光火發落下人的消息便被他皇帝哥哥趕來了洛水看姐姐。
後來經景王開解之後,公主就打算直接撥了廚子去王府。
再後來卻是郡主不依了,說是也就回去一兩日,實在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長公主自然也就默允了。
是故從那以後郡主每次回王府她們這些隨身伺候的都會包上許多糕點給她帶上。
那時候,便是何姑姑自己也覺着不過是個廚子罷了,小郡主到底是年紀尚幼,後來還是長公主無意間提起過一次。
少女心事,總是淺顯易懂的。
那是郡主的生身父母,不論怎樣,她總是渴望親近的。
就像她小時候看長公主嗜辣,她便也漸漸食辣。
那也不過是一個孩子對親人表達親近的萬般方式中的其中一種,笨拙,也可愛。
按照東洲自古以來的喪嫁風俗,人身死入葬后須把貼身衣飾及日常慣用的飾物陪葬以祈後世子孫長泰安寧。
便是京城小兒亦知,兩年前以身殉城的九章親王早就立下的遺願便是歸葬回南王墓。
此舉雖不合禮制,然又並非無先例可循,且回南血戰着實太過慘烈。
是以回南上稟此事經皇室宗親同意后,長公主便立即遣人八百里加急傳報告訴郡主務必將回南王府的物什盡數為王爺王妃陪葬。
可郡主偏生就下令將王府各房都維持原樣,不得擅動。
別人不知,消息傳回京城,她們這些自小伺候她的卻是隱隱有幾分明白的,更莫說是那樣了解郡主的長公主了。
再加上郡主初歸,又逢方將軍無旨私自回京,接二連三瑣事繁雜。
幾個月過去了,郡主竟是一句沒提回南,沒提葬禮,沒提九章親王與王妃。
是以這個檔口,便是長公主都不好貿然說出換了王府用了十幾年的老廚子的話。
她們這些伺候的,也就只有更精心些。